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海頓與莫札特

這是在下於網上看到的一篇譯文，內容相當有意思，於是在下將它稍事排版之後轉載於此，希望各位能夠喜歡^^

備註：裡頭原本有附上一些音樂的試聽連結的，但在下點下去卻無法聆聽，於是在下就自行把那些從文中移除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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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頓與莫札特Ⅰ
http://www.zhuaxia.com/item/573321683

原文作者：Erik Tarloff
原文鏈接：Haydn vs. Mozart
譯者：Richi

當我追隨倫納德‧斯坦學習作曲時，有一項平時作業就是為絃樂四重奏寫一首「莫札特和海頓風格」的小步舞曲。果然，斯坦將其視為同一「風格」。兩位作曲家擁有共同的音樂語言，也正是因為這樣，一些資歷尚淺的聽眾很難將這二人加以區分。

海頓與莫札特均出生於奧地利，且專業生涯主要集中於維也納。他們相隔一代，但莫札特的35年人生被包含在海頓的77歲人生之內。他們之間還有一些家族聯繫：約瑟夫（Joseph）最年幼的弟弟，同時也是一位音樂家，邁克爾‧海頓（Michael Haydn）曾工作於莫札特出生並成長的薩爾茨保，是莫札特家族的好友。（由於邁克爾為酒精中毒所困而無法完成作曲委託，莫札特還曾以邁克爾的名義代為創作雙小提琴二重奏。）

這兩位作曲家在第一次會面的很多年前，就已經對對方有所瞭解。海頓不僅從其弟處得到了第一手資料，還讀到過大量有關於音樂神童的報道。而直到莫札特漸趨成熟之時，海頓早已成為歐洲享譽盛名的作曲家，對他所取得的成績有所瞭解，是每一位同時代音樂家必須具備的社交禮節。

後來，海頓與莫札特共同成為維也納共濟會團體的成員，結為私交並互為對方的仰慕者。之後的事情特別值得關注，尤其是莫札特，他對音樂同僚素來嚴苛，唯獨在與海頓交談時懷有崇敬之情。莫札特有六首偉大的絃樂四重奏專注於作曲先輩所確立的風格，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在音樂形式方面他從海頓身上學習、繼承到多少。有評論說，海頓隨後的四重奏作品反過來又受到莫札特所作「海頓式」四重奏的影響。莫札特去世後，海頓似乎感到了生者之愧，他拒絕了絃樂四重奏的作曲委託，以及他早期創作的歌劇的演出請求，因為莫札特的作品是這些領域的顛峰之作。

因此，考慮到他們相似的時代和地域背景、他們的友誼以及他們之間為人所共知的相互影響，業餘聽眾難以區分便不足為奇了。然而，如果仔細傾聽，他們各自的聲音特質、個性和性情，都使音樂表現出差異。有經驗的聽眾只需稍加分辨就可以判斷出作品歸屬。

其中一點不同之處是二者所處社會階級。海頓來自鄉村，是一個車輪修造匠的兒子，他的家族仍屬於小農階級（由於這個原因，作為一種平民化的象徵，貝多芬珍藏著一幅以海頓小屋為主題的畫作）；而莫札特則是城市居民，他的父親接受過高等教育（法學專業，雖然他最終選擇以音樂作為終身職業）並且是一本暢銷書（關於小提琴演奏藝術）的作者。就算薩爾茨保不過是省級城市，但莫札特仍是有豐富旅行經驗的「鄉下人」。

這個時代所特有的高雅與智慧先於其他一切特質存在於音樂作品之中，儘管是出身鄉村的海頓，也絕不缺少這些氣質。但是，高雅與智慧的類型很多。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和馬克‧吐溫（Mark Twain）毫無疑問都各自擁有高雅與智慧的頭腦，但即便如此也不會有人將其混淆。這主要是依據他們思想中的差異，讓我們來比較兩段交響小步舞曲樂章，分別是來自海頓的《第92交響曲》和來自莫札特的《第36交響曲》。小步舞是一種具有尊嚴和禮貌的貴族化的舞蹈形式，兩位作曲家都忠實於其本源。海頓的作品稍顯粗糙，但樸實、強烈，像簡‧奧斯丁（Jane Austen）作品中的某個人物，在倫敦的起居室自在逍遙，一回到漢普郡(英國南部之一郡)就變得滿鞋泥污。而莫札特較海頓更注重外在的流暢性，以期達到更優美的溫和感受。

我相信，你可以從下面兩首絃樂四重奏開頭部分聽出明顯的差別：海頓以輕快活潑的曲調使之表現出堅定、自信和明朗的欣喜。莫札特的作品有一種果斷、細緻的氣質，表現出高超的優雅和含蓄的情感（順便一提，這首四重奏是青年貝多芬最喜歡的作品，他甚至通過抄譜的方式探求作品中錯綜複雜的內涵）。


