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 弧底之淵 (3)
「先讓我看看妳只靠自己的意志時，能夠激發出多少力量。」
黑暗之中，蘿塔蘭娜手指上的那簇火焰照亮了在場所有人的面容。蜜絲緹記得每一次蘿塔蘭娜編織魔法的經過，和其他魔法師又長又慢的動作相比，蘿塔蘭娜總是能比呼吸還快地完成一道術式。
即使無法以自身的力量施展魔法，她好歹也學過魔法的理論，姑且是知道發動魔法的種種條件。意志和魔力是必需品，猶如想要加熱某樣物品就得要有火，想要滋潤大地就得來場雨。唯有聚集了那兩樣東西，魔法才會有初步的構造。
接下來，便是至關重要的構成。蘿塔蘭娜說那就像畫圖一樣，恣意地在空白的圖紙上撇下幾道妳想要的線條。圖畫是不受限制的──只要可以激發出想像，不論是想要拉長線或彎曲圓，若想要全都中斷也好，全都交給施術者決定。
那些親自描繪過的圖案將成為編織的一環，為這一切提供可能的具現。魔力在過程中被塑造成另一個形體，以截然不同的姿態重現為術式的指示對象。到此，一次魔法才算是真正地完成。
聽起來還算簡單。那是她最一開始的想法。
「好的，我試試看。」
芙妮點了點頭，向後退了幾步。她感受到芙妮從身體中引導出的那道魔力，而它正旋繞在芙妮的週遭，並逐漸向手指聚攏。
但魔法絕非那麼容易的事物。
魔力固然重要，畢竟那是能量。魔力不但是燒得炙熱的火焰，也是自雨雲中劈打而下的雷電，更是從遠方而來且吹拂在臉上的柔風。它可以是任何事物，只要能找到關鍵，一切都是一樣的。
而關鍵即為意志。
「我將會示出光亮。」
意志的強弱，以及意志的正確，是環節中不容許出差錯的。沒有人能真正講出「意志」具體而言究竟為何，連蘿塔蘭娜都說那並非她所能敘述之物，所以當有人問起，或是準備要理解意志是什麼時，那位準魔法師必會經歷一連串的考驗。她是個被擊潰的例子，她永遠無法真正地知曉「意志」。
知於意志，就像是對於美的定義一樣，每個人都有屬於各自的見解。不同的理解產生不同的效力，但大致上都可以達到同一種結果──驅使改變的力量。一顆石頭不可能忽然浮起，皮傷上的擦傷也不會在眨眼之間痊癒，但是它們在想像之中是可能的，只要你願意想像。
所以，很多人都把意志簡化為想像，但最上乘的魔法師不會只是那麼簡單地理解意志。
芙妮張開右手的掌心，指頭向外伸展，手心上的細紋愈發明顯，但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魔力的流動。一股細流從芙妮身上圍繞的魔力環中脫離，逐漸匯聚到芙妮的手心之上，形成了一顆細小的圓球。
動作比起蘿塔蘭娜還慢了一點，但芙妮確實地在捏造魔力。不一會兒，收束於圓球中的魔力向外擴散，於是暗夜的荒原中多了一道微弱的光芒。
「如何？」
芙妮問著。
她不知道蘿塔蘭娜是怎麼想的，但以自己的觀點來看，芙妮的術式簡直就像在搔癢。編織太弱，魔力太少，而改變事實的幅度也非常有限──差強人意的速度也許是各項標準中最好的。
「比其他魔法師優秀不少。」蘿塔蘭娜語帶保留地說。她幾乎可以猜到那些話背後的意思。但是若要和我相提並論，恐怕還不到火侯。如果是平常的蘿塔蘭娜，那張嘴一定是管不住損人的話，但現在是忍住了。
蘿塔蘭娜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走到芙妮的身邊。「想像是一個多餘的步驟。妳知道嗎？」
眼上的眉毛以誇張的幅度扭曲著，芙妮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妳是在開玩笑吧？」，但說起話來還是很優雅。「每一位魔法師應該都受過充分的訓練，我們知道那是最重要的一步。」芙妮是在質疑，只不過態度沒那麼強烈。
蜜絲緹聽到蘿塔蘭娜的話，心中同樣浮現了疑問。
芙妮說的是正確的。魔法師在學成魔法的時候，一定會反覆進行「想像」的訓練。正確的想像將牽引意志，而意志則把現實轉化成另一種形式；她記得多年以前，當自己試著掌握魔法時，蘿塔蘭娜也是依循著「想像與意志至上」的理論教導自己的。
