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誕生在一個下著雪的日子裡。
雪雖然寒冷卻敵不過雙親對我的冷漠，對我而言，雪，反而是更加溫暖的東西。
雙親並不是什麼好人，至少就這個世界的定義而言不是，對我而言也不是。
酗酒、賭博、吸毒、暴力，這是我在雙親身上看見的全部。
會走會說話之後就被雙親送到附近的工廠，替不出門工作的雙親賺錢，然後被逼著將錢交出去。
我不是出生在什麼富裕的地方，但比起雙親工廠的人對我更加友善，經常給一天只喝點水果腹的我一些吃的。
我常想也許因為我是孩子才對我示好吧。
雙親的感情稱不上好，就算沒喝酒也常吵得不可開交，一旦喝了酒甚至會砸壞家裡的東西，那時如果在家就會連帶著被發怒的雙親毆打，所以我總是天還沒亮就出門，夜深了才敢回家。
雙親也不是每天都待在家的，有時會在深夜外出賭博或是喝醉了直接睡在路邊，這些都是稀鬆平常的事。
只有在那些日子裡我才能好好睡上一覺。
雙親在我的面前從不曾露出笑容，他們會露出笑容的對象只有那些能給他們錢的人，對他們而言我所賺的錢永遠不夠多，只能夠換來他們的埋怨與拳打腳踢。
父母的感情並不好，他們並不是互相喜歡對方而在一起的。
聽周邊的人總是說父母的男女關係很亂，所以除了喝酒、賭博、吸毒外，也許還將錢拿去做其他的用途。
我無法明白，既然不喜歡對方又為何要做這種事。
因為母親意外的懷上我，逼不得已必須和不喜歡的父親在一起，出生之後經常能聽見母親說因為我的關係人生才會變得如此一團糟。我無法說出什麼反駁的話語，母親說的沒錯要不是因為有了我說不定會找到更好的男人，能將他從這種地獄拉出去的男人，而不是在這和父親一起沉淪在這樣的世界中。
我一直認為是我的誕生害了母親也害了父親，所以我只能竭盡所能地賺錢給他們使用，讓他們至少看見錢會覺得開心點而不會動手打我。
但即使我多麼努力賺錢，這對於花錢如流水的雙親而言並不夠，聽工廠的人說父母還有像放高利貸的人借錢。
對於這樣不工作成天享樂的父母束手無策，我只能任人宰割。
某天雙親不在家只有我一個人整理著被摔壞的物品，門口傳來猛烈的敲門聲。
我知道不是雙親，雙親從不敲門，也知道我們家從不鎖門。
透過充滿裂痕的窗戶望外看，門口站了幾個穿著黑衣的人。
站在最前頭的人又猛烈敲了幾下門，見無人回應又喊了雙親的名字。
不知道該如何出裡這種情況的我打算從後門逃離，但他們先一步的踢開大門。
「喂喂，可沒聽說過這家有小孩啊。」
被發現的我想趕緊逃跑，但馬上就被其他黑衣人壓制在地。
側臉緊貼著充滿沙塵髒亂不堪的地板，開口說話的人蹲在我面前。
「別急著逃嘛，你父母去哪了？」
「賭博或是喝了酒睡在路邊吧。」
我誠實地回應，因為說謊並不會對我有什麼好處。
「沒還錢還敢去賭博喝酒，膽子還真不小。」
從他的話我理解了雙親和這人借了錢去享樂，而且根本就沒有還錢的打算，因為連我辛苦賺的錢都被花的一點也不剩了。
「我也不是會對小孩隨便施暴的人，今天你父母回來的話替我傳個話，告訴他們「後天要是沒收到錢就別怪我無情」明白了嗎？」
我只能點頭答應。
將這件事告訴回到家的雙親當然免不了會被一陣毆打，只是我多少也習慣了。
當天晚上，我偶然聽見父母在竊竊私語的聲音。
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但聲音實在太無法聽見談話內容，如果是打算在後天前逃跑那麼肯定會留下我一人，必須好好思考之後的事。
