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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奇幻短篇】我的朋友,布雷克

作者:大理石│2019-07-14 00:59:54│巴幣:23│人氣:444
※意外的發現我竟然沒有把這篇相當有年紀的短篇小說給放上來,所以就順便拿出來放一下了。
※該文寫於2014年,就各方面而言,那還真是個相當青澀的年代呢。



----------我的朋友,布雷克


  讓我為你們介紹一個人--我的朋友、布雷克。
  
  他是個魔鬼,以殺人為業、以作惡為樂,布雷克彷彿天災,生於自然且無可避免,以恐懼之姿從汙泥中崛起;他沒有目標、亦無目的,那個垃圾光是活著就是種掠奪,彷彿黑洞般蠶食著星雲卻毫無貢獻,若不到世界末日,他的存在就只是為了破壞--布雷克無非就是個怪物,怪異且暴虐,不但善於記仇、耳朵很也靈光......也許光是在討論著他,性命就將遭受威脅,但別擔心,只要別到處張揚、或說些惹他不高興的話,那傢伙就不會特地跑過來找碴......畢竟,就算布雷克是個嗜血敗類,他也不想浪費體力在行程之外的事情上。雖然我很懷疑他的腦袋中有沒有規劃這回事。
  
  害怕嗎?其實那傢伙不值得你們害怕,他是我所認識的壞蛋中最可悲的一個,也許你們該同情他才對。
  
  布雷克,斧頭男布雷克,手中拿著老舊的長柄斧徘徊於陰雨及黑夜中,他不受道德拘束、卻毫無自由,日日夜夜只為了腦海中的獵物而奔跑,將那異於常人的體力用於毫無價值的勞動中,揮舞著粗野的斧頭收割著生命;於是他得到了一個標記,以斧頭做為自己永遠的枷鎖......他是無價值的存在體,斧頭男布雷克。聽過大西洋另一端的殺人魔-黑森林的斧頭殺手嗎?那則故事的原型就是他,過去的布雷克曾在西歐流浪過一陣子,而就像我說的,他是個天災,所到之處無不血流成河。天災帶來的傷害是不需要理由的,從老至小,碰上他只能說是"時候到了"。如今他來到了海洋的另一端,繼續持續著漫無目的的罪惡。
  
  那位仁兄長的不高不矮,但形體強壯,壯的不需要用工具就能簡單地致人於死;他的眼睛色澤黑如墨水、頭髮如木炭般烏黑粗糙,身上留著有如刺青般洗不掉的血跡。然而他不是毫無智慧的生物,布雷克雖然孤僻而冷漠,但他十分有禮貌,知識也相當豐富,我們甚至可以說他是"好"的,一個態度上的好、一個溝通與訊息統合上的好,那層稱不上是偽裝的性格是一種真實且具有社會性的本質,也因此,相比之下,他的作為更加令人作噁。
  
  我曾問他:「為什麼要殺死那些人?你只知道殺人嗎?」
  
  然而布雷克表現出了一種無助、令人憎恨的無辜與恐懼,等過了許久之後,他才回答:「那不是我能選擇的。」
  
  啊......是啊,那確實不是他能選擇的,如果他有得選的話,現在就不會苟活於世上了。若你知道斧頭男的一生,你會發現『選擇』這個字眼用他的身上特別諷刺,眾人都能擁有自由意志,但就布雷克不能,他是個偽生物,行使著不存在自然的本能......矛盾、迷網、錯亂,模仿著人類的情感不足以讓他從罪惡中脫困,自始至終,那個男人從未真心在意過罪惡這種事。如今的布雷克只是個現象,他該發生、就不會消失,直到世界末日。
  
  接下來,我要講一則關於他的故事,布雷克的罪孽與他所帶來的混亂。
  
  也許稱之為終結會更妥當。



  又一個瘋狂的日子,他在暴雨的夜晚奔跑,斧刃上的血肉幾乎已被洗刷殆盡,但布雷克身上的髒血卻只會越積越多,隨著步伐汙染整個城市。此時他的身後是一群蜂鳴的警車,他們閃爍的警燈宣示著對方的罪行,熾白的車頭燈刺穿了朦朧的雨幕,意圖阻止那名瘋子的行動。
  
  那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布雷克一如往常地翻過死巷,沿著磚上的溝縫爬至屋頂,欲想再度消失在虛無的夜裡。可是他錯了一步,那些警察早看透了殺人魔的狂妄自大,他們佈下天羅地網,從民宅的窗、天台的死角,無數的關卡等著布雷克,子彈與強光捕捉他,好像籠子裡倉鼠一樣被人玩弄著。這次的死者是個陷阱,布雷克早知道了,但亦如他所言,這件事情不是他能選擇的,他必須去做、去執行,沒有任何事能阻止這個事件發生。
  
