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搖不可及──Lilith的自白

　　Lucifer習慣睡前滑手機，在FB逛卻看見Lilith牆上的自白文，文章很長、很長，祂看得很仔細……祂，瞇瞇眼的面孔乍看沒有變化，若有誰於祂身側細細觀察，會發現祂一邊的眉頭已向下凹了〇點五毫米。

　　這篇文章長這副模樣……

/  　約莫是那個晚上，看著星子竄上舞台將他們包攏住，聽著抒情的歌，羨慕。我在平行的宇宙裡飄浮，無光處滿是追隨者，那些沒有光點、光芒微弱的，都齊聚於地球的角落；我們已經很好了，還能有光，還看得見光，看得見這星雲，看得見這顆星的日蝕。

/  　夢幻柔美而激昂的曲子令人迷醉，又因位處平行宇宙而憂傷。一切是這樣可惡，結束得太快，太多希冀聽見的、更為悲哀的曲子沒能享用；追隨者會替他們找藉口──定是年紀大了、是他們打算慶賀這三十年來的喜悅，那些有過的哀愁會被小心地藏起來，就像未曾有過。

/  　Live結束後，我才想起未曾進食一滴水一口吃食；在熙攘的人海中，猶如一隻棄犬，堪能一握的空氣殘影，或僅是一不被需要不被發掘不被期待的「他者」。獨行間，手裡扁長的四方體是偽裝的良品，自處的安寧總是短暫，我被自己同樣不作期待的「他者」打擾。

/  　那應是一家東亞品牌，以歐文的名作誘餌，欺騙不知情、愛美成痴的憨人；音調高而嬌媚，聽著悅耳（同類才能擁有的悅耳）的那位濃眉男孩將我拉近他的專櫃，本著同類的氣息接近，一切，卻是欺善的騙局。

/  　試用他家產品後，他取出DM同時不絕地講述價格。我善心告訴他同類商品太多，可替代性太高，待我說出：「如果手邊剛好保養品用完才可能會買。」時，另一位妝容似車禍現場的胖女生從櫃內開口：「那個不是保養品，屬於清潔用品。」

/  　哇！所以是商業包裝成保養品的清潔用品囉！這下我對人世又更失望了──除了遠遠一看就知道是個偽裝品牌，現在連商品都說明得亂七八糟，更慘的是不讀空氣，空氣裡滿是我的：我很餓我想回家我想吃飯我想喝水我想走人我想走人我想走人……

/  　因這情緒實在太糟，態度難得硬起來，最終，誆騙自己趕時間，成功逃離一個荷包失血的魔窟。但我不經也會想，是否也誆騙了我自己？我似乎真在趕什麼時間──如果時間能用趕的就不叫時間了，那是運動中的我，時間變得緩慢的我，絕對受愛因斯坦恥笑，什麼悖論嘛，敬這可笑的趕時間！

/  　回程間受這日異常天氣的電信干擾，網路遲緩得似不作傳導，於一間常去的Bar吃吃喝喝墊個胃（昨日第一餐）……我在想，是我有點茫，還是沒吃正餐才不開心？或因我收到這種「我搞不懂的東西不是東西」的留言才不爽？還是南部妹子一直跟我玩國中女生扮家家酒的友情聯繫──這真讓我煩躁到極點。她的戀愛觀還停在國中那種：「我認為你也是，你就是跟我一樣對我有好感、喜歡過我的人」的狀態。

/  　氣泡是這樣舒適，令她活在幻夢裡而不自知，而不自救。每次聽她說那微不足道的戀愛煩惱，都想跟她說：「妳那算什麼呢？我還喜歡上一個說要當神的傢伙。而且還不可能跟他開啟戀情，他太多人討厭也太多人愛了。這生幾乎沒可能發生什麼『我喜歡的人也剛好喜歡我』的事。我這個人就是爛，推開所有愛過的或愛我的，只為了讓這個爛出生死得乾乾淨淨。」

