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宋良元
我需要金錢。
要拍電影的話，首先必要的便是資金。大概不只電影，其他任何創作也差不多都是如此。
這是我在剛入門時便抱持的覺悟，因此前幾年，當我在影視業剛起步時，便加入頗有名氣的製作團隊，將資深前輩煞有其事的市場分析奉為圭臬。
直到今年，已經是我入行八週年了。
現在的我依然需要金錢。
對現在的我而言，金錢不算是多艱澀的難題。
畢竟我是拍過兩部破億電影的天才導演，無論要拉贊助或向銀行貸款都不困難。
真正麻煩的難題──
是人。
「宋先生，你能不能好好解釋一下剛才播的那都是什麼玩意兒？」
「所以說，字幕不都寫了詳情請上官網查詢嗎？」
碰！
面前的金屬桌被老女人重重的垂下。
還好辦公室的隔音是最頂級的設備，外頭的工作人員不會立刻發覺他們的老闆──
旋華梅董事，正在辦公桌上用詛咒一般的凶惡眼光看著她昔日（對外宣稱）的驕傲。
畢竟一位年約七十歲的老女人，但願她的手掌別骨折了才好。
「我就不跟你說廢話了！你的牌子什麼時候大到能夠不先過問我就自己播節目？你敢這麼做是決定好要辭職了是嗎？」
「……當然，不是。」
關於這次的大型企劃，演員 ☆ Youtuber七日大逃殺。
我完全沒有和眼前的老闆提過半個字。
事先知情的工作人員全都簽下了保密條款，看這位老太婆氣炸的模樣，大家都有乖乖遵守諾言啊，等等招集全員開個小會議慶祝一下吧。
為了不讓年事已高的老董發生什麼意外，站在辦公桌前的我微笑著擺擺手，希望能減緩她的怒氣。
「關於沒有報備便擅自行動這件事，確實是我的過錯。但我沒有占用公司太多資源，商辦大樓的廣告牆是我以個人名義承租，至於宣傳用的直播影片和廣告都在網路上播放，公司的電視節目完全沒有受到影響，還請您放心。」
「公司的攝影棚可不是你的玩具！再說重點也不在那裡！你、你這個……」
「……」
眼前的董事長看起來很苦惱，我知道她並不是會計較什麼廣告牆或攝影棚這些小事的人物。
真正令她憤怒的原因，另有其事。
我知道，她也知道我知道。
董事長正對自己的無力感到憤恨。
「總之，我不准許你！那個什麼鬼大逃殺開播！不要小看我！你以為是誰讓你有今天的地位？還不都靠公司的暗中協助！你以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嗎？」
「沒有啊，我當然了解。之前都是公司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然後我便發財了。」
聽見董事長的話，讓我回想起過去幾年的我。
手領公司編排的劇本和腳本，不得異議。
帶領公司培訓的演員拍戲，比起注意演技，注意他們的人生安全是更加優先的事項。
在片場上，除了嚴重偏離腳本的NG場景外，我大多只要負責喊喊「好、不錯、收工了！」就算是完成了工作。
與其說是導演，不如說是被電視台高層掐著脖子操控的提線人偶。
由於劇本都是現實已有高人氣的小說改編。
演員也是擁有超高人氣的帥哥美女。
儘管我只負責喊喊「好、不錯、收工了！」
高品質的劇本、高人氣的演員、高曝光的媒體宣傳，使我拍出來的每部電影全都大賣。
電影成功的因素，沒有包含任何個人的意志與特色。
明明身為導演，拍片時煩惱最多的卻是面對媒體該如何說出漂亮的公關。
這便是新生代天才導演──宋良元。
被掌握媒體資源的電視台，灑錢灑資源硬捧出的天才。
眼前這個趾高氣昂的老太婆肯定是這麼想的吧？
咚、咚。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
還在氣頭上的董事長，說不出話。
「請進。」
「你！又自作主張……！」
「別生氣別生氣，董事長是不是忘了這裡隔音很好？秘書又不在的情況下，門是不會隨便打開的啊。」
雖然我笑笑的那麼說，然而──
喀嚓。
「哎呀哎呀……我可什麼都沒做。」
辦公室的門扉，依然是被打開了。
和門內肅殺的氣氛截然不同。
「奶奶，您差不多該回老家休養了。」
鉑金色的長髮，彷若不存在於人間的羽衣飄逸。
綿密纖細的瀏海下方，展開了天使的微笑。
「我，不希望自己沉溺於這個小小的國家。」
正如前言所述。