所以，從蘿塔蘭娜的口中聽到那種話，的確令她感到有些奇怪──不過她倒也習慣了。黑髮紫眼的魔法師總是不按常理出牌。當然，包括潛藏於歸所的那道聲音。她一直都在習慣，但有的時候依然很難。
「不。」蘿塔蘭娜用鼻子輕哼出一口氣，像是在鄙視芙妮及這片大陸上所有魔法師都遵守的定律。彎起的嘴角拖曳著一弧得意，那是在蘿塔蘭娜身上才能看見的、強大的狂妄。「很可惜，想像不是必要的。」
沒有等待回應，蘿塔蘭娜便逕自說了下去。「我們的魔法改變現實，而引領魔法的是我們的想像。但是妳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深信『編織』就在那兒，會是什麼樣子？那不是虛假的，而是從一開始就存在於世上的，極致的真實。」
她想，自己是有抓到蘿塔蘭娜的意思，但她驚訝得無法相信對方。這太超乎常理了！她想直接叫出聲，但早就被人搶先一步。
「不可能。」芙妮板著一張臉，語氣變得十分沉重。「蘿塔蘭娜，難道妳是為了戲弄我，才會說出這一嘴胡言嗎？」芙妮解除了術式，手上的光亮瞬間消散，但雙眼卻是燃起了怒火。某種方面而言，那要比實質的光或火要來得顯眼。
眼看兩人之間的談話就要變成爭吵，她沒有袖手旁觀，而是跳出來緩頰。「妳們兩個，先冷靜一下吧！也許蘿塔蘭娜說的是真的……芙妮，再繼續聽聽看如何？」她勉強自己露出笑容，即使是在這種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的情況下。
她很想站在中立的一方，但最終還是向蘿塔蘭娜靠攏了。希望芙妮不要掉頭就走。儘管蘿塔蘭娜所說的話是很荒唐，但應該還是有幾分道理……她在心裡如此相信。
蘿塔蘭娜沒有表露出反省或退卻的姿態，反而更加趾高氣揚。「在這裡，妳當然無法明白我說的是真的，但我會告訴妳的──當然也包括這個世界的真相。」
芙妮看起來有話想說，但蘿塔蘭娜給出了一個指示。「進入歸所吧！蜜絲緹就留在這裡，保護好我們的肉身。」
她非常高興自己終於引開了蜜絲緹。從計劃要讓芙妮與古瑟齊加入時開始，她就一直在思考該如何巧妙地避開蜜絲緹。她倒不是不願讓蜜絲緹知道這些事，而是解釋起來太過麻煩。
加上蜜絲緹今早開始的怪異，讓她更能篤定蜜絲緹應該發現了什麼。蜜絲緹掌握了什麼東西，她不得而知，只不過她確定應該與自己是相關的，不然女孩也沒必要那麼明顯地遠離自己。
不論如何，她都還不是太過擔心。蜜絲緹會成長，思考會進步，一切都會變得更加複雜，這點她是知道的。總有一天，我們會走上歧路。她無法否認那樣子的未來正在等著她和蜜絲緹。
直到她們分道揚鑣為止，她所要專注的事情就是在這場混亂中取得勝利。
「別跟我說不知道。古瑟齊應該有為妳介紹這個領域吧？」
芙妮點了點頭，表情稱不上放鬆。「當然。但他也只是隨口提提，而且在我第一次來到此處後，就禁止我出入歸所。」
她們所在的地方是自己的歸所，一幢古老的木屋。雖然她認為歸所是很危險，但只要不連接至外界的大歸所，那就安全不少。
古瑟齊的禁止令大概是有意義的。若她是古瑟齊，她也不會希望自己寄宿的生命體在這麼糟糕的場所跑來跑去；害怕被知道更多事情，想要隱瞞資訊──可能才是他的主要目的。歸所藏匿著過去的一切，誰掌握此處，就掌握勝券。
烏奇可能是目前的佼佼者，這也正是她為何要拉攏芙妮與古瑟齊的原因。
「要熟悉歸所，得要經過一段練習，但我們今天不是為了歸所而來。」她想要進入正題了。讓體內的魔力圍繞在週遭，她感到無比的自在。「剛才提到『想像』是多餘的，而妳並無法認同。現在，我必須讓妳明白魔法的秘密，這樣妳才會真正地理解。」
雖然芙妮依然帶著戒備，不過態度似乎也放軟了。僵硬的表情只變得柔和一些，可語氣總算回到平時的樣子，拘謹而講究禮貌。「那麼就麻煩妳了，蘿塔蘭娜小姐。」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