  夜晚過去,驟雨不見減緩,天空汙濁而悲慘,黑白渾沌的雲霧隨風翻滾。此時,布雷克狼狽地往郊野移動,他身上的大衣穿了無數彈孔,從傷口湧出的血液自馬路延伸到漆黑的雜林中;警探以為這次得手了,跟計畫的一樣,殺人魔將伏法於那片荒叢,此地將是他惡行的終點。被逮捕、或者乾脆當場擊斃,為正義怒吼的警探期盼斧頭男能從此消失於世上,最好是痛苦無比地了結這一生;然而命運就是如此,他們註定無法消滅天災,就算動用再多的人力、佈下在密集的牽制,如風雨不可阻饒、地震無可抵擋,命運幫著斧頭男,因為他還必須活著,作為一個小棋子留在世上。
  
  布雷克用那異於常人的腳程穿梭其中,警犬一度發現他,憑以狂吠與追趕威嚇著對方,然而那些狗兒們就算耗盡了力氣也沒辦法縮短彼此差距,此時他的氣味已與動物的屍骸混成一團,踏上樹頭的他脫離了警網的束縛,而後他繼續奔跑,跨過了山頭與秘林。雨下的急,但模糊的視野擋不住他的路途;地上蔓草棘木四起,然而屈屈阻礙阻止不了布雷克的行動,斧頭男朝著更深荒野的地方過去,直到擺脫了城市,熟悉的原始之地包容著他,給予最低限度的隱蔽與保護。
  
  看不見陽光與開闊的視野,布雷克的衣服都快被樹枝勾爛了,卻始終找不到出口。好不容易,他似乎看到了遠方兩樹之間有個通透的空間,於是便匆匆移動至那附近探查。呼吸凍結成霧水,秋季的空氣中散漫著慵懶而無情的色澤,此時,市鎮就出現在眼前,一個頗有規模的聚落仰倒在蒼鬱的樹群中,看似親切卻令人困惑。
  
  可是布雷克也管不了這麼多了,失溫又身受重傷的他必須休息。延著山坡而下,那道徬徨的影子在樹群間跌跌撞撞,此時的他正找尋可躲藏的空間,傾倒的樹、空洞的土窩,任何能夠提供遮蔽的場所。布雷克的心跳近乎停滯,顫抖的呼吸從極促趨向緩慢,空無侵蝕著軀體,輪廓彷彿雲霧般模糊;最後,他找到了一間破舊的倉庫,腐朽發黑的木板與破爛的圓頂藏於此地,看來已報廢多時,於是布雷克潛入其中,依靠著灰矇的光線穿越水窪與泥濘,直到那塊乾燥的木平台,斧頭男輕輕地倒躺在骯髒平面上,黴菌與塵土刺激著嗅覺,皮肉下的彈孔已成了冰冷的空洞。
  
  此刻,世上只有他與他的呼吸。那個人想著,要睡多久呢?磅礡的聲響掩蓋了殘喘的氣息、晦暗遮蔽那受凍顫抖的身子,布雷克以為不會有人發現自己,就因此沉醉在死亡的慰藉中,彷彿回歸了童年。
  
  ......他從不說自己的童年是什麼模樣,但布雷克一提到它就會變的沉默,也許那東西只是存在於腦海的幻想、也許他一出生就是個拿斧頭的怪物,誰知道呢?
  
  『旅人啊、旅人,』突然間,一道溫柔的聲音擺盪在空中,她喚醒了布雷克。『帶著你的斧頭隨我來吧。』
  
  一睜開眼,不知時間過了多久,雖然天氣依舊,但僅有的陰鬱光芒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黑暗一片。牆垣的破口傳來遙遠一方的街燈,它隱晦地在水幕中暈散,掛在樹稍之上彷彿海市蜃樓。布雷克勉強靠著那支長柄斧頭撐起身子,但潰堤的軀體找不回平衡,累積於筋骨間的疲憊積聚不散,與傷口的疼痛交織成網--不過他仍是站起來了,有股力量驅使他動作,布雷克不允許停止,它必須挺立地上。
  