/  　我終是放棄解釋。反正於漫長的生命旅途中，我也悟出了：蟋蟀的煩惱是煩惱，螞蟻的煩惱是煩惱。每個人的煩惱都他媽是很厲害、很偉大、很了不起的煩惱！那時，只有酒杯內的紅色液體能理解昨夜我看著屠格涅夫的初戀多想去一了百了。

/  　他，簡直是另一個國度的性轉莎岡，我真的很想在嘈雜的酒吧內自殘，但我身旁同坐吧台的男人拯救我。我就是怕去一間冷清的Bar會尋死，這才又去熟店。原也沒想過能和隔壁的男人聊天，但我們身後那桌的女孩包包倏地掉落，發出蹦的一聲；她的高階相機和她的慘叫令我完全不想同情，一瞬的，我理解自己為何稱作Lilith而不是其他人，為何是我被上帝討厭，不是Adam與Eve。

/  　不會憐憫而冷漠嘲諷的姿態，或許是帶刺而人人厭惡的生命，但不把相機放在安全位置呵護的「文青」難道就不該被譴責嗎？興許是這個他者的悲劇事件開啟了我和隔壁陌生人的話匣，第一杯紅酒快喝完、薯條尚餘許多的時候，男人問我：「在看小說嗎？」我舉了封面，他或許驚訝內文的簡體字。

/  　「簡體書比較便宜。」他似乎懂了，也可能從未懂過。只是繼續用手機看《一拳超人》，後來聽服務生推薦又改看別的漫畫，期間瀏覽了LINE新聞、好不忙碌。而我？吃著很脆的薯條配紅酒還能快速看我的屠格涅夫初戀時期遇到的那個：與自己父親有一腿的放蕩女生，可有那麼一個微小的時間裡，白光閃過我的腦海，我像與她同位存在那樣同理她：一個認真過生活、不給承諾又被一群如蚊周旋的男人給煩透了的女孩子，真是悖德的存在嗎？她索要的是純粹的歡愉，她冀望的是純粹而濃烈的愛：被誰給馴服……

/  　在酒精的催化下，我被包覆在一種微妙的安全感內，男人長得似面熟的友人，但也或許我記不得面熟的友人是否真的存在。總之我喜歡這種熟悉的陌生人，喜歡酒意使感官遲鈍，喜歡就這樣相信社會好安全──如果能忽略每次夜裡歸家總能遇上的、醜得不可思議的大叔、阿伯、老人、精疾患者，那就更好了。

/  　可人生就是這麼難，這雙眼就是這麼任性只想看它想看的。被酒精感染的我，終於承認自己討厭那些外貌看起來髒髒的，不修邊幅的老男人和老女人。可我也要替雙眼辯解，它必須活在美存在的地方才能使我進步。

/  　那個熟人、陌生的男人要走了。我終於把第二杯紅酒喝完也迅速離開，起因於我無法想像：如果我不離開，失去他所在的我身側，將是兩至三個連續的空座位──那太痛苦了；被注視，被打量，被觀賞，像一隻流浪動物、不！我本是隻不願歸家的流浪動物！剎時，我哀傷得幾乎瀕死。複合的厭世回過頭找我，我已經很久沒這樣了。大概。這麼有行動力的想死，已經好幾年不曾有過了。

/  　當人都在指責病患的時候，我也要說，昨日的我還是常態的，還是如常人般能自主作為的，昨日還是盡力開導一名受禮教捆綁而抑鬱的長輩、聽朋友說其苦處；或許，我只是漸漸習慣回到還在伊甸園的時光，一個人，緩緩慢慢地處理這些情緒，如果，我沒和這人世最近的熱望鬧掰，可能這晚就跨坐在他的身上搖擺──只為了不死亡而舞蹈。

/  　人是不是這麼脆弱又堅韌的存在呢？很多時候會想，若沒認識他（我的熱望），今也就不用如此煩惱──死亡會帶走一切的煩惱，而朋友只會覺得我的死亡是不明所以，不可理解，又或許給我添加許多視角、美化或醜化我的動機，而我不會知道了。我就會安詳躺在棺材，等待火化，等待被丟進塔內一年看個一次或兩次……不能選自己喜歡的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模樣，悲哀地在那處哭泣，甚至再也走不開跑不動了。
2
　　Lilith向來厭惡被當作怯懦者，她致力於性別平權。可實際上，她又認為自己才是最膽小的存在。這樣的Lilith如Adam及Eve後來墮落一樣，她還是有喜愛的事物，還是有想生育與繁衍的念頭。

