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羅伊決定放棄搜尋食物與水分,簡略清點自己身上的裝備,輕型砲還存有一些子彈,離上次填充或是擊發也是好一段時日前的事了,至於體內存儲內的那把切割手槍還有幾個彈匣,已經足夠讓他撂倒一些阻礙,他將輕型砲裝填上一顆彈藥。
此時前廊突然發出一聲巨響,聽起來像是前門被撞開的聲音,伴隨著某種物體滾落至地板的聲響。
「人類」來了。
克羅伊退到廚房後端的一張小餐桌邊,腿部縮起爬進桌下,用蓋在桌上有些裂解的桌巾遮掩住身體上半部,將砲管伸出身軀中段,收音器監控著人類的活動。
五聲零碎的踏步聲,還有另外一種持續不斷的翻騰產生的摩擦與吸吮聲,看來至少有兩名人類進入,感覺像是針對克羅伊而來,應該是剛才在二樓童房時被雨雲盯上。兩名人類分開,其中一名似乎在前廳附近打轉,似乎在把風,第二名則朝廚房翻滾而來,發出無數個黏膩表面從地板上拔起的吸吮聲。
克羅伊將砲管對準廚房的門口,暗自希望許久未清理的輕型砲不要在此時故障。
然而人類的翻動聲在樓梯旁停止,人類的肢體拍打於合成木階梯的聲響傳來,人類往二樓翻滾而去。
射擊準線消失在克羅伊的視野中,對準門口的砲管些許的降下,看來二樓的某個東西吸引到人類了,克羅伊開始制定計劃,想著自己該如何從兩名人類的包圍下逃離,從後門溜走的選項閃過他腦海,但馬上被克羅伊自行否決,萬一後門也有位人類守著呢?
再不然試著先將前廳的人類支開後直接從前門溜之大吉,但是他必須要保證自己的速度能夠超越那兩位人類。在原地等待兩名人類離開?似乎是個爛點子。再不然——
「噗嚨——」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克羅伊立刻停下思考,仔細聆聽。
「噗嚨——」聲音中帶有點悶沉,似乎不是前廳的那位人類。
是樓上那位?發現了甚麼令它好奇的物品嗎?克羅伊從未想過這件事,這些人類會被它們以往的造物吸引住嗎?會的話他們又會如何反應?
「噗嚨——」這次聲響變得更大聲了,伴隨著接著種東西碎裂的噪音,克羅伊就想起這間屋子是木造的。
「噗嚨——,噗嚨——,噗嚨——」巨響突然變得急促起來,彷彿樓上那位人類想要將某種東西撞破。"它到底在做甚麼?"克羅伊繼續分析聲響的源頭。
「噗嚨——喀咯啦!」巨響的源頭是克羅伊正上方。
接著某個龐大的物體重擊著克羅伊所藏身的餐桌,其中一根桌腳立刻崩裂,餐桌因為突然的重心轉移而傾倒,桌面砸向克羅伊的圓頂型頭部。
「喀咯咯嚕呃……嘎嘎咕。」發出窒息似的嗚咽聲的同時,某個物體從桌角垂了下來,與克羅伊對視著。
那是顆人類的頭顱,或者可以說,人類的頭顱被包含在那東西裡,大片大片肌肉被覆蓋在那東西上頭,那個人類的頭如同包在這些肌肉以及這些肌肉連結的片狀骨骼中,依照外型來看,那些片狀骨骼應該是類似肩胛骨的構造,沒有皮膚,幾乎能看見森白骨骼的嘴正威嚇四的張開著,而在那猛張的嘴下方,又是另一塊下顎骨,兩片下顎骨一上一下的疊合,形成另一張閉合的嘴,克羅伊致意到上面那塊下顎骨的底部還又另一排牙齒,剛好形成下面那張嘴的上排牙齒,天藍色的眼瞳從覆蓋在眼窩前方半透明的膠質組織中望出,瞪入喀羅伊的靈魂。
——再不然,隨機應變似乎也是個好選擇。
立刻抬起輕型砲的槍管,朝人類的右眼射出一顆砲彈,身為機械的好處是,就算處於慌張的狀態,屬於機械的部分還是會精確的完成動作。
而人類只是收起肌肉,數片肩胛骨特化而成的骨片立刻擠上那名人類的臉部,保護住臉部,不過砲彈仍擊碎遮擋住右眼部的那片肩胛骨,人類立刻發出震耳欲聾的慘叫。
人類的頭部縮回餐桌上,而克羅伊把握這次機會立刻衝出桌底,頭頂和桌面摩擦,將兩隻機械腿往前伸作為煞車,在廚房中央停下,轉身,此時他終於看見人類的全貌。
尖銳而巨大的肋骨自有如毛蟲的軀幹刺出,像是腿一般的直立在桌面上,在成排的肋骨後則是由一片白色薄膜包覆的內臟,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內部臟器的蠕動與脹縮,而肌肉糾結的背部上,數十隻仍具有蹼,覆蓋著黏液的手自伸出,正音痛苦而狂亂的揮動著,似乎想要抓住甚麼。