  他問,是誰?誰在打擾他的睡眠?然而倉庫依舊無人,漆黑的空間滿是雜物的陰影卻不見一點生命。
  
  布雷克又問了一次,參雜的羞愧與憤怒,他喊著:「是誰?誰在愚弄我?」
  
  散落雨間的聲音再次匯聚,但女子只是回答了與先前同樣的話,並要布雷克跟著她走。那聲音懇求著、呼喚著,無比接近卻無法捉摸,此時他彷彿看見地上的積水閃耀著螢火蟲的蹤跡,螢光指向外頭,像燈火通明的小鎮過去,然而布雷克知道聲音的主人還在更遠的地方,位於鎮中的某個小莊園。要應約嗎?是的,他沒有選擇的餘地,受幽魅誘惑、讓徬徨牽引,布萊克蹣跚地離開屋舍,沿著鎮的邊緣前進。



(啪嘩!......)
  
  他走沒幾步就摔一次,大雨壓著布雷克的身子難以動作、寒冷令雙腳軟弱無力,此時布雷克一邊欽羨著屋子裡溫暖的燈火、一邊試著從密集的雨水中找到呼吸的時機,他走在自己無法理解的道路上,一步錯一步。自泥地到深夜無人的大街,又從大街轉到貼滿海報的小巷,無形的動力驅使他走到彼處;最終他來到了一處寬闊的草皮,盡頭是一間點著客廳火光的木造大屋,就像所有的鬼屋一樣,那座屋子的骨幹細緻、軀體大而華美,它的氣勢令人印象深刻,就連布雷克這樣的人也看得目不轉睛。
  
  "在那裡頭肯定住著一戶好人家,"他想著,"好人家的冰箱裡肯定藏了很多食物......那道聲音就是為了讓我找到下一餐嗎?呵呵......這不是太美妙了嗎?"
  
  回過神來,他再次前進,打算悄悄從後門闖入屋內--但他不行,那個男人只能被迫走向前廊,無論如何反抗,布雷克只被容許走入大屋的正門。後來,他想,"既然如此,那也沒辦法了......這就是你們的未來。"
  
  (叩、叩、叩......)
  
  布雷克毫不避諱地叩著前門,過了半餉,一位瘦弱的紅髮男子探出門來,他問:「先生,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屋主的態度鎮定的異常,異常到布雷克無法理解的地步。他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今晚會有個陌生人出現,而那個人將狼狽又落魄......可是不會做出任何越矩的行為。
  
  "是的話才怪。"布雷克想著,接著他低聲威嚇著:「給我食物,不然就殺了你。」。很難想像在一個人垂死時會做出什麼事,但至少布雷克選擇了繼續當個惡魔。
  
  ("東尼,敲門的是誰啊?")後面有個女子問道,此時名為東尼的屋主半敞著門,並回頭答道:「一個落魄的可憐人,請替他準備些食物與乾淨的衣物吧。」
  
  布雷克感到詫異,然而他依舊心中緊抓著自以為的信念說道:「我......我可能會做出任何事情,你們......要害怕才對!」
  
  不知是羞愧還是恐懼,意識不清的他想劈開那個人的肩膀,用那隻可悲的斧頭展現自己仍舊罪無可赦的本質,然而屋子的男主人輕易地就奪去了他的武器。東尼並沒有因此感到生氣或驚恐,他的態度依舊溫和,之後,他攙扶著布雷克到客廳的沙發上躺下,至於那把厚重的長柄斧,東尼也僅僅是將它放在房間的角落,試著藉此讓布雷克知道自己得到了幫助。他不是敵人--那個屋主的一舉一動皆如此表達著。
  
  屋子的溫暖使布雷克恐慌,但他動不了,只能任讓由那對夫婦照顧他。他們看得出陌生人的恐懼,所以不問也不談,可是縱使如此,布雷克的警戒依舊有如百米寬的護城河,即便再疲憊他也不闔眼,深怕自己將成為倆人的俎上肉。於是,他就這麼度過了這個夜晚。
  
  東尼,全名為安東尼.傅利曼,他那晚在一旁看護著,一直到隔天清晨,他的習慣性地在上班前清醒,安東尼注意到布雷克死命地盯著他看,於是就笑著說:「如果從我家的後門直直走,穿過樹林就能到五號公路,但你不休息就什麼也做不了。」
  
