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呼嘯，比崖上的強，乘風破浪的感受與自家的漁船不同，亞拉斯，不，傅珈真雙手撐著船頭的圍欄享受特等席的位置，額前髮絲被風吹起，衣服獵獵作響。
在有心人操作的情況下，他們這些人被分開，之後會被分發到不同高中不同班級，最後能同班的加上自己也只剩五個人，眾人其實不怎麼明白，接下來的三年完全是寄宿制，所以珍惜一同在船上的時光，不是宴會就是宴會，反正船上飲食娛樂全包了。
唯一反感的是船員看他們的眼光。
取笑、看著獵物、嘲諷、可憐等等，什麼都有，讓眾人很不適應，同時也帶著疑惑。
我們一樣都是人吧？這眼光怎麼回事？
傅珈真喝幾杯果汁吃幾塊肉就又到船頭去吹風，此刻已入夜晚，近幾天海象都很好，所以夜色晴朗沒有雲塊，星空離眼前彷彿更近了些。
望著整片爭相閃爍的星星，傅珈真顯得迷茫，接下來他也要那麼做嗎？
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誰去努力，然後綻放自己的光？
不禁想到人生的深奧處，甩了甩頭確定自己的下一步，首先是成年禮，既然這是追求真相的第一項道標，那就前進吧，邊走邊確認。
「小鬼。」
背後傳來聲音，轉身看去是個滿臉鬍渣與傷痕的大叔，髮鬚漸白皮膚略白身著皮衣，拎個精緻的玻璃瓶，搖晃著喝了一口。
看著他渾濁的雙眼，傅珈真沒有回話。
「嘖，嗝，真是沒有教養，不應該來攙扶我這個老人家嗎？船上晃得很，我跌倒了怎麼辦？」
那還在船上喝成這樣？最後還是拉張帆布椅讓他坐下，算認出來了，他是招待的大叔，前幾天在碼頭負責跟村長爺爺接洽的人，那時西裝筆挺很有氣勢，跟現在落差太大了。
「我角常魁奮鬥一生，最後居然只能來接你們這些小毛頭，世態炎涼。我說你們就該在自己的村裡好好過日子，沒事來攪和什麼，是我就……」
………
………
抱怨了幾句沒聽懂，夾雜太多成語的漢文還不夠上手，可傅珈真還是認真聽了，從他在船板上搖搖晃晃還能站穩就知道是個能人，加上話語透露出是從前線退下來的，這是個身經百戰的大叔。
「大叔，不然你多喝一點？」拿出鎖在冰桶的酒，傅珈真笑道。
角常魁瞇眼看了看說：「呿，這東西能喝嗎？這才夠味好嗎？」說完又抬頭灌了幾口。
這時傅珈真才看清楚：「生命之水……這是什麼？」
眼角瞥了他一眼：「酒精濃度……咕嘟，就你手上那個才7度，我這個96度，這樣懂了嗎？」
「…………」傅珈真傻眼，他算是懂了，那東西也能喝？記得村裡釀最高也才60度左右，就算這樣老人家跟大人聚在一起也喝不了多少。
「您沒事吧？」他不自覺地使用敬稱。
角常魁吹鬍子瞪眼說：「有事？我能有事？哈哈哈哈！你在開玩笑吧？對一個格雷斯喝酒