海頓與莫札特Ⅱ
http://www.yeeyan.com/articles/view/richi/2782

兩位作曲家的音樂中都充滿著智慧，但也有所不同。海頓不僅僅智慧，而且風趣，是個沉迷於直率玩笑的頑皮的人。《第94交響曲》第二樂章的音樂片段，或許可稱得上是所有音樂中最幽默的玩笑。它簡直是一場喧鬧的喜劇：他首先引聽眾進入到恍惚當中，然後在人們最少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猛擊頭部。還有段不太為人所熟知的四重奏末樂章，起始的曲調聽起來像是典型的結尾，隨之展開的旋律片段又彷彿將樂曲帶入了山窮水盡疑無路的境地，轉調後仍逐字逐句地重複，形式雖顯呆板，但是繼續聽過一個或者兩個小節之後，聽眾會突然意識到他們實際上擺脫了形式上的一切束縛轉而在音樂中馳騁，這就是最高水平的惡作劇。

莫札特當然也能駕馭滑稽表演，他的喜歌劇就是最好的證明，他甚至還創作過充滿黑色幽默或愚蠢笑話的作品，模稜兩可地命名為「音樂玩笑(A Musical Joke / Ein Musikalischer Spass)」。但通常情況下，他的智慧都是表現在不同方面，如水銀瀉地般光彩流暢的劇本創意，通過眩目的速度和技巧所展示出的戲法，常常使聽眾因驚訝不已而面露微笑，並不是大笑而出。請聽這段在《第23鋼琴協奏曲》中常常被人忽視的迴旋曲，沒有哪個功能性連結段能比它更好地僅通過樂章結構就將聽眾帶入另一個世界，長約10秒鐘的概要部分不僅經濟有效地發揮其職能，同時又表現出豐富、詼諧的特色，充滿木管樂器的活力，伴隨著堅決但阻礙不斷的鋼琴的快速音群移入E大調，其行進過程不時被管樂器部加以修飾、註解，自然而然的轉為D大調，轉調手法之嫻熟幾乎無法察覺——這段音樂本身創造出一個微縮的喜劇世界。

我將要討論的最後一點不同是最難加以論證，但最終可能卻是最容易說得清楚的。海頓作為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像大多數藝術家一樣，他的情感領域非常廣闊，但是他也是最傳統、安定的作曲家，他的音樂創作意圖非常明確，創作程序往往清晰可見，無論樂曲多麼頑皮、新穎或是具有獨創性。即使這段摘自《創世紀(The Creation)序曲》用於描繪宇宙形成前之混沌的音樂，聽起來也是井然有序。他的作品若表現愉悅，必是中規中矩的歡樂，若是反映痛苦與憂鬱，也不會有人對此產生置疑，這種規格化的情感表達在海頓早期作品中體現得尤為明顯。

莫札特就非常不同，對於每一位音樂愛好者，形容詞「莫札特式的(Mozartian)」不僅暗示優美高雅，同時也意味著一個隱晦的聽覺世界，在這裡情感表達含混不清、自相矛盾。《D大調絃樂五重奏》第一樂章的慢板前奏，最開始由大提琴演奏出的琶音是在發起聲明還是詢問？其他四件絃樂器的回應是給人以安慰還是令人絕望？大提琴是否接受了這個回答，還是對其置若罔聞？無法確定。聽莫札特早期模仿海頓時所作的另外一首慢板前奏。我們憑藉著上帝的名義將要去向何處？我們該如何對待痛苦、懸而未決的矛盾、錯誤的關係和平穩的轉變？該曲的很多早期購買者(由於無法理解樂曲所呈現的內容)誤以為是印刷工的錯誤而要求退款。莫札特去世數年後，海頓曾被問及對該曲的看法，他僅說了一句話「莫札特之所為，必確確耳(If Mozart did it, it must be right)」。聽鋼琴協奏曲中間樂章尾段中(我們之前討論過它的迴旋曲)怪誕的若干小節。我是否被包圍在肆意可怕的憂慮、離奇的命運、嘲笑的暗示，甚至無禮的歡樂當中，獨自傾聽鋼琴與巴松管的對答？還有《費加羅婚禮》所喚起的狂野青春，無論激情、衝動、幼稚、歡樂、困惑、憤怒，都借助一種無法抵抗的優美旋律加以展現。我想不出還有哪位作曲家可以如此從容地駕馭這所有的一切。

這是否說明莫札特是比海頓更優秀的作曲家？對於這個問題，通常有兩種回答。第一個回答是否定的。當藝術達到如此高度，通常 沒有「更好」，只有不同形式的偉大。第二個回答是肯定的——雖無法認同，但我懷疑自己確是站到了少數支持一方——莫札特是獨一無二的。

但答案可能部分地依賴於我們對樂曲的期待。數年前，我曾與兩位朋友在一起探討音樂，其中之一是當代著名作曲家。我們反覆討論下面這個奇特的問題——之所以說它「奇特」，是因為它涉及到一個在過去30年中我們從未有過的體驗——如果你服用了迷幻藥，並且突然發現自己正向南方行進，在這種情況下，你會將誰的唱片放入音響，以求恢復神智趨趕心魔呢？我們三個人達成了高度的一致，那就是海頓四重奏——幾乎全部的海頓四重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