克羅伊只花了一秒對於此等光景感到顫慄,另一名人類頓足於木製地面的聲音清晰可見,正從前廳轉移至走廊,克羅伊立刻擺動起腿部,往廚房的後門衝去。
廚房後便是洗衣間,八隻機械腿方別朝向不同的方向施力,在維持動能的同時讓克羅伊在狹長且拐彎的洗衣間內做出流暢的之字形移動,輕型砲擊發,在使克羅伊減速的同時擊碎半鏽蝕的後門門鎖。
衝過門扉,門板的碎片於身旁飛散,衝力使他越過後門外的數個階梯,腿足開展,內部的彈簧在降落時提供了緩衝,速度與機體的重量使機械腿在長期熱脹冷縮而崩裂成碎石路的馬路上鑿出八個小坑。
而此刻萬物已經被那鋪天蓋地的赤紅所沾染,房屋的殘骸、路邊剩下破爛骨架的載具,甚至是克羅伊自身,全都沉浸在這寬闊無邊的色澤中。
陣陣雨點重擊於他的外殼,自他的身上噴散開,液體也從他的外殼上流淌而下,形成一道道血紅的逕流。那是一個個小小的人型,自引發這暴雨的雲層中形成,高速砸落在這片舊人類的遺留痕跡上,所見之處皆鋪滿了因為高速撞擊而破散開的血肉。克羅伊伸出他的抓握爪,使其暴露在這片人雨底下,其中一個「雨滴」馬上落到抓握爪中,尺寸迷你而擁有人類外型的那一團肉塊中的骨骼雖然已經粉碎,但是那小人仍然想要揮舞著它的四肢,模擬出行走的姿態。
果然拖得太久了。克羅伊暗忖,將那團人形肉塊甩開並收回抓握爪。他迅速地自內部的羅盤確認自己的方位,但似乎是這場雨以及比平常還要強烈的干擾雜訊的緣故,他無法確切地得知自己的方位,不過他仍記得自己的目標:向南方走。
一陣熟悉的的嘶吼聲自身後傳來,克羅伊開啟背後的保安攝影機,只見方才那位人類來到後門,但是稍嫌龐大的身軀卻被後門的門扉卡住。它又發出一聲怒吼,對於曾經聆聽過人類話語聲的克羅伊來說,那張以人類的聲音發出非人類叫聲的巨嘴令他感到異常的不安,而這種不安不單純只是由心理的恐懼造成的,而是某種似是而非的違和感,它是由人類身體的構造組成的,他能從它被砲彈重擊的半粉碎的臉上觀察出人類的特徵,它的聲音與人類的聲線相吻合。
但那不是人類,那不是曾經創造克羅伊祖先的人類,不是戰爭前的人類、不是「除葉事件」前的人類。
於是他迴轉機身,輕型砲的砲管對準那朝他咆哮的血盆大口。
擊發。
砲彈不偏不倚的飛入人類的嘴中,剎時血肉從人類的口中飛濺,而它的臉部也應聲炸開。
「啪!」頭顱碎裂的聲響在這暴雨集結成的背景雜音中,根本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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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盤內部的馬達震盪著,驅動著機械腿,底盤一左一右的晃動,機械腿的尖端撥起些許的碎石與人類的血肉,金屬表面與碎石摩擦的聲音終於不再被淹沒於暴雨的著地聲中。如同一隻真正的蜘蛛般奔逃著,克羅伊憑著自己的記憶與感覺,在一片荒野中奔走著。那棟幾乎完好的建築物、那可能曾經是人類社區的一片殘垣斷壁,以及那片暴雨,都被拋在腦後。天空已經回復成那一片死寂的靜止畫,不曾移動的雲層,連空氣也是沉默的。
忽然他的腿足絆到了某種東西,這一絆使他失去了平衡,而機體內部的陀螺儀在轉瞬間幫助他協調了機身的平衡。他穩住底盤,轉動頭部,看見了在龜裂的黃土上,一個帶有弧度的白色物體突出地面。
他壓低底盤,伸出抓握爪輕輕的挖開那白色物體旁的乾土,小心翼翼以防自己破壞了那白色物體。將土潑開,克羅伊輕輕按住那物體圓弧形帶有對稱裂縫的頂部,將那物品自土中拉起——
——越野車隨著道路的起伏輕輕的搖晃,而塊狀先生正坐在對面,出神的看著他鑲嵌在右手臂上的錢幣,身體也隨著車身的搖晃而輕搖。
然後他注意到剛剛甦醒,眼睛中還帶著睡意的0K。
「就說你會睡著的。」塊狀先生輕笑,不過他臉上也是蒙著一層倦怠。
他想到夢中克羅伊撿拾起的那塊頭骨。「是那邊的我嗎?」自言自語道。
「甚麼?」塊狀先生有些疑惑的問。「你還好嗎?」
「只是作夢。」揮揮手表達自己沒事。「我們到了嗎?」
「已經可以看到了。」指向窗外。
窗外?0K搖下車窗,探頭向窗外望去。
而他所追求的自由就在眼前。
阿斯嘉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