我坐在轎車內，雙眼放空地望著前方無際青草地，身後跟隨著幾千人及數萬頭牲畜在草原定期地遷移。
本來是無聊的漫漫長途遷移，今年卻有些不一樣。四個自稱是在草原上迷路的男人，厚著臉皮跟在前頭。我之所以沒打發他們走，是因為這些人還算有趣，尤其是那個大鬍子笑咧咧地朝我叫著︰「天汗，天汗」，完全不知道他在叫什麼稱呼，怎麼糾正他也改不過來。
「可汗，他們四個又在那調戲你的家眷，要不趕他們走吧。」我的親信，伊薩別駕著馬來到我的轎子旁。
「不用了，就讓他們鬧去。再留著他們一陣子吧。」
「是。」
我轉頭看向他們，後方傳來一陣陣的嘻笑聲，我的嘴角也露出微笑，在這單調的草原可是很難得可以聽到笑聲。
女人們本來摀著嘴笑著，卻突然伸手指向天空，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一望無際的藍天出現一個黑點，越來越近，是老鷹嗎?
狂風暴起，打得我差點不穩摔下車。
不好，是龍。
龍是那些牆內人飼養的巨大生物，有些牆內人有事沒事就會駕著龍飛過高牆來草原狩獵，對象就是我們這些草原人。如果只是惡作劇，像這樣嬉鬧玩玩還不打緊，最怕的是隨便擄人，若帶回去做奴隸也就罷了，最常聽到便是抓了人又從空中拋下，然後不管死活。
在我小的時候，我就是這樣經歷過一次什麼叫做萬有引力。還好我大難不死，只是瘸了。
尖叫聲四起，我的族人四下逃竄，牽車的馬匹受到驚嚇，開始往前狂奔，使車夫措手不及跌落下馬。
「可汗。」伊薩別趕過來，投出武器殺了一頭馬，接著快馬縱身一跳，控制了另一頭。
我在轎車上驚魂未定，還好轎車並沒有倒下。
「我沒事，告訴他們躲好，誰也別對龍出手。」這些龍背上的魔法使會對龍施加魔法，使其接近刀劍不入。其實硬幹的話，是可以舉全族之力抓下一頭，但那並沒有意義，龍都有互相心靈感應，傷了一頭只會召來更多龍，因此草原上儘管視龍為邪惡生物，卻沒有人敢傷害牠們。
「可汗小心，又飛回來了。」有人驚呼著。
一道雷光從地上閃到天上，從空中傳來巨大龍鳴，並伴隨狂風，震得我東倒西歪又耳鳴不止。
「天汗，天汗。」那四個男人駕馬趕到我的身旁，那龍叫聲由近而遠消去。
「龍呢? 」我問。
「天汗放心，牠已經遠去。」大鬍子下馬恭敬地說。
「那道雷光是怎麼回事?你放出來的?有打中牠嗎? 」驚慌中我只有一連串提問。
「天汗放心，我這位兄弟會點法術，剛剛那道光只有嚇到牠，並沒有對牠傷害。」大鬍子指著馬上一個神色高傲的男子說著。他如果是個巫師，法術又如此厲害，的確有高傲的資格。不好辦啊，這個人跟龍一樣都不好惹。
「我，艾蒙克，長生天的使者，剛剛只是射出光而已。那頭龍雖然高大，但還沒有成年，騎在背上的也只是個小孩，不足為懼。」艾蒙克坐在馬上高傲地看著，其他三人都已下馬。
「下來，不要放肆。」大鬍子喝令。
「沒關係，使者有權不下馬。」頭疼啊，會自稱長生天使者，是薩滿中尊貴一派。他看不起我不下馬也是情有可原，畢竟我是一個瘸了腿的可汗，又沒有什麼名聲，看起來又瘦弱，當初為了接這個位置可是一波三折。
「伊薩別，通知下去，尊這四位旅人為上賓，就說龍是他們趕跑的。」我牽起大鬍子的手，「可否一路相伴到我們的牧草地。」
「正有此意，不勝感激。」
「太好了，今晚我待各位為上賓，並為各位祈福，感謝四位救了我一命。」
「感謝天汗。」
......