  「你們的善良會招致災禍。」布雷克如此回答,可惜傅利曼不把這當一回事。或者說,他不認為有任何不妥之處,也許對這個鎮的人來說,善意如同呼吸般自然,是一股發自內心的共識。在布雷克的眼裡看起來,那是虛偽又愚蠢的表現,他們肯定有某種目的......他認為,對方埋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久後傅利曼先生出門了,兩人的生活沒有因陌生人的介入而產生混亂,一切照舊,沒有半點遮掩。後來,布雷克終究是不敵睡意,他最後看到傅利曼太太的身影在客廳裡來回走動,那份打理家務的姿態優雅端莊,褲頭勾出了修長而精緻曲線;他帶著雜念入睡,思緒縈繞在那位女性身上。
  
  傅利曼太太是個留著棕色長髮的白人,顯然是個內向的美人,而且她的認知中缺少了對危機的洞悉力,像個天使一樣全心全意地信賴任何人。布雷克想折磨她,像賣場的雞一樣切開她四肢,把牙齒一顆顆敲掉,傾聽對方的哀嚎、看她滿口鮮血地求饒,最重要的是,他必須讓那位女性活到傅利曼先生回來,將她羞恥、充滿怨恨的軀體展現給她的丈夫看--他想這麼作,粗野、毫無美感地折磨一個生命,讓痛苦更加痛苦、使憎恨與絕望如林火焚燒--可是布雷克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他就是想、他必須想著,因為一旦停下來就會崩潰......布雷克必須沉溺在破壞的狂喜中!
  
  斧頭男僵直的面孔下藏著令人作噁的思想,然而那不是他的錯,那個人不明白何為真實、何為虛幻,斧頭男這輩子就只剩下此等目標,好比黑暗中的燭火,它隨時都在走遠,只要停下片刻,孤絕一湧而上,再怎麼追逐,唯一的光源也回不來了。神造了一個有瑕疵品的腦給他......但或許他真的是神的前鋒使徒也說不定,那股聲音、那不得平息的躁動總是指引的斧頭男走向某個地方,他的存在帶著醜陋的意義,他是個醜陋的人、做著只有他才能執行的骯髒任務。
  
  那場睡眠沒有夢境;事實上他根本分不清楚現實與夢之間的差別。一個睜眼,布雷克發現自己站在房子的另一處,那的室內裝潢的古典且優雅,但血跡使華麗的壁紙看起來如肉沫般,重複的紋路因意外的髒污而崩解,他們扭曲似斷頭的人影。那些血是誰的?他真的殺了傅利曼夫婦嗎?這一切都不重要,布雷克只知道,死亡比死者本身更有意義。
  
  『旅人啊、旅人,帶著你的斧頭隨我來吧。』地上的血跡沿路通往地下室,此刻女子的聲音更加誘人,香氣牽引著布雷克的雙腳前進,那絲絲呼喚安撫著他徬徨的心。
  
  隨深不見底的樓梯不斷延伸,在某個層階的平台上,他再次看到傅利曼夫婦,但這次他們只是鬼魂,看起來雖是完整的,表情卻溢滿說不出的苦澀,像錯過的最後一班火車。布雷克問:"我殺了你們嗎?"
  
  傅利曼太太輕輕地點頭,可接著又搖頭。此時傅利曼先生開口道:"你是為了我們的死亡而來的,不信的話,就去底下看看吧。"語畢,兩者變化為輕煙而去。
  
  『來吧、來吧,持斧的旅人,來吧......』聲音持續叫喚,布雷克應聲而走。
  
  越往下、週遭的空間越顯得腥紅,在一盞盞電燈的指引下,布雷克只見殘缺的屍首散落其中。最後見底了,他發現礦坑般的走廊通往一處大廳,廳中血跡斑斑卻空無一物,只有一本書孤伶伶地攤在中央,那也是聲音的來源。
  
  "這些是我弄的嗎?"
  
  『靠近些,持斧的旅人,讓我看看你的容貌......。』
  
  突然,他對空無一人的廳堂露出了微笑,並吃起地上的屍體。那是夢,不知道何時進入的夢境;那也彷彿是一種啟示,布雷克自以為事情即是如此......聲音告訴他,這塊土地藏著必須摧毀的美妙之物。



  人是不完美的,有時你會犯錯,但那是種學習的過程,為的是讓你做出更正確的選擇;然而一旦錯誤成了罪,那就無可挽回了。布雷克是那種一錯再錯的人,那些錯與罪使他再也無法回頭,成了真正的邪惡。然而我能體諒他,那個惡徒既不是被迫、也不出於自願,他不過就是個被命運擺佈的棋子。凡事皆有意義,這句話不假,但是好是壞就不得而知了。
  