不過，是我想的太天真了，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的人事確實存在的，我一直以為他們會看在我事他們孩子的份上起碼部會對我過於殘忍，對我拳打腳踢讓我賺錢供他們花用讓我每天餓著肚子，這些事我都忍下來了…………
他們今天決定把我賣給偶然進到城鎮的人口販子。
那些人口販子看上我的異色瞳，說很稀有會有人花高價購買，缺錢的雙親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趁機索取了大筆金額的錢。
人口販子一口答應雙親開出的不合理價格，我馬上被銬上手銬與腳鐐甚至被戴上項圈，像個寵物似的被丟進貨車的後車廂。
我並不是唯一的一人，在漆黑的後座裡還有其他與我年紀相仿人，無一例外他們都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身上滿是髒污，有些人身上還果著繃帶，空洞的雙眼讓我不敢去想至今為止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麼。
就這樣我被帶離了出生的地方。
在這裡的生活與在家鄉並無多大的不同，被迫工作做不好就會挨打，飯也是有一餐沒一餐的。
人口販子的人說過，在參加不知何時會開始的拍賣會之前，我們都必須被束縛在這種髒亂不堪的地方生活，為了不知道會不會買下自己的那些人──作為商品活下去。
並非所有人都能夠在這種環境下活下去，裡面也有許多人是被誘拐來的，其中不乏有錢人家的孩子。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根本無法適應這樣的環境，但他們根本不管這些，無論原先是否有錢只要在這就得聽他們的，所以因此而選擇自殺的人並不在少數。
身邊的人平均年齡都在十歲左右，年紀都偏低，除了抓我們的人外幾乎沒有成年人，若是一直都等不到拍賣會或是一直都沒被買下，那麼那些人究竟…………
邊工作邊等待的時光轉眼間過去了五年，終於傳出拍賣會將在後天舉辦的消息。
當天，篩選好被帶出去的孩子一如慣例的戴上手銬、腳鐐與項圈，就像是要象徵可以不給予我們人權似的。
拍賣會是在地下舉行，我想大概是黑市這類見不得光的，不好放上檯面的東西都能夠在此進行拍賣，所以人類才會也被列入交易範圍。
在拍賣會場的後台看著陸續被擺上台的商品，每樣商品都已相當驚人的價格得標。
──然後就輪到我們了。
「來來來，有想要的千萬別錯過囉！」
在聚光燈照射下，我們並排著站在台上。
眼前的人各個露出貪婪不已的表情，彷彿鬼怪般令人背脊發涼。
孩子們帶著懼怕的表情，其中幾人像在祈禱似的交握雙手緊閉著眼。
當他們一個個被標下，我的心裡也越緊張。
最後，終於輪到我了。
被頭頂上的聚光燈照的我沒注意聽他們競標的金額，我只賺住在想著之後會去到什麼樣的地方，感覺就算真的去到下一個地獄我也能夠習慣，反正我的人生也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吧。
競標比想像中更快結束，回到後台得標人來進行最後的交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買下我的是一名穿著白袍的中年男性，他身上充滿藥水與藥劑的氣味。
之後一路上被蒙著眼睛，從感覺來看我們是坐車離開的。
路面從平穩到有些點頗，中途還換了幾輛車，行進的時間非常久覺得似乎能把至今為止的人生再從頭回憶一遍。
最終摘下眼罩後，我看見的是一處只有純白牆面與無數從沒見過的機器放置的房間。
