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是無語第一次走入兌春宮中，緊閉多月的宮門今日因貴妃娘娘的到來而開啟，緩緩開啟的宮門內花團圃邊坐著一道清瘦卻平靜的人影，那張美麗的臉龐因瞧見無語而微怔，片刻便再回復。
「嬪妾見過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吉祥。」
「蘇貴人別多禮，本宮只是來瞧瞧高貴人。」無語連忙扶住蘇貴人，不讓她向自己行跪拜禮。
「高貴人她現在住在兌春宮西側的廂院中，院門給落了鎖，貴妃娘娘要嬪妾陪貴妃娘娘前去嗎？」蘇貴人淡然一笑，就像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不用，本宮自己去就好。」無語微笑，蘇貴人是鬥爭下的失敗者，報仇心切的她思慮不夠縝密，無語不同情，因為她們從未想過玹瑝的感受。
無語下頷微動，吳喜便領著她直往高玉雲的廂院而去，經過麗嬪的寢殿時無語還特意的往裡瞧了眼，沒瞧見什麼，卻感受到了視線。
原來妳也不是全然無波，只會躲著的人，妳到底有什麼目的？無語唇角輕揚，陽光下的她明媚動人，兌春宮裡的下人們個個禁不住的偷瞧她。
「參見貴妃娘娘。」看守的侍衛一見無語，立即行禮。
「起來吧，本宮想進去瞧瞧高貴人。」
「是。」無語是目前六宮中聖寵最盛的貴妃，皇城中所有人都知道，不論無語想做什麼，玹瑝都不會阻止，連太后也不會多說一句，而無語恪守宮規禮教也讓朝臣們再無法彈劾她，因為她，玹瑝連看奏摺都快了些。
走入凌亂的廂院中，站在緊閉的廂房前無語聽著高玉雲沙啞的哭叫聲，她與吳喜眼神交會了下。
「妳們都退下，我陪娘娘進去就好。」語閉，吳喜推開了門。
眨眨美眸，無語看著一地的碎片和傾倒不整的桌椅，挑高了眉，她沒想到可以看見如此精彩的一幕。
「娘娘小心，這裡也太亂了吧？」吳喜很是刻意的維護無語，果不其然的立即吸引了哭倒在地的高玉雲注意。
「妳？是妳！妳來做什麼？來看我笑話嗎？」高玉雲撐著腰蹣跚起身，一張原本美麗的臉龐此刻變得猙獰。
「…這看來是七個月大了吧？還有三個月，妳是要這般痛苦的活著，還是安穩的渡過妳最後的日子？」無語淡漠開口，就像高玉雲的憤恨之於她全然無關。
「我怎麼過不關妳的事，我聽說了妳已經是貴妃娘娘了，齊貴妃那個愚蠢的女人，竟讓皇上遇見妳，她死的好，活該！」高玉雲故裝輕蔑，她這一生就想看無語落魄，怎知不過短短兩年多，她成了候死之人，而無語是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
「她再蠢也沒妳蠢，她沒讓皇上在巽仁宮遇見我，而且她死在皇上懷中，她的母家因她而享盡一生榮華，而妳呢？妳就是皇上生孩子的工具，既沒得到皇上的專寵，也沒能多活幾年，死後還是個罪人，妳不想想妳現在才幾歲？至少齊貴妃還活了二十九年，妳呢？妳不過才二十二歲，整整少活了齊貴妃七年，妳說，蠢的到底是誰？」無語微笑，冷眼看著高玉雲面色鐵青，粉拳緊握全身發顫。玉雲，這就是妳的淒涼結局。
「出去！我不想看到妳！」
「這點心願我倒是可以成全妳，本宮不過是來瞧瞧當初對本宮落井下石的高貴人，如今是何等“尊貴”罷了。」無語絕豔一笑，而後讓吳喜領著走出高玉雲的廂房，然後讓侍衛們再次將她廂房的門落下了鎖。
高玉雲的哭叫聲更大了，無語臉上的笑意斂了去，抬首瞧了眼天空，腦海中不禁浮現一個老跟在她身後的小小身影，什麼時候開始那張小臉上的笑容變得應付，無語忘了，但她明白，三個月後，她會好好疼愛那個讓她抱在懷中呵護的孩子，是她妹妹的孩子，也是她夫君的孩子，更是她的孩子。