  等布雷克真正地清醒,他晃了晃頭,對於剛才的景象還意猶未盡。此時雨天已經在青色的午光下消失殆盡,安全、溫暖的客廳散發著些許木香,它平靜的令人怠惰,於是那傢伙又把身子埋盡了被單裡,想再多睡一會兒;但他的腦袋徘徊著對死亡的貪婪與使人痛苦所帶來的愉悅,劇烈而緩慢的心跳強迫著布雷克張開眼,要他更仔細、更專注地回憶那段美妙的畫面。然而那終究只是夢,口中酸苦的肉味也是。此時傅利曼太太下了樓,看到布雷克清醒後就匆匆拿著藥箱過來,準備給陌生人換藥;打開茶几上的桌燈,她細心地解開布雷克胸口與腰間的繃帶,有些遲疑、但專注地幫助他,全然沒注意到布雷克邪惡的目光。
  
  「唉呀......真是不可思議。」解開沾血的紗布,傅利曼太太驚訝地發現陌生人嚴重的傷口幾乎要癒合了。
  
  布雷克不加解釋,只喃喃地說著:「我餓了,夫人。」
  
  「啊,稍等一會兒,我先給你拿些乾淨的衣服來。」她匆匆離去,雖然感到困惑,卻沒有半點退卻。
  
  他們夫婦倆是純粹的善人,但不是那種盲善,兩人忠於某種信念,敞開心胸接受需要幫助的人們,扶持並幫助受難者脫離困境,那股善是平淡的,正因為如此,它顯得十分珍貴。不過布雷克假裝看不到善的本質,他只依循著腦海的聲音行動。現在它說,留下來,有事情要做,所以布雷克留下了,裝做一副茫然的樣子暫時寄生於此地--但偶爾幫忙做點家事,嘗試做一個大家都認同的正常人。
  
  他又活了,能跟從前一樣揮舞著斧頭收割頭顱;同時間他也死了,在這個大屋中成了無法左右的石像,他受制於傅利曼夫婦,讓他們的善意所主導。早上布雷克會到鎮上打轉,一邊考察地形、一邊聽從聲音的話語嗅著空氣的味道,他在尋找獵物,逗留與此地的原因;晚上他則會夫婦倆共進晚餐,但惡漢卻還在想著怎麼折磨眼前的無辜百姓,手中的刀叉彷彿正再切割著他們的皮肉,一旁的炒蛋像鍋上蒸熟的碎腦袋,他想現在就敲碎他們的頭,把眼珠子種在院子裡。可是布雷克沒這麼做,也許是他小小的良知忽然誕生了,但更實際的說法是,他的體力衰弱到不想做多餘的事情。
  
  布雷克曾以為這是個好計畫,但他現在知道自己必須離開了,他要追逐心中的燭火,如果留在此地就永遠不可能行動。
  
  「很高興能幫上你的忙,朋友。」傅利曼先生的聲音從後頭傳來,他們夫婦倆沒錯過斧頭男的啟程。
  
  趁著深夜悄悄的離去,不留半點痕跡,那是布雷克想送給他們的禮物,然而傅利曼夫婦卻早就料到了,甚至還準備了一些簡單的行李當作餞別禮。布雷克想,他們到底有多蠢?如果今天來的是一個強盜,他們也要待他如親友嗎?布雷克看著他們,心中燃起一股無名怒火。
  
  但傅利曼先生笑了一聲,似乎是想要他別誤會了他們的動機。「我們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這麼大愛無私,只是你剛好出現在我們面前。」
  
  「你也能報警......像我這樣受了傷的遊民,肯定是個宵小罪犯,不是嗎?」布雷克說道。
  
  接著,傅利曼太太回答:「我有理由相信你的真誠。」
  
  「哼,真誠。」布雷克以為自己沒有這種東西。
  
  此時,傅利曼太太回頭看了丈夫一眼,像是在確認什麼事情一樣。然後她把背包交給布雷克,並說:「其實我們認為,你的出現可能是種啟示也說不定。」
  
  他把贈禮視為理所當然,畢竟那可是對方的"好意"。布雷克心不在焉地問:「喔?怎麼說?」
  
  傅利曼太太接著講:「我們夢到了一個聲音,她說有個持斧的男子來了,要我們好好照顧他......我想我們有這個義務幫助任何人,但這個夢實在鬼異過頭,我們甚至都看到了你的樣子!」
  
  「所以你們有何期待?」
  
  傅利曼先生說:「我們不明白上天的安排,但也許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做。」
  
  「你們......」突然間,布雷克看到了夢中的書本,書中的女性似乎打開了他的視線,眼前的兩人霎時閃過一副和藹而慘白的模樣,頭上讓一顆巨大的黑球蜘蛛所攀附,「你們想要什麼?」
  