皮得是個十來歲小男孩，偷偷駕著龍越過高牆來到草原上遊玩，身子下的龍跟皮得從小感情非常好，一人一龍在高空中遨遊。在一陣高速飛行之後，皮得看到一群長條黑點緩慢移動，當下他使用魔力增長視力，看到為首的是一輛車，車內坐著一個中年人，不用想也知道車內的人其身分肯定尊貴，於是便想惡作劇一番，卻沒想到草原上也有人擅長魔法，嚇的他趕緊掉頭。皮得回到高空後其實非常惱怒，但他轉念一想，自己是偷跑出來的，要是龍有什麼損傷可就不好了，於是忿忿地返回原程。
皮得玩到黃昏才返回王城內，回到龍棲息的地方後，跳下龍背，拍拍龍便交給看守的士兵，高興地往城堡內走去。走沒多久卻遇到一隊人，當下尷尬地想轉過頭去。
「站住。你到哪裡去了? 」一個穿著高貴有氣質的女性略帶怒氣地問道，她的身旁還站著一個英俊高䠷戴著王冠的男子。
「母親，我一直在做舅舅交代給我的任務，對不對，舅舅。」聽皮得這麼一說，高貴女性轉頭望向男子。
「啊，對。我看我這外甥每年才回來一次，就讓他好好去練練騎龍的感覺。」身旁的男性心領神會地配合皮得的狡辯。
「你又跑去草原了是嗎?過來。」高貴女子表情微怒命令，皮得怯生生走近他母親。
高貴女子伸出她僅存的右手摸了摸皮得的頭髮，然後在他耳邊打了個響指，換上一副和藹的表情。
「好了，累了吧，回房間去。」
「是，母親。」
皮得等到走離母親一段距離後，開始手腳大幅揮動高興起來，心想自己這次沒挨母親的罵真走運。
「回到房間後給我抄寫古文明訓四十次才能吃飯。」母親的聲音在耳邊輕聲發怒起來，皮得低下頭喪氣，看來母親在自己耳邊使了個小魔法。
「今年你還要再舉行狩獵祭是嗎?王兄。」待皮得走遠後，高貴女子淡淡地說。
「莉莉，這是傳統，不是我說禁就能禁的。」男子不耐煩地說，這個妹妹每年回來就會提起這個。
「現在的你可是一國之君，有什麼是你不能做主的。」這個女子本名叫做奧古斯‧凱莉。
「收起你的無謂同情心吧，別忘了妳的左手是怎麼沒的。」男子摸著凱莉沒了左臂的衣袖。
「我沒有忘，而且這是我該付出的代價。」從凱莉堅毅的眼神中慢慢憶起過往......
那天，凱莉剛滿十歲，她的王兄趁著父母不注意，偷帶著她騎上龍飛向草原，在他們享受風的呼嘯的時候，凱莉的哥哥，奧古斯‧亞歷，突然想抓個人回到皇宮去炫耀。想著要抓就抓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小男孩吧，帶回去當奴隸還能陪自己解解悶。
烏魯薩在帳篷裡喝完熱呼呼的羊奶，兩臉頰通紅地走出帳篷想去找他的兄弟一起玩。才走出沒多久，就聽到四周傳來：「有龍，有龍。」的喊聲，還來不及等自己定眼仔細一瞧，瞬間自己就被什麼抓住飛上天。在飛上雲端前， 他好像聽見母親著急大叫自己的小名：「阿魯，阿魯。」
望著渺小的樹林及遙遠的地面，自己心裡害怕極了。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烏魯薩不斷扭動著身體，但是身子被爪子牢牢抓住。
龍越飛越遠離自己部落的方向，烏魯薩第一次看見那橫貫整個地上的高牆，以及那高牆內密麻麻的屋子。
「哥，你抓他幹嘛，把他放回去。」凱莉試圖搶過對龍的控制權。
「別鬧莉莉，讓我抓一個回去炫耀炫耀。」兩人在龍背上搶著控制權。
「炫耀什麼呢，沒意思的。」倔強的凱莉不饒地搶著。
龍被這一折騰亂了，叫了出來。
這一叫，爪子就鬆了。烏魯薩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往下掉。
「真的放我下去了……」
「啊。」不是傻子都知道這一著地自己必死無疑，烏魯薩大叫起來。
「都怪你。」兩人都聽到這大叫，凱莉一呆，亞歷搶過控制權，駕龍垂直往下落。
但還是來不及，烏魯薩先著地。