「妳在想什麼？」斜臥在太妃椅上，玹瑝聽著無語纖指輕撥卻心不在焉的琴。
「有件事，我一直沒想過要問玹瑝，前幾天去看過玉雲後，覺得自己該問一問才是。」無語停下撥弦的手，美眸輕抬直勾勾的望向玹瑝。「養在坤寧宮的大皇子是誰的孩子？」
「朕還以為妳永遠都不會問。」玹瑝躺下，以臂為枕，雙眼輕閉上，在無語身旁他無需緊繃著神經。
「所以？玹瑝不打算讓我知道？」無語看著眼前似乎想這麼入睡的身影，不禁有種想打人的衝動。所以到底說不說？
「不，沒打算瞞妳。反正逝者已矣。」玹瑝語氣很平常，但無語卻怔然了，她的印象裡玹瑝的妃嬪裡除了齊貴妃外，就是冷宮裡的陳貴人已死，那麼大皇子的生母是誰？
無語起身繞至玹瑝身旁，很自然的擠了擠他，然後坐在他大腿邊。「我沒聽說過…」
「沒有任何人能聽說過她，太后下了旨意，不讓任何人提她，她是太后的心虛，太后的醜事，太后的陰謀，所以她不能存在。」玹瑝依舊閉著雙眼，但他的腦海中卻浮現了一張清麗溫柔的微笑。
「但是她卻愛上了你，不再聽從太后的命令？」無語柔荑輕放在玹瑝胸口，安撫著他此刻漫開來的悲傷。初戀合該是美麗而深刻的。
「是也不是，是我故意讓她懷上了我的孩子，然後利用她的愛試探太后。」玹瑝此刻才睜開雙眼，在他的眼中無語又一次瞧見了悲傷。
「…後宮真是淌渾水，我就不該答應你踏進來。」你也愛上她了吧？不愛她又怎會如此悲傷？無語翻翻白眼，向來她都不願兩人一同沉淪悲傷。
「妳一開始就知道這是賊船，朕可沒勉強妳踏上來。」玹瑝唇角輕揚，大掌輕撫上無語嬌嫩粉頰。
「真是孽緣，一定是上輩子欠你的。」無語嘆息搖首，玹瑝的掌有些涼，無語不禁要去想，他是想取暖放上自己頰面。「不過，這輩子還一還，下輩子咱們還是不要有所牽扯的好。」
「喔？這麼想甩開我？怎麼不跟朕約定下輩子再相遇、相知、相惜？」玹瑝笑出了聲，眸光一柔，無語大概是他這三十年來第一個以真心相對的女子。
「要跟玹瑝約定也是可以，但下輩子換我當皇上，你來當我的寵妃好了。」我一定讓你比我現在更加費心。無語拉下玹瑝的手握在雙掌中，絕美的麗容綻開算計微笑。
「朕來當寵妃嗎？哈！那朕一定會是風情萬種、舉世無雙又傾國傾城的美人。」玹瑝大笑，在無語身旁他總能出自真心的笑，而在這他精心安排的巽仁宮中，沒有眼線，無需做戲，他可以只是自己。
「…舉世無雙很好，豔冠群芳也很好，但可別讓我傾國啊，我不想當一個為了女人荒淫無道葬送江山的帝王。」無語快語一出想收回已來不及。荒淫無道，我眼前不就一個。
「又一次拐了個彎罵朕嗎？」玹瑝沒將無語美眸中閃過的無措看漏，明白她的無心，所以他也不介意。
「罵玹瑝？不。無語是為自己的未來擔心，就怕自己落了個禍國妖女的稱號，所以為了無語，玹瑝可要振作，不用等太久，無語會讓玹瑝無後顧之憂的成為一代明君。」無語傾前俯在玹瑝胸口，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
「無語，大皇子的生母死在我的劍下，就在她生下大皇子的三個月後。」忽地說出口的過往讓無語縮了下肩，她沒想到玹瑝再次把話題繞了回去，而且一開口就是如此沉重的事實。安撫似的輕拍無語的背，玹瑝繼續開口。「她是個沒名沒份的宮女，是吉祥姑姑與侍衛私通後生下的女兒，太后不讓取名字，所以我喚她隱兒，隱姓埋名。」
「為何太后不讓吉祥姑姑與那侍衛成婚？」宮裡多的是宮女侍衛配成雙的，吉祥姑姑是太后身旁的人，沒道理會如此對她才是，忽地無語瞪大了眼，抬首看向玹瑝驚愕不已。「…難道？」