「這裡是你以後最常會來的地方，算是帶你先習慣一下。」
那麼這裡就是所謂的『實驗房』吧。
「住的地方會由他們帶你去。」
站在白衣男性左右兩側的黑衣人點了下頭，領著我離開了這間純白的房間。
我被領到一扇純白的門前，門上有能夠看見裡頭的方框，方框上用幾根鐵桿做分割，應該是想防止身形較小的人逃離。
畢竟不可能所有人都是自願到這種地方來的，這其中肯定也有像我這樣在地下拍賣會被買下的人吧。
門開了，我被無情的推了進去。
裡頭不像方才看見的那間房間一樣漆成全白，而是漆上了帶有汙濁感的灰色。
沒有床、沒有家具，只有一些最基本的用品，一個馬桶、一個洗手台。
「要什麼就寫下來，會有人送來。」
黑衣男子丟了一本筆記本和一隻筆給我。
感覺這裡的生活會比在家時好很多，起碼他們願意聽我的需求準備東西給我。
我點了頭他們便離開了。
出了門我聽見上鎖的聲音，不是普通的鎖是電子鎖，為什麼這麼想防止我們逃走呢？
這裡的生活和家裡比起來根本是另一種地獄，每天每天都有奇怪的實驗也有奇怪的藥物注進身體裡，有時像被人用針不停地戳、有時像被烈火灼燒、有時全身麻痺無法動彈、有時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要停止了，全身的器官都在哀號抗拒著。
每日每夜都能聽見淒厲的哭聲、聲嘶力竭的喊叫聲，我只能摀著耳朵設法入眠。
這樣的日子不斷進行著，沒有人會在乎你的身體是否超過負荷，實驗員就像著了魔似的只管進行實驗，人們的叫聲彷彿被隔絕在外，研究員絲毫不受影響。
時光的流逝有如白駒過隙，刻畫在牆上的日子已來到第八年，而這第八年為我帶來的足以改變人生的重大變故──
「這、這是！？」
我因為實驗痛苦不已的躺倒在地，渾身冷汗直流視野模糊，看見的卻不是他們一如寄往豪不在乎的表情，而是驚恐萬分彷彿這裡出現了不該有的東西似的。
「快叫所長過來！」
研究員各個手忙腳亂慌張不已。
我扭動身體，抓緊眼前的實驗台拉起身體，透過唯一一面單向的玻璃與模糊的視線看見的近似翅膀的物體在腰部兩側。
揉了揉眼睛、敲了敲腦袋讓模糊的視野恢復原狀，這才確定我沒看錯，腰部兩側的物體確實是一雙翅膀。
嘗試伸手觸碰這一黑一白的物體，觸感就像在摸鳥的翅膀，滑順且帶有溫度。
順著羽毛找根源最終連接到我的腰後。
碰！的一聲衝進實驗室的研究員與當初帶我來到這個地方的白衣男性露出五味雜陳的表情。
「怎麼會這樣，明明是目前唯一一個成功的個體，這漆黑的翅膀是怎麼回事！！」
成功的個體？這就是他們要做的實驗？
「失敗失敗失敗，這是個失敗作！」
「可、可是──」
「我們追求的是純白無瑕的天使，可不是這種長著惡魔之翼的東西！汙穢，太汙穢了！現在、立刻讓他從我眼前消失！」
白衣男性勃然大怒，於是我被其他人趕出了實驗室。
但自那之後他們更像是發了瘋似的在我身上做各種實驗，打算試著將我黑色的翅膀染白。
只是什麼實驗都沒有將其染白的跡象，副作用給身體帶來莫大的負擔。
莫名吐血、食不下嚥、呼吸困難、手腳也逐漸不聽使喚。
躺在實驗台上讓無數的針扎在身上早已是熟悉的日常，對於疼痛也遲鈍的近乎無感，臉上的表情也逐漸失去，也許哪天會連感情都消失無蹤。
最近連往返實驗室和房間都被人抬著移動。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吧。
我像個屍體躺在地面盯著天花板。
這副身體還能夠撐多久呢？我想結束名為人生的這場遊戲了。
隔天再次躺上實驗台，這次隔壁多了個同樣躺在實驗台上的人。
是一名女性。