傳統影視尚未沒落。
過去數十年累積下的老本，沒有這麼快就被啃食殆盡。
只是能賺到錢的人變少了，而且越來越少。
掌握著電視台運作大權的資深媒體人，只要集中資源還是能灌出一個紅人。
我是幸運的外人，意外獲得青睞而被提拔。
現在的演藝圈，和我擁有相同待遇的人少之又少。
為了盡量汲取電視台剩下的奶水，演藝圈上層明顯偏袒的情況愈發嚴重。
目前檯面上還活躍著的新生代演藝名人，全都是資深藝人的兒女。
無一例外。
有關係的人才能上位，沒關係的人只能止步於基層進行一輩子的雜務。
演藝圈的悲哀現狀。
「瑤瑤，妳還沒睡醒？」
然而。
沒想到。
我真的是個非常幸運的人。
在我胡思亂想時。
天使，已經緩緩來到辦公桌前。
飄飄然的腳步，即使背對著我，腦子裡依然忍不住讚嘆那異於常人的優美身姿。
「奶奶，我會成為世界第一的演員。」
儘管只是背影，亦能令人陶醉。
就像呼吸一樣，將自己最能吸引目光的姿態，自然而然地呈現。
旋歆瑤，擁有貨真價實的演技與天分。
能成為全國最受歡迎的藝人絕非僥倖。
和只想著榨取傳統影視剩餘價值的董事長不同。
現在只是全國第一的她，渴望著將背上的羽翼展開到世界的高度。
旋歆瑤有著成為全球明星的潛力。
「能不能別開這種玩笑……」
天使的絢麗登場，已經澆熄了董事長的怒火。
「實際上，到底是誰在開玩笑？」
接下來，差不多該由我來點燃另一把火。
「奶奶……」
「董事長。」
「妳不相信我嗎？」
「妳是為什麼才成為了電視台的董事長？」
「……」
過去。
傳統影視也有著實力至上的時期。
經歷過那段歲月的人，在看見真正有天分的人之後──
「宋！良！元！」
「在！老太太！我在妳眼前呢！」
董事長朝我遞出了一支手機。
「之後每天都要用那支衛星電話和我回報狀況！」
「喔、喔！好的！」
「絕對！不可以傷到臉！那是比女演員的命更重要的東西！」
「當然，我知道。」
「你是個很有才華的人。」
「？」
「既然做出這個決定，就表示你找到方法了吧？」
「哎呀哎呀，真不愧是前、傳說級的演員……」
「我不想抱著期待，那樣太辛苦了。我累了，今晚想睡了。」
「晚安，太太。」
踩著蹣跚的腳步，董事長離開了夜間的辦公室，由外頭等候的秘書送回家中。
身為培育偶像的演藝人員，希望看見旗下的藝人能夠在世界發光發熱。
身為一名奶奶，希望自己的孫女能夠無憂無慮的長大。
兩種複雜的情緒交會在心中，還需要時間消化，之後大概有一小段時間看不見董事長到公司來吧。
「哎，良元先生，請問你們剛剛的對話是什麼意思？」
相較於祖母的憔悴，天使的思緒似乎沒有受到半點影響。
旋歆瑤微笑的面貌依舊閃閃動人，她用空靈的眼光望著我。
是將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了嗎？即使如此也很驚人……
「天使大人，我想您或多或少也察覺到了。」
現在的旋歆瑤，沒有將自身潛能發揮到極限。
站不穩世界舞台，並不只是電視台從中作梗而已。
「和你合作的話，我就能變得更完美……是這樣，對嗎？」
「不一定。」
「……？」
「我還不知道妳和她，究竟誰比較厲害。」
「她、是誰？」
動搖了。
一直都面不改色的完美天使，第一次朝我擺出疑惑的表情。
雖然只有一瞬間，雖然只有細微改變嘴角彎曲的幅度。
我確信著，那肯定不是錯覺。
我也跟著她微笑，並拿出褲子口袋裡的手機。
「靜靜地等吧，到時候就知道了。」
「那就這樣吧。」
天使離開了辦公室。
和往常一樣，優雅翩然到令人無法厭惡的腳步。
然而，我的注意力卻難得被另一件事所吸引。
「來了……來了啊！」
手機螢幕上的名單，條列著那個名字。
那一天。
由於即興演技太過逼真，令試鏡場館的競爭對手全都自願棄權的天才少女──
冬夜千紗。
與。
旋歆瑤。
受到眾人追捧和喜愛的大天使。
妳也能夠感化這名少女嗎？亦或反過來被她的演技吞噬殆盡？
「無論結果如何，對我來說都非常好就是了。」
身為一名導演。
為了拍出理想的電影。
我需要金錢。
那是我剛入行時的想法。
之後我發現，我真正想要的──
世界上最棒的演員，才能讓我拍出心目中最美麗的畫面。
創作內容
七日大逃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