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7年9月26日，下午四點半，政治中心A區，沉璧園
因為謝喬不在，李門兄弟變得非常閒，李博洋這些天都在看書、品嘗謝氏的珍饈佳餚，李晴煬則是一直在思考──思考謝氏、思考神與畜的未來、思考第一代水果塔。
「……？」
然而，就在如此悠閒的一刻，李晴煬的手機突然跳出一則通知。他滑了滑手機，然後從桌前站起來，大喊：「顧爾！」
「是。」
「陪本少爺去散步。」李晴煬邪笑，「應該說，陪本少爺去看戲。」
「看戲？」
這問題是李博洋問的，顧爾正在幫李晴煬換外出服。
「劇本的第三幕開始了。」李晴煬邊打領帶邊說：「本少爺要親眼確認。」
弟弟這麼說，李博洋就明白了。慵懶的他趴在床上，揮了揮軟綿綿的手，「哥哥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去吧。」
其實，就算李博洋說要跟，他也不能來，畢竟他是謝照顏和高宇維交涉後、才得以進入沉璧園，屬於「光明正大地偷偷潛入」，不能在人前露面。
「少爺，您打算往哪個方向？」離開謝喬的宅院後，顧爾問李晴煬。
「那裡。」李晴煬指著沉璧湖另一端的樓閣，「慢慢晃過去吧。」
李晴煬邁開步伐，顧爾緊跟在後。氣溫漸漸轉涼，有的植物開始泛黃，配上灰白色的天空，秋天的氣息正一點一滴浸入沉璧園。李晴煬以前都待在十一塔，去的也是溫室花園，因此，像這樣直接感受季節的變換，是很難得的體驗。
「放開我──放開我！！」
但在古代，秋天是肅殺的季節。李晴煬隨意摘了一片變紅的葉子，細細欣賞，絲毫不理會遠方的慘叫──
「老爺饒命！妾身是被冤枉的！有人想陷害妾身啊！！」
「少爺，」
聲音太大，越來越多人探出頭。顧爾問還在欣賞樹葉的李晴煬：「不去看看嗎？」
「嗯。」
說完，李晴煬鬆手。樹葉即將碰觸地面的剎那，他一腳踩在上面，繼續前進。
「放開我……唔！唔唔……！」
一靠近樓閣，便看見兩名黑衣侍衛抓著張夫人的手。張夫人的下半身被拖在地上，華麗的髮簪脫落、頭髮一片凌亂；因為太吵，侍衛還用白布把她的嘴綁起來，不知道要把她帶去哪。
好多丫環、僮僕、侍衛都在看。李晴煬和顧爾站在稍遠的地方。李晴煬假裝害怕、默默躲到顧爾身後，其實他笑得合不攏嘴，用顧爾的衣服遮住自己，只探出兩顆彷彿無辜的眼睛。
「哎呀，你們真是的，怎麼能對夫人這麼粗暴呢？」
張夫人剛被拖出謝照顏的宅院，一抹藍色的身影便湊上前，用紙扇輕點兩名侍衛的額頭。
「就算紅杏出牆，也不能這樣拖在地上……哪，夫人，您站得起來嗎？」
「……！」
張夫人抬頭，兩顆眼睛十分猙獰地、恐怖地瞪著謝賢；謝賢也用十分平靜的、關心的眼神看著張夫人。視線對上的剎那，張夫人忍不住，發出一串憤怒的「嗚嗚！」聲。
「都是你害的！」
但李晴煬知道張夫人在說什麼。他故意把耳機拿下來，聽張夫人暴罵：
「卑鄙、狡猾、下賤！」
「因為比不過我兒子，就用這種手段陷害我！」
「哎呀，夫人似是打擊太大，是非也分不清楚。」
謝賢其實聽不懂張夫人在說什麼，但他故意彎腰、用輕柔的聲音說：「做錯事的人是您，怎麼把氣出到我身上？」
「嗚嗚！嗚嗚……！」
「放心，如果真被冤枉，父親會還您清白。」
「唰！」一聲，謝賢打開他的扇子，優雅地幫張夫人搧風，將秋天的肅殺之氣搧到她臉上。
「我相信您是被冤枉的。端莊如您，不會容許自己犯下如此骯髒的惡行，對吧？」
「高貴的張、夫、人。」
最後三個字故意放慢語速。一瞬間，謝賢眼裡似是閃過什麼黑色的東西，張夫人來不及確認那是什麼，謝賢已經使眼色給侍衛，張夫人兩手被緊緊抓住，不論怎麼掙扎、力氣都比不過兩個男人，只能一邊「嗚嗚！」叫，一邊從謝賢的視線中消失。