  「不知道,但我想我們活的還算快樂。朋友,你打算直接往公路過去嗎?我想這不是一個攔車的好時間。」
  
  布雷克沒回應任何話,拿了長斧當拐杖後就往從門口離去。這個鎮有問題,然而對一個殺人魔而言,哪個地方沒有問題?現在他需要的不是當個救世主,而是找個沒人打擾的地方待上個一週半個月,然後往下個地區--也許是北邊,他直覺那裡是個更好的狩獵場,但在那之前,布雷克能先留在這裡。
  
  那間破倉庫成了布雷克的基地之一,後來的一個月,他總共出擊了四次,受害者是兩個單身漢、一對夫婦、還有幾個老人家。布雷克總說自己不知道怎麼選擇受害者的,但他的行為確實有些因地而變的規則,而這項規則不知怎麼的,在此處特別的活躍,無形的指示告訴他,這座鎮有這幹不完的活,布雷克幾乎因此笑了,心中被變質的喜悅所填滿。然而事情有些怪異,他總覺得不太順手,甚至,布雷克漸漸地感到麻木以及厭煩,因為那些日子中好像有個人在操作著自己的身體行事,雖然愉悅依舊,然而憤怒卻隨之積累。



  屍體?他們沒找到?他們應該要找到才對!好像狗而在電線杆上撒的尿消失了,布雷克不為了受人矚目而留下那些東西,而是像種標記,自己曾經存在的證明之物。於是他跟蹤了承辦警員找到他的住所,並且在隔夜帶著斧頭將他埋伏,打算問個清楚。
  
  布雷克從來沒這麼做過,因為他從不需要知道自己殺了什麼人,又被如何咒罵,可是這次他首次查覺到自己的不自由,受困於某種事物,任其支配與操弄。布雷克猜到,一切都是有關聯的。
  
  「小子,我有些問題。」他靠近被綁在椅子上的員警問道:「你知道那些失蹤的家夥吧?他們是什麼來歷?」
  
  那個警員是本團隊的核心之一,他沒理由不知道、但同時不該給任何人知道這些資訊,所以他試著迴避對方的問題:「斧頭殺手......是你本人?」
  
  布雷克的臉上纏著繃帶,看起來像是受到三級灼傷的病患;那是不是他一貫的裝扮,只是平常也沒多少人真的看過他的模樣就是了。「你只要說出答案,小子。你不是我的目標,但不代表我會放過你。」
  
  那閃閃發光的斧刃擱在警員的大腿上,而他的頭則被對方有力的手指給箝住,布雷克正要證明自己擁有捏碎頭顱的才藝,嘴上還不時讀著秒,想看看這位小警察到底要多久才會因為疼痛而哀嚎。布雷克說,大概只花了十秒,員警屈服地就喊道:「是群教徒,這是我們所知的唯一共通點了!」
  
  布雷克又問「什麼樣的教徒?」
  
  「不知道,但我想普遍是被認為有問題的那種,斧頭......先生。」
  
  「你們的小鎮有邪教盤據?這可真特別。」
  
  警員語帶啜泣,他自己好像也沒想過這座平靜的小鎮也會出這種問題:「嗚......這裡最值得自豪的就只有低犯罪率......而且那些信眾看起來也不是真的這麼奇怪,大概、可能......至少我到任的三年內都沒什麼感覺!」
  
  斧頭男硬把對方的頭往後推,要他別像個小孩一樣哭哭啼啼的。那傢伙凝視著警員的眼睛,從他藍色的眼珠子中判斷眼語的真假;布雷克看見對方的秘密,可憐而脆弱的影子,他窺伺了那名警察的生命,直到對方證明自己不屬於布雷克的目標。布雷克對員警說:「你運氣真好。」
  
  「啊......?」
  
  「願你繼續做個好人。」他拍拍對方的頭,獎勵與恭賀員警的死裡逃生。就算布雷克不高興,他但也不得不以此說服自己別落下斧頭。
  
  驟雨落下,那是臨冬前最後的幾次大雨,布雷克看得出神,灑落在窗前的雨珠碩大而密集,世界淹沒在大水之中。他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已經變質了,布雷克找不到他要的火焰,所有的血與肉皆酸澀難食。然而她來了,布雷克知道是她,書本女士浮在窗邊外,身穿華服但卻不見頭顱,此時她白皙的手指著某個方向,舉止輕柔、暗示的力量卻洶湧如滔,鬼魅的魔力令布雷克便欣喜若狂,令心中不再有束縛,於是他就跟著不存在的直覺而走,在大雨中追逐著幽魂的指示而跑。
  