大概也經歷了許多痛苦的實驗吧，她的額頭冒著汗珠，表情顯得痛苦，但注意到我的視線後她硬是勾起嘴角露出微笑，動著嘴巴說著什麼，我仔細地看著理解了她告訴我「會沒事的」。
在那之後我失去了意識，等到再次睜開眼已回到自己的房間，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
每天每天進是過著相同的日子，偶爾會看見那名女性躺在隔壁的實驗台上，每次每次都堅強地露出微笑，彷彿要與這實驗的艱辛與痛苦對抗似的。
不過幾個月後開始我再也沒見過她的身影，也許真的熬不過實驗死了也說不定，畢竟那種是在這稀鬆平常，對於女性而言太過於痛苦且殘忍。
在持續實驗下我開始試著加強肌耐力，免得哪天真的如她所言有能夠離開的一天，卻因為自身的緣故而逃不了。
就這樣兩年的時光過去了──
身體能力上升許多，比起以前的耐受力更強了，但是也因為經過這幾年的實驗似乎失去了痛覺，臉上的表情也消失了。
已經聽膩了的尖叫聲，今天有些不同，感覺並不是因為實驗的痛苦而喊叫，是有其他原因讓人發出喊叫聲。
沒辦法擅自離開的我透過門上的縫隙窺探外頭。
有些人在逃竄，有些地方冒出黑煙。
究竟發生了什麼？
「因為不知道要找的人在哪一個房間，所以全部的房間都闖一次！」
「知道了。」
聽得出來是某位少女高昂的情緒，但是，是誰有這個本事闖進這裡？
這些年來除了被實驗員帶進來的人之外，我還真不知道誰會想闖進這種地方，但說不定他們是再也忍受不了而奮起大亂也說不定，畢竟因為實驗變成瘋子的人可不少。
碰！巨響從我正前方的門傳來，沒有密碼要進來是不可能的，不必猜想我也知道對方打算硬闖，所以我退開與門保持距離。
下一秒，沉重的門被破壞飛向我身邊與我擦肩而過，站在門口的少女帶著略顯高傲的神情俯瞰跌坐在地的我，如此纖弱的少女是不可能將這扇門破壞的，那麼只可能是站在她身邊那位高挑女性所為吧。
「哦，你也有一雙漂亮的翅膀和異色瞳呢，不過今天要找的人不是你。這個你拿去吧，要逃跑就趁現在，否則可能沒有下次機會了。出去的路前面第二個路口左轉，第四個路口右轉，第二個路口右轉直走到底，電梯搭上一樓外面有台車，你拿去用吧。」
她丟了一根鐵棍和一串鑰匙給我，雖然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總之現在是逃跑的最佳時機。
「你話太多了。」
「明明是同一張臉，為什麼態度差那麼多！」
「內在差太多了。」
「啊，過分！」
「…………」
「嗯？你還在等什麼，快走啊，我們還得去找天使呢。」
天使？已經有天使完成了嗎？
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我要離開這裡。
握緊鐵棍與鑰匙，我起身開始跑了起來。
將一路上遇到的實驗員打倒在地，按照少女所說的路線真的有一台電梯，我衝進去按下一樓拼命按著關門按鈕，最終抵達一樓。
我走出電梯，外頭是個略顯荒涼的地方，看向身後唯一的進出口，底下就是關了我十年的地方……
我抬頭看著天空，嘴裡吐出的氣息化作白色的煙霧，看來今天似乎會下雪。
眼前停了一台酒紅色的跑車，我沒開過車，希望在裡面靠著書學習到的知識會派上用場。
用手裡的鑰匙打開車門將車子發動，稍微摸索了一下，接著踩下油門離開了這個地方。
希望能夠不用在過上這種日子了，希望這樣無情的機構能消失無蹤，我希望能夠成為讓這種不人道機構消失的其中一人──
─終─
創作內容
關於諾斯‧洛克裴爾
十三人計畫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