「哈！想透了嗎？隱兒就是太后的醜事，不能為外人所知的醜事。」玹瑝輕蔑的笑了。「這後宮中的女人，一個比一個狠，比之禽戰更加不如。」
「不同父亦不同母的女兒，卻實實在在的是太后的孫子。那麼一切的一切就合理了。」無語眸間一熱，她曾想不透的一切，現在都明白了。「先皇不知道這孩子是太后生的？」
「或許知道，也或許不知道，太后當年以為國祈福之名，將自己關入了佛寺一年，父皇當年還大大的稱讚了太后，太后還說道既是祈福便不好殺生，所以寬恕了吉祥姑姑，真是笑話。不過…無語，妳去坤寧宮去的勤，妳到底想做什麼？」玹瑝雖明白無語所做全是為了自己，但他又怎能不多為無語著想些，若無語也成了太后手下魂，他不知道他是否還能如此沉著冷靜。
「做什麼？還能做什麼？不就是對付那個老太婆啊，我得好好的在她面前當個賢妃，當一個她調教出來的賢妃，然後讓她的兒子成為一代明君，好讓她可以頤養天年，壽終正寢。」當年接生的人是絕對不會有活口，這事看來只有石沉大海了。無語下頷抵在玹瑝胸口，一雙美眸噙著淚，她不能急，她要一步一步慢慢來，不能讓太后察覺了，每天每天，她要太后每天見著她，她要成為太后生命中一份子，而不是過客。
「妳放心吧，她一定可以很長命。」玹瑝以指為無語將淚水拭去，溫柔開口。
「當然，我想她的福壽綿長，大抵就應了那句千歲千歲千千歲。」禍害遺千年。無語忽地坐起身。「玹瑝，為什麼要殺隱兒？」
「就算我不殺她，她也活不了，只會痛苦至死。」玹瑝苦笑開口，指尖還殘留著無語的淚，腦海卻浮現了一張溢血的痛苦容顏。
「毒。太后真的好狠，先是隱兒，再是玹琦，自己的女兒她怎麼就一個也不放過？」無語記得太后就玹瑝和玹琦兩個孩子，這麼說來，太后生下的孩子都讓她親手害死了。
「不，隱兒是為了朕才死的，那杯毒酒是給朕的。」玹瑝再次閉上雙眼，這一回他來不及將那滑落的淚水鎖在眸間。
「她下不了手，她怎可能下得了手。」無語傾前學玹瑝以指拭去他頰面上的淚水，在他額間烙下一吻。「若她不是顆棋子，那麼玹瑝應該很幸福。」
「她確實很溫柔，也確實很照顧朕，只可惜一開始就錯了，朕又如何真心以待？朕對隱兒不是愛，無語妳明白嗎？可悲的是這點，朕不愛她，只是後悔沒有對她好一些，直到我的劍沒入她胸口時，她那痛苦的臉龐竟綻開微笑，而後緩緩閉上了她的雙眼。」玹瑝語氣滿是苦澀，這麼八年過去了，他對隱兒還是有著歉意。
「好可憐。」無語哽咽開口。「我真的好可憐，就算某人終於自己哭了，我怎麼還跟著哭？」
「哈！朕的貴妃果真是可憐之人。」玹瑝拉無語入懷擁著，大掌輕拍著她的肩，安撫著她。
「玹瑝，我決定了，我會愛上你，我說到一定做到。」無語在玹瑝懷中堅定開口，一出口就引起玹瑝的笑。
「無語，妳又打什麼主意？」玹瑝一句話差點說不完整，幾乎要笑岔氣。
「嘖！又度我君子之腹，我只是同情我們兩人竟都失去愛人的能力。」無語搥了下玹瑝胸膛，玹瑝是練家子，所以她沒必要減輕力道。
「或許是除了彼此，我們都不相信其他人吧？……還有多協跟吳喜，但他們少了點東西。」玹瑝大笑。
「不知道要用多少年，我們真可憐。」無語淚未止，卻不禁要跟著玹瑝笑出了聲。
「無語，朕不會死的，不論用了多少年，我們一定能愛上彼此。」玹瑝收起笑，大掌輕拍著無語的背，太后的毒計他看得清，弒君立幼兒，再掌權垂簾，這些他都能防，而且早已防著。
「好。」無語唇角輕揚，她要守護這個摟著她的男人，世人只知後宮為了奪寵不擇手段，卻沒有人知道，這些手段傷害最重的是她們一心想獨佔的皇上，一個自稱為朕，又或寡人的可憐人。
「太后，臣妾來向您請安了。」無語福身，絕美的容顏上今日故意塗得白了些。