  就在圖書館的地下,他聽到書本女士的呼喚,要往圖書館的底下走去。老城鎮的新建築豎立於中心,羅列於馬路兩側如衛兵,然而雨中的它們只剩輪廓,彷彿上世紀的怨靈到來。布雷克不喜歡這裡,它們太虛為、太過巨大而不可捉摸,在棋盤街區中散播著無法擺脫的蜘蛛絲,他感受到壓迫,沉淪在毒品上癮般的喜悅中。
  
  圖書館的後門是開的,那沉甸甸的鐵門露的一個縫隙,水絲與寒風滲入其中,澆灌著紛亂的鞋印。從高挑的倉庫灑下一盞盞燈火,盡頭是另一扇半開的門扉,奇異的氣味自裡頭竄出,延著窄小古老的石階與一囪深至地底的天井留出,如同夢境般,血跡不斷延伸至最深處,一個燃燒著燭火的平台,幽幽的光暈劃出一兩道石廊。邪教嗎?可真是與布雷克契合的團體,但那又與他何干?布雷克試著思考,可是很快地,他放棄了,畢竟在選擇面前一切都是徒勞。
  
  裡頭什麼都沒有,兩個走廊通向的都是同一個廣場,無人而空寂的拱頂廳堂。
  
  布雷克嘶吼著:「告訴我,我為什麼在這裡?」
  
  此刻那名女士從後頭姍姍到來,一邊細細喃語:『旅人啊、旅人,睜開你地雙眼,你所看見的只是假像。』
  
  正如她所說的,這一小段路程中他不知又遺忘了多少東西。是從接到指示的那刻吧?布雷克以為自己什麼也沒遇到就來到了地下殿堂,等回過神再仔細一看,他發現此處已屍橫遍野。
  
  「讓我看看你的容貌......」有個他曾聽過的聲音這麼說著。布雷克感覺自己懷中有個人,也是聲音的方向。在燈火的照耀下,傅利曼太太的容貌映入眼簾,她懷中抱著一個滿染滿鮮血的書本,「......是個可憐人呢。」
  
  惡漢輕輕放下重傷的婦人,試圖理解一切的發生。從來到這個鎮開始,他是被誰招喚的?布雷克抬頭看到一尊石像,那像是某個天使,但手中懷著的卻是個醜陋的怪物。此時,傅利曼太太將書本交給布雷克,接著說:「只有你能來,也只有你會來,持斧的旅人。」
  
  他問,就是哪些部份是真的、哪些部份是假的,但傅利曼太太只是地露著微笑,並回答:「這樣我們就不再受控制了。知道那本書是什麼嗎?是我們夢中的家鄉,但實際上什麼也沒有。」
  
  布雷克聽了仍一頭霧水,難道這只是戲曲的一部分嗎?他問:「我只是被你們利用來替幫助你們自殺,為什麼?這個世界對你們來說不是真的嗎?」
  
  「你只對了前半段。瞧,這本書,這是我曾祖母留下的,靠著它我才找到了你。像我說的,沒有人有能力犯下自傷之罪,就連我們也不行、甚至無法想像,所以我利用了你。」
  
  「真是群騙子......狗娘養的騙子!」布雷克告訴我,他哭了,像個小孩子一樣不停地流淚,但我不相信,況且像他那樣的人,一點眼淚又能代表什麼?
  
  「我只是你的幻影......我與我的曾祖母,你理想的影子,但是,那份包容並不假,」那位女性牽住布雷克的手,她彷彿冰塊般的體溫藏了點秘密,「把這裡的事忘掉吧,我們的小男孩。」
  
  語畢,傅利曼太太懷便閉上眼睛。她曾活著嗎?也許傅利曼太太早就死了,早在她與布雷克說話之前,早在他來到此鎮之前。斧頭男分不清楚現實與幻夢,他只是個空殼,某些存在使用的方便工具。不知道這場屠殺發生在何時,布雷克只能確定它才結束沒多久,因為他的雙手還正因劇烈的舞動而發麻,身上被血濕溽的衣服還沒乾涸。事情完結了,然而他的夢還在持續,不知盡頭在哪。
  