「娘！」
張夫人才剛被帶走，一抹嬌小的紅色身影從顧爾和李晴煬身旁掠過。謝頤一邊哭、一邊大喊：「娘！」
「啊，小頤，怎麼了嗎？」
聽到聲音，謝賢衝著妹妹燦爛一笑。謝頤衝上前、抓住他的衣服，邊哭邊說：「大哥！我要見爹！娘才不會做這種事，一定有什麼誤會！」
「小頤，對不起……」
看著和張夫人一樣、身穿紅色的妹妹，謝賢露出傷心的神情，難過地說：「大哥和爹說過了，爹爹他聽不進去……」
「騙人！你才沒有幫娘說話！」
小孩的直覺最準。謝頤看見謝賢眼裡的黑色光芒，大罵：「一定是你！趁阿喬哥哥不在陷害娘！你下一個要殺的人，是不是我！？」
「小頤，妳這樣說，大哥好傷心啊。」
謝賢用扇子遮臉、好像在哭，但謝頤不吃這一套。她用力甩開謝賢，打算往謝照顏的宅院衝去時，謝賢開口：
「我勸妳不要去喔。」
謝賢沒有溫度的聲音，從扇子下傳出來：
「爹在懷疑妳和阿喬。」
「在確認妳真的是他女兒前，還是安分點吧。」
「……！」
謝賢的話猶如一道雷、劈在謝頤頭上。原本狂奔的腳步停止。紅色衣服的女孩站在原地、雙手握拳，整個身體因為憤怒而顫抖。
「而且，兇手才不是我。」
謝賢轉身，扇子遮著嘴巴。口氣雖然平靜，但露出來的兩顆眼睛，眼裡盡是嘲諷。
「蒐集證據的，是阿喬最喜歡的人；把證據交給爹的，是妳最喜歡的人。信不信隨妳囉。」
謝賢收起扇子、邁開步伐，「畢竟在妳眼裡，我就是狡猾的大哥嘛。」
說完，藍色的身影從容離去，獨留一抹紅色身影站在原地。
「……。」
她悲憤，下唇竟被自己咬出血來；她心高氣傲，不肯在敵人前示弱；她討厭輸，不允許自己被聽到哭聲；她忍住大叫的衝動，不讓那個大哥有機會、把自己定義為弱者。
但她只是個孩子。
不像謝綠習慣孤獨，也不像謝喬習慣鬥爭。她只是個孩子──一個喜歡撒嬌、被大家疼愛的孩子。
「妳還好嗎？」
陌生的聲音傳來。謝頤睜開眼睛，一張漂亮的臉出現在她面前。李晴煬蹲著、由下往上地看著謝頤，用手帕輕輕地、幫她擦掉嘴邊的血。
「……！」
李晴煬的觸碰讓人措手不及，謝頤「呀！」了一聲，後退好幾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嚇到妳了嗎？」李晴煬露出紳士般的微笑，「抱歉，我無法放著哭泣的女孩不管。」
謝頤沒有回話。她的直覺向來很準。發現李晴煬的紅色眼睛裡，有和謝賢類似的黑色光芒，謝頤連句謝謝也不說，瞪了李晴煬一眼，倉皇逃開。
「直覺敏銳的小姑娘。」
顧爾走到李晴煬旁邊，說：「之前三爺拜訪謝氏，謝頤姑娘也不賞他面子、直接在他面前大哭，三爺挫折了好一陣子。」
「小小年紀就能感受到惡意，這可不是好事。」李晴煬冷笑，這話好像在說自己，口氣卻像在說別人。
「去別的地方吧，這裡沒什麼好看的了。」李晴煬撥了撥頭髮。
「是……啊，少爺，下雨了。」
突然一滴水落在眼鏡上。顧爾第一時間不是擦眼鏡，而是幫李晴煬撐傘，以免雨滴到李晴煬身上。
「為什麼是紙傘啊？」看到頭頂上的東西，李晴煬忍不住皺眉。
「我出門時跟丫環借的，她們給我這個……」
顧爾也看著頭頂上的米色紙傘。雖然花樣樸素、沒什麼特別裝飾，但主僕倆穿著西服，撐紙傘看起來超突兀。
「算了，在中式園林用一般的傘，感覺也不太對。」李晴煬嘆氣，「為什麼本少爺要跟你這臭男人共撐一把傘？你給我去外面。」
「不然，我幫您叫博洋少爺。」顧爾故意說：「他一定願意幫你撐傘。」
「我會用雨傘捅爆他的（嗶──），你最好別這麼做。」
一秒結束話題。李晴煬打死不再提撐傘的事，旁邊的顧爾手摀臉，忍笑忍得好辛苦。
◇◆ ◆◇