「哎呀，快賜坐，貴妃的臉色怎麼如此差？」太后精明的眸子打量著無語，手中念珠撥不停。
「不知為何近日老是覺得想吐，而且懨懨的。」無語隻手捂著胸口，這幾天她在鏡前練習了好長一段時間，吳喜和多協兩人都覺得她演得極好，就玹瑝覺得還稍嫌不足，所以今晨還特意在她手臂上擰出了淤青，以備不時之需。
混帳！這樣我哪有辦法愛上你，下手也不知輕重，都過了這麼久還隱隱作痛。
「喔？有請太醫瞧過了嗎？」太后擔憂開口。
「沒有，臣妾直覺自己只是太累了，最近也不知為何臣妾總是多夢，夢裡好幾個孩子拉著臣妾吵著要玩，臣妾就像整夜未眠般的跟著孩子玩。」無語微笑開口。「還好，這兩晚的夢裡有個宮女陪著臣妾一同帶孩子們玩，多個人帶孩子，臣妾比較沒那麼累了。」
「貴妃這是胎夢啊，快請太醫來瞧瞧，說不成啊，妳這肚子裡已經有龍嗣了。」太后聽著無語的話，慈愛的臉龐上依舊帶著笑，但眼底閃動的陰狠可沒讓無語錯看了。
「不是，臣妾不爭氣，昨日來潮，所以不是有孕。」無語深深嘆息，暗暗的按了玹瑝留下的淤情，眼眶立即紅了。還是玹瑝有先見之明，還是用到這淤青了。「只是啊，那宮女生得可俏了，水靈靈的一個美人，臣妾倒是沒在宮中見過這麼個美人。」
「喔？貴妃可是難能一見的美人，能讓貴妃稱讚如此，定是個絕世美人。」太后恢復慈愛的笑容。
「真的，好美的女子，臣妾還記得她說她喚隱兒。」無語笑盈盈的說著，但太后一聽見隱兒兩字就變了臉色，隻手捂著胸口咳了幾聲。「太后？妳怎麼了？太醫！快叫太醫。」
無語連忙端水給太后，嬌容驚慌失色，就像她受了極大的驚嚇一般。「太后，您的臉色好差，別嚇臣妾啊！」
「哀家只是咳了下，妳怎麼就嚇成這樣？」無語驚恐的模樣讓太后不禁要覺得自己是否真的看起來重病了。
「太后您的臉色都暗了，臣妾好生害怕啊，您快躺下休息。」無語急出了淚，連忙就要扶起太后，而一旁太后的貼身姑姑一時間讓無語給弄糊塗了，太后的臉色並無改變，怎麼無語會哭了。
「好、好，妳別哭，哀家去躺著就是。」太后輕拍了拍無語的手，而後讓侍女扶她進內殿。
無語抽泣著，站在太后寢殿內，一雙美眸緊緊凝視著太后，就像太后隨時會咽下最後一口氣。
「哀家都說了沒事，妳怎麼還哭？」
「臣妾…臣妾只是嚇著了，方才太后臉上明明有血，嚇壞臣妾了。」無語連忙跪下，顫顫然的惹人憐惜。
「血？哀家沒事又怎會流血？妳看錯了，妳啊，如果累了就不用來請安，瞧妳，嚇成這樣，等會太醫來都不知道是要替妳瞧瞧，還是為哀家診脈，還不起來。」太后輕笑，就像無語這般如同受驚的小動物的舉動讓她很滿意。
「一定是臣妾看錯了，昨夜夢裡那隱兒與臣妾說笑時竟七孔流血，嚇醒了臣妾，也吵醒了皇上，現在還驚擾了太后，臣妾真是有罪。」無語淚不止的跪在地上不願起身。
「…那妳有跟皇上說妳的夢了嗎？」太后語氣一冷。
「沒有，臣妾不敢說，就怕皇上擔憂。」無語以巾帕輕拭了拭頰面。「太后對臣妾如同臣妾母親般，臣妾依賴太后才敢說，不想卻擾了太后，臣妾真是罪該萬死。」
「唉，不怪妳，妳還不快起來，別哭了，等會皇上又要心疼了。」一聽無語沒跟玹瑝說夢見隱兒的事，太后臉上又是慈愛滿面，說著便要侍女扶起無語。
「謝太后，臣妾失儀，先回巽仁宮梳洗一番，明日再來向太后請安。」無語連忙擦乾淚水，福身。
「如果還是累就不用來請安了，妳這拘著禮的傻孩子。」太后慈愛的笑道。
「臣妾明白，謝太后，臣妾告退。」無語再行了次禮，而後退出坤寧宮。
死老太婆，我就是咒妳，也讓妳聽不出來。
～未完待續～
創作內容
夜．無雨 第七章
數日月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