兩人趕緊下龍前去查看，只見烏魯薩瞪著眼睛，張著嘴嘴邊掛著一條血絲。亞歷趕緊摀住凱莉的眼睛，但凱莉扯開他的手來到烏魯薩的身邊。
「你、你別死啊。」凱莉搖晃著烏魯薩，烏魯薩沒有回應。凱莉留下了眼淚。
「好了莉莉，別傷心了，就只是個草原人。」亞歷伸手去拍凱莉的肩膀，彷彿在說就只是一隻兔子那樣。
「走開，草原人又怎麼了，他跟我們一樣也是人啊。」凱莉揮開亞歷的手，哭成梨花帶淚。
「他已經死了，那埋了吧。」亞歷不怎麼在乎那小孩是不是真的死了，只想趕快了事。
「我不，我要救他。」凱莉堅毅地說。
「救?我們又沒學過聖光那些法術。」
說時遲那時快，凱莉轉身拔出亞歷的配劍，一劍就斬掉自己的左臂。
「你瘋了。」亞歷驚呆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這個妹妹要做什麼。
凱莉忍著痛，將自己的左臂放到烏魯薩的身上，並開始吟唱，並用自己左臂的鮮血畫著什麼。
「偉大的真理之神，我在這裡向您懇求。我願意用我的左臂甚至是我的生命來救活這個男孩。」然後開始一段古文。這段禁術是她在她老師的房裡發現一本記載遠古法術的書上看到，那時她還被罵了一頓。
男孩的身體跟凱莉左臂發出光芒，凱莉心喜，她沒想到自己只看過一次的法術竟然成功了。這一高興，使凱莉暈了過去。
亞歷趕緊抱起凱莉，冷眼看了一下烏魯薩。
「這可惡的臭小子，竟然讓莉莉斷一隻手，我才不管你的死活。」隨後駕龍趕緊離去。
回去後亞歷當然被懲罰一頓，而凱莉在被緊急救護又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後，大難不死醒了過來。醒來後亞歷騙她有妥善照顧那個小孩並把他送了回去，兩人關係才破冰。
「你還在怪我。別以為我會愧疚。那時候的我不過是想解救他，讓他脫離野蠻文化，帶他來文明國度作客罷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習慣的方式，何必強求他人。」凱莉也知道亞歷只是在強辯，放不下自尊。
「哼。我老實告訴你吧，當初我根本就沒有回頭去救那個小孩，你的左臂白犧牲了。」亞歷忿恨地叫著。
「我知道。但是我能感覺到那孩子沒死，到現在還活在草原那端。」凱莉望著天空。
幼年的烏魯薩在草原醒了過來，摸了摸自己的身子，竟然沒死。從那麼高的天上掉下來還能活著，這肯定是長生天保佑。只是他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裡出現一個小女孩，那女孩的長相跟自己差異甚大，甚至皮膚非常白，頭髮也不是黑色，只是想不起來是什麼顏色。
烏魯薩站了起來，看了看四周一片無盡茫茫草原，不曉得自己身在哪裡，但他總覺得有個方向總吸引著自己，但腦海裡又告訴自己要回家就得往反方向走。烏魯薩混亂極了，終於，他還是踏出第一步，往自己的部落走去。
這一路上非常驚險萬分，自己一個人要在草原上生存著實不易，除了食物跟飲水問題，半夜睡覺還得提防著土狼。那土狼都是成群結隊地出現，看見一隻就代表自己離死不遠。但世上就是這樣，害怕什麼就會來什麼，在某個夜晚被狼嚎驚醒之後，烏魯薩在漆黑中看見那炯炯有神的眼，並張牙裂嘴地正望著自己，然後，向自己撲了過來。
烏魯薩驚醒了過來，冒了一額頭的冷汗，看來自己又做惡夢了，總夢見初遇土狼時的恐懼。
「可汗，篝火架好了，人也都安頓好了，正等著您呢。」伊薩別在帳外喊著。
「好，我馬上來。」烏魯薩趕緊起身下床。
烏魯薩摸了摸自己的身體。
「還好我還活著，就只是瘸了。」微笑地走出帳外。
創作內容
漠漠草原(一)大難不死
穿梭夢界 (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