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夜5
確認術士的痕跡徹底從世上消去後,短暫呼出一口氣息的男子宛如目的已經達成一般,不發一語地轉身離去。
望向在沉默中動身的身影,菲爾下意識地挪動身軀,隨後便像遭到全身的傷口報復一般,咳出一口鮮血。
肉體無法移動,腦中的思考也陷入遲緩──僅管如此,少年仍如同本能驅使般掙扎,期望能夠阻止男人逐漸模糊的背影。
膨脹的疑問,參和著焦慮以及恐懼。在莫名情感的驅使下,他以自己目前所能發出的極限音量,朝著男人吼出心中的疑惑。
「你到底在想什麼,華萊士大哥?你肯定正隱藏相當重大的真相,那樣的話……你……」
話語倏然中斷。
儘管心中的疑問已經聚集成幾乎將思考吞噬殆盡的漩渦,但後續的話語卻像遭到咒術封印一般,無論少年如何費力地嘶吼,終究只能在聲帶中盤旋、遲滯,無從脫離。
是因為謎團過於龐大,導致大腦一時之間無法負荷嗎?
並非如此──少年之所以產生猶豫,絕非如此膚淺而單純的理由。
但仔細思考,他又有什麼資格向男子開口呢?
在漫長的歲月之中,他們彼此宛如存在著無形的共識一般,就這樣放任著毫無牢固可言的日常漸行漸遠。就如同自己為了貫徹在這場戰爭中所追尋的目標,早已做好與對方為敵,甚至不惜痛下殺手的覺悟一樣──名為華萊士‧西恩的男子,也有十足的理由捨棄那脆弱的同盟立場,更遑論向己方坦承一切事實。
既然名之為戰爭,聖杯顯現前夕的此地仍是戰場。既然如此,這份提問是何其愚蠢──沒有趁著眾人動彈不得的空隙收割勝利,恐怕已是男子最大限度的寬容與情面。
對於自己在一瞬間展現出來的輕率,菲爾在內心狠狠咋舌。
然而,像是表達就連這份大意,也同樣無法逃離自己的掌控一般──因為少年的出聲而暫停步伐的男子,以背對著菲爾的姿態回應道:
「因為我的同伴做得有些太過火了,所以我被迫阻止了他,你大可如此解讀我的行動。至於我的目標,雖然我認為你確實有瞭解的資格,但我也有獨自行動的理由。或許在不久後的將來,我會因為體認到自己的極限而向你求助……若是如此,後續就等到那時候再說吧。」
語畢,彷彿甩開最後一抹留戀的男子不再停留,果斷地邁步離去。
他的行為宣告了漫長的夜晚終於落幕,但結果實在無法叫人滿意──縱然明白連自己現在還保有呼吸也是一種僥倖,菲爾仍然難以從現狀中感受到一絲喜悅之情。
殘酷的現實彷彿滲入大氣之中,以無從忽視的壓倒性存在感籠罩著周遭。
未解的謎團、無力地嗤笑著的滑稽勝利,這便是在苦澀的戰鬥過後所殘留的一切。
少年察覺到自己的右拳在無意識中緊握。
他的視線像是要抗拒沉悶的思緒般上揚,沉默地與夜晚的水氣一同溶解於黑暗之中。
然而,又有誰注意到這件事呢?
在彷彿僅剩男子一人知曉的未來中,「他」確實曾在消逝前的短暫時光中凝神注視。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察覺到的?曾經身為術之英靈的青年也無從肯定。
不過──多半是在啟動了第二寶具,使自己昇華為連潛意識也無從分析之高位存在體的那一瞬間吧。
名為「壁影閃耀的輝煌世界(Parmenides' idea)」的寶具,如同青年本人的理解那般,是將使用者的精神──或者該說是接近於靈魂的存在本質──提高至過去曾相信存在的理型(Idea)世界之中。僅管部分的理論原形出於他人,但青年毫無疑問是將有關那個崇高世界的一切論理建構完備的集大成者。
那應當稱之為人智尚無法理解的次元,亦即僅容真理存在的樂園。
透過寶具所蘊藏的幻想之力而稍微抵達那道盡頭的術士,想必將獲得超脫人類此一物種所能操縱的界線、連自身也無法徹底掌握的多重神秘。
隔絕來自現實位面的物裡干涉不過是其中的冰山一角──至少,不完全而暫時性的未來預知似乎也能在無意識中實現。
因此,僅管無關本人的意志允許與否,但賢者確實看見了──
看見在極為接近的未來,今夜的倖存者們所面對的試煉。
當然,也包含位於其前方的結局。
直面審判的詰抗、耀眼地與自己走上相反之極端的絕對之「 」、理應在遙遠未來開啟的禁忌之扉……失禮了,如果要配合少年先前的宣言,應該稱其為人類所共同肩負的大業吧。
那種罪業與無數悲願相同,大概和自己追尋的理想在根本上也是相近之物。
呵呵──假若青年的意識在現世仍然留有殘渣,或許又會忍不住發出這種笑聲。
對了,這次的聖杯不過是個三流的贗造品,這點他也已經明白了。雖然感到遺憾,但或許那口黃金之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實現自己理想的能力。
知悉此事的時點,當然也是在第二寶具啟動的那一瞬間。至於過程則無可奉告。
那就像是將資訊直接輸入腦海之中,所有的懷疑與推論全都無意義地遭到省略──他就只是因為自己所處的領域而得知了結果,彷彿存在於真實境界之物本就該知曉真實。
真相與預知──拜兩者幾乎同時地交互顯現所賜,自己的行動方針在中途便產生了偏差。這份差異或許也被那位少年所察覺了吧?
真是遺憾,倘若他沒有受到危機意識與使命感所束縛,或許能更進一步地接近真相。若是如此,未來大概也會發生變化。
「話說回來,即便所謂的命運是如此殘酷,吾友仍然不惜為了改變所謂的『當下』而叛變嗎?
老實說,這可真是叫人敬佩。如果有機會的話,我甚至希望能介紹他給老師認識──雖然那名心懷勇氣的少年也讓人難以割捨,但果然還是吾友更適合一些。畢竟那兩個人,在固執之處簡直無藥可救地相似吶。」
翻閱一度銘刻於靈魂之上的記憶,青年以閒談般的態度兀自低語。
放任意識再一次沉眠於人理之「座」時,他的眼前驀然閃過了藉由寶具之力所窺見的未來光景
──對此露出微笑的他,坦率地從口中編織出無人得以聽聞的感言。
「總而言之,偉大的『英雄們』啊──不論生存的時代、心懷之宿願,當然連身為英靈與否也無關緊要──倘若你們相信那份停滯的前方並非一片無所作為的空白,並堅稱這條航道即為正義的話,那就竭盡全力地奮戰到最後吧!
在人類所孕育的罪業,藉由吾之手而獲得真正的救贖前,可別讓那個脆弱的世界就這樣滅亡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