  布雷克沉默地瞪著手上的經書,書本雖被傅利曼夫人的血液污濁,但內頁是清晰的,於是布雷克便選了一個較為乾燥的地方坐下,趁燈火未熄前閱讀它。
  
  書中第一篇的大意如此:人們信仰著真理,獻上心中的真誠對上帝祈求,願祂的聖光永不離去,而神為了回應信徒們的真誠,所以派了一名使徒下凡,要祂引導人們真正的善與美;可惜的是,天使以為"好"是一切,便剝奪了人們的自由,要他們永遠不脫光明的軌跡。那些人稱自己活的快樂,但卻不明白快樂的真義,他們不會僭越理法、充滿慈愛,卻有著滿心的矛盾。那個烏托邦中的人都是虛假的。
  
  布雷克看那尊偶像,清秀的臉龐流下兩條淚痕。他知道這本書只是個無聊的故事,但這回發生的事情與它、或者他自己的關聯性有多少?那名惡漢不了解一切的因果關係,就像傅利曼太太說的,他只是個可憐人,可憐到無法明白真實與自由的含意。
  
  「結束了......結束了。」安東尼-傅利曼走近布雷克,表情複雜而誇張,言語雖顫抖,聲音卻不帶恐懼:「我想你也該走了,往外頭去吧。」
  
  布雷克望著他的臉,那名男子為亡妻的死而憎恨、因亡妻的遺念而流露的悲痛,名為東尼.傅利曼的男人曾經也受制於信仰的力量,如今信仰消失,他也無須在戴上善人的面具了。但布雷克感到困惑不解,甚至覺得有些可笑,為此,他故意說著:「我殺了你太太,但不太滿意。」
  
  傅利曼先生氣的雙手發抖,可是卻忍著不做任何事情。他說:「這是她的期望,至少也是這個鎮的新移民所期待的事情。異教徒,哼,也不過就是群靠祭品來鞏固道德的魔鬼,但珍妮不一樣,她有自己的意志。」
  
  「為什麼?她不是從小就被灌輸著那些......教義?」布雷克如此不太確定地問著:「而且,你們憑什麼決定這個鎮的未來?」
  
  「虛假的事情已經夠多了。」語畢,傅利曼先生張開雙手,似乎在等著布雷克將他殺死。
  
  為什麼?布雷克一邊笑、一邊問著:「你在期待什麼?要死不會自己去找根繩子嗎?」
  
  「殺死我是你的義務!」
  
  「夢......」布雷克站了起來,剎那間想透了眼前的人到底做了些什麼事,「夢境......你製造了它。」
  
  「我沒有製造任何東西,瘋子,是你讓我看到了什麼!我只是讓你再複習一次罷了......你想殺死我們,是的話那就來吧,順從你的慾望!」
  
  但他拍拍傅利曼先生的肩膀,回答:「願你繼續做個好人。」
  
  「好人?」
  
  布雷克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的肚子上插了一把刀子,但那也只是一把刀子,對布雷克而言毫無意義。傅利曼先生怒吼著:「這就是你要的好與善!」
  
  「......謝謝,我收到了,」布雷克抱著對方,說:「但願你能做的更好。」
  
  傅利曼先生冷笑了一聲,他總算明白,他沒有號令布雷克的手段,眼前的瘋子只是個不死怪物,他聽的不是預言與夢境,他什麼都不是。傅利曼跌坐在地上,這下恐懼總算是出現了,他似乎不敢相信布雷克的矛盾、亦無法理解它存在的意義,如今傅利曼只能作個失敗者在那喊道:「走吧,殺人魔,我們已經接受了這個啟示,現在是你消失的時候了!」
  
  布雷克得到了逐客令,終於,消失的時候到了。他搖晃晃地延著原路回去,路途漫長而遙遠,搖曳的光火托出他空無的身影;一步、一步,踏步聲彈跳在攀懸的樓梯中,天井漆黑空無,直達地面。陽光灼燒著斧頭男的眼睛,事情結束了,他釋放了一群沒得選擇的人們,但他又如何?他曾有過任何選擇嗎?布雷克懷疑自己所做的每件事情都是被引導的,那些自以為是天性的行為,殺戮與嗜血,他所稱的規則。然而是又如何?布雷克徬徨地朝著下個獵場前進。
  
  圖書館外是一片晴天,但罕見地,他在這一個月內從來沒聽過這麼多警笛聲在鎮上穿梭,而且都不是朝著自己來的。
  
  
  
  這就是我的朋友,無名的布雷克、持著斧頭的布雷克,我最憎恨、也最同情的惡魔。至今他仍在流浪,為了追求滿足而屠殺,可是我知道他開始痛苦了。
  
  但願他能一直這麼痛苦。
  
  晚安,布雷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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