　　她想不起自己何時食用知善惡樹之果，等她意識到時已離開伊甸園很遠了。她周旋在委靡的人類身邊，不是因為Lucifer與她有何曖昧，只是那時，唯有祂願意接受她，使她擁有微薄的歸屬感，使她因知得太多而崩潰時──

　  「Lilith別擔心，我會一直陪著妳。」

　　不感憂懼恐怖。

　　很多時候，Lilith覺得這個男性神帥呆了，這份英氣不是相貌上的，是源於祂開闊的胸襟，祂的胸膛是世界，祂的眼是智慧，祂是引領迷途的生靈之光。

　　不想，Adam與Eve有了思辯的能力後，對上帝仍愚忠得可怖。他們堅信上帝那套說法，忽視他們能知善惡後得來的經驗與知識，捨近求遠……

　　致使後代相互殘殺而掩耳盜鈴。

　　過時的經典與趨近烏托邦的Lucifer教義終成諷刺的對比。想必上帝早已氣得不成樣子，還要支持那套祂所造物及其後代間相互束縛的殺戮……活到二〇一九年的Lilith神情有些複雜；離開伊甸園那刻，因氣極喊出上帝的名諱時，她便已知曉上帝的妒意與高傲。當然，她也明白那源於對方絕對的控制欲。

　　二〇一九年，她已不如往昔，禁果使她不屑起當年上帝的行為……「唉。要是上帝坦率一點，像釋迦牟尼創的佛教那樣，人類就不會是現在這副亂糟糟的模樣了，鐵定相互友愛、進步而祥和。」當然，前提是這些宗教不歧視女人。

　　她只是想向Bar內的熟人撒撒嬌，對方露出了然的微笑：「妳噢。從以前就這樣，讓祂的使者聽見可不好。別氣，總有辦法讓世界變好的。祂……也只是心眼小。這麼多年過去了，讓我們當白老鼠，也是知道該怎麼做的……」

　　忽然，男人打住對話，似乎說得太多；Lilith不在意、聳聳肩，她總於微醺時信口雌黃，她也知道對方不會在意：「Lucifer……每次都拖你過來聽我說，真的很抱歉，我總是不夠成熟。」祂總能使她緊繃的情緒放鬆下來。

　　後背讓祂給輕輕拍撫著，Lilith轉頭看向祂，見對方的小眼睛已瞇成條線、笑得溫柔：「別擔心。妳能學會的。妳可是吃了樹果的人，別小看自己……啊。這個時間了。我先走了，有人叫我。」她有些遺憾得看著優雅的男神離去的身影，高大寬厚的肩膀幾步路便消失於向下的樓梯口，其他人則越過祂走了上來……

　  「唉。真糟。」

　　Lilith對自己於FB動態內將喜歡的人物改成「最近的熱望」代稱而厭惡不已。好像代稱後那份熱情能少一點，每次借指的過程都能再減去點，有了「知」的人類就需要一些手段來忘記與釋懷。搖不可及的一生摯愛，往後遇見那Adam與Eve生出的後代：人類，皆無法使她獲得同類的滿足。

　　有一種溫情是源於同緣的相惜，可這些膚淺的後代不能理解，已忘記自己存活多久如何染上人類精疾病症的Lilith，依然也無法理解為什麼要苦痛，照理說她已擁有漫長的生命去探索這些未知才會惶恐的情緒。也可能僅因，她，就是個「人類」的關係吧。

　　祂，Lucifer，終歸不屬於人類……

　〈搖不可及〉同系列，後續
　  ➤Lilith的原罪
　  ➤Lilith的夙願
　  ➤Lilith的恐懼
　  ➤Lilith的爭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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