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蟄伏的怪物
1.
接近黎明的夜晚格外得黑,那是沒有嘗試過在陰影裡等待天亮的人不會有的體會。胡捻看著住處唯一的窗戶,純粹的、濃稠的黑暗讓他平靜,他聞不到任何氣味,就像所有味道都被固體的黑暗阻擋在外。
他落腳的地方向來佈置簡單,不用照明也能分清每樣東西擺放的位置。行李、工具包、一個略顯多餘的布袋──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了,他不曾在一個地方住到租約到期。
生活需要他不斷搬移。
當第一束陽光躍出地平線,差不多便到了要離開的時間。胡捻坐在地上,身邊擱著兩本用塑膠袋裝起的冊子。這是他昨晚買來的,某某大學某某屆某某科系的畢業紀念冊,那場無聊的同學會帶給他的意外紀念品。
「嗯──也許可以把這弄完再走?」
胡捻對無人的空間笑了下,伸長手臂、去撈自己行李袋裡的剪刀。像儀式般,解開了布袋上的麻繩。隨著放置牆角的布袋無聲地滑落在地,他沒有去看裡面的物品,只是低頭專注地翻開紀念冊。
第三十六頁。不用看頁碼,光憑手感都能直接找到所要的位置。
占滿整頁的大合照是他們大一某次活動的紀錄,畫質並不好。草地上,每個人都帶著面目難辨的笑容、像複製貼上的可笑表情──裡頭並沒有胡捻。他從這一張張臉當中一眼找到那個人。彭澤理笑得跟其他同學不太一樣,雖然同樣盡力做出燦爛的樣子,但當時他的眉眼間,似乎已經染上了多年後積沉得更加明顯的倦然。
胡捻剪下那塊還不到手掌四分之一大的區塊,仔細地修剪掉不夠整齊的邊。他小心到神經質的地步,用來黏貼的透明膠帶沒有沾到一點點指紋。從頭到尾臉上帶著某種曖昧不明的笑容,直到他抬起視線──正對那面塵封在布袋裡的舊鏡子。
木質的邊框微微腐朽,鏡中已經貼滿了同一張照片,只剩中間一塊即將被框成圓形的區域空著。
胡捻收起笑,用手上最新一張照片補上了殘缺的邊,再重複了一次剛剛的流程。
手肘不慎撞到了什麼,發出刺耳的巨大聲響。他瞬間回過頭,彷彿某種儀式被打擾,臉上閃過一絲憤怒。變形的臉全都映在鏡中,他注意到自己的失控,傾身捧住了鏡框,直面著被照片包圍的倒影才慢慢冷靜下來。
「──澤理啊。」
他癡迷地低喃著,陽光完全照進屋子,把鏡面照出了一層薄薄的反光。他看著鏡子上的人,想像在他身下無力癱軟的彭澤理,就這麼躺在鏡子前、被自己無數張含蓄生澀的笑容襯托出現世容顏的蒼白。
下體變硬了。明明前一天才真正地做過,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想做得再更過分。
「……這樣你也樂意嗎?」
他對著照片們喃喃自語,越來越刺眼的陽光提醒他該離開的時間。但他被那張笑顏所迷戀,性欲越發地高漲。
他簡直想把那人鎖在鏡子裡,一輩子囚禁。
2.
本來只是順路晃回紅街看看而已,但出奇的,彭澤理沒睡。胡捻順利地推開大門時,那人還坐在櫃檯,站起身,見到他而微微愣了一下。
「不睡嗎?」
胡捻注意到他表情中的古怪,仍笑著問了一句。彭澤理沉默了下,別開臉,捂著嘴輕聲地說道:
「在想──不知道你會不會過來。」
很好。現在胡捻又想操他了。他按捺著上前就把人拖上床的衝動,回身鎖上大門、順道把手放在金屬門把上讓自己冷靜一點。他有意不看彭澤理,背對著對方,假作不經意地問道:
「你都不累啊?」
感覺到那人走近他,現在他肯定彭澤理完全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了。他的聲音帶著沉重的無力感、混雜勉強的笑意,因而有些含糊不清,軟糯的聲調簡直逼人犯罪。
「累,但睡不著。」
胡捻轉過頭,一剎那便對上了那雙透藍的眼睛。彭澤理很高,但太瘦了,從他的視角看總有種弱不禁風的感覺。而當他們貼近,他就像隨時要靠住他,可自始自終保持幾吋的距離。
吞了口唾沫,胡捻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他察覺他離開紅街的這個晚上,應當發生了什麼:
「怎麼了嗎?」
彭澤理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微弱地笑,拒人於千里之外、沒有一點要他幫忙分擔的意思。既然不準備求人幫忙、卻還是露出了那麼脆弱的眼神,這種矛盾的表現終使胡捻忍無可忍。
「嘿,你要什麼,還是自己講出來吧?」
「樓上有繩子,你要嗎?」
「……行,我輸了。」
被胡捻一把抱起時彭澤理有一瞬暈眩,又好像鬆了口氣,雙手自然地便環住了那人的頸子。他不知道胡捻會怎麼對他,身不由己竟最讓人放心。「你是世上最賤的人」──如果不是由他索討而來,那心底的這句話就能不作數。
胡捻扛著他走上二樓,他把房間的鑰匙交給他,讓胡捻去打開走廊盡頭的房門。一見到客廳桌上擺放的那捆細繩,彭澤理隔著衣服都感覺到對方起了反應。
「哈。」
胡捻把他放到沙發上,回頭拿起繩子,而彭澤理閉上眼睛、順從地把手伸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