2157年9月26日，晚上十點，政治中心A區，沉璧園
結束一天的工作，幽蘭回到自己房間。她明明已經搬到謝照顏這，結果打開燈、又看到一個人飄浮在空中，幽蘭忍不住翻白眼。
「妳真是陰魂不散。」
幽蘭走到梳妝台前，把綁了一天的頭髮放下來，同時看向鏡子，少女還飄浮在空中。既然鏡子能照出她，她應該不是幽靈一類的東西……吧。
「……。」
反常的是，少女──白絃今天很安靜，沒有答覆幽蘭的話。幽蘭本不想理她，但白絃的沉默讓人無法不在意，幽蘭開口：「妳怎麼了？」
「想事情。」
白絃回答一句廢話。幽蘭皺眉，再問：「想什麼？」
「一個人。」白絃兩手放在後腦杓，換成平躺的姿勢，「一個曾經，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人。」
是要敘舊的意思嗎？幽蘭覺得這是摸清白絃身分的好機會，追問：「戀人嗎？」
「不。」白絃依然戴著黑色運動外套的帽子，「是主人。」
「主人？」幽蘭皺眉，「妳的上司？」
「不，主人就是主人……算了，說了妳也聽不懂。」
白絃一副「跟妳講也沒用」的意思、揮了揮手。幽蘭很火大，索性別過頭，不再追問。
「哪，嘲風。」
「嘲風」是龍生九子裡、排行第三的神獸。白絃都這麼稱呼幽蘭，她早就知道幽蘭的身分。
「妳覺得『忠誠』是什麼？」白絃紫色的眼睛瞄向這邊。
「忠誠？」
「對，loyalty，妳怎麼定義？」
突然被問這麼抽象的問題，幽蘭一時也不知怎麼回答。她想到謝綠、想到謝環，回答：「我不知道字典的定義是什麼。我自己的忠誠，就是『報恩』。」
「報恩？」
聽到有趣的關鍵字，白絃咧嘴一笑，人在空中坐起來、盤起雙腿。
「不是因為尊敬、不是因為喜歡，而是他對妳有恩──妳覺得自己虧欠他，所以對他忠誠，是嗎？」白絃問。
「這麼解讀也可以。」幽蘭回答：「但經過相處，我會慢慢喜歡他、尊敬他，對他產生忠心。」
白絃好像在思考什麼。幽蘭反問：「妳呢？」
「我？」
白絃微笑，「我的忠心……」
──哪，小悠。
「我的忠心不是報恩。」
──這樣，不太好吧？
「也不認為自己虧欠她。」
──妳現在，是在違抗我嗎？
「我喜歡她、尊敬她，但那不是我忠心的理由。」
──小悠就交給妳了。
「我效忠的，不是她『這個人』。」
──麻煩妳，讓她成為很好的人。
「而是，更高層次的『東西』。」
一道光芒，從白絃紫色的眼裡一閃而過。幽蘭不知道白絃怎麼了，只知道她心情很好。
「我當年為什麼離開，你還是不明白，瘋帽。」
「所以，你的神與畜才會說那種話。」
「……？」
幽蘭聽不懂白絃的話，但她抓到幾個關鍵字──小悠、瘋帽、神與畜？什麼意思？這女人到底什麼來歷？
「嘲風，妳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嗎？」少女突然飛到幽蘭面前，神秘兮兮地說：「哪不挑、偏偏挑謝氏？妳難道不好奇嗎？」
「好奇又怎麼樣？」幽蘭反諷：「說了我也聽不懂。」
「哈哈！妳心眼真小，這樣會嫁不出去喔。」
白絃飛到背後，臉從幽蘭耳邊探出來，用悄悄話的音量說：
「有人跟我保證，說他不會失敗，我來這裡確認。」
「過一陣子，我就會離開了。」
「……！」
幽蘭轉頭，白絃不見了，四周不見人影，然而，她愉快的聲音迴盪在整個房間。她向幽蘭預告：
「我會送一份超棒的餞別禮！」
「好好期待吧，哈哈哈！」
創作內容
【神與畜】迴避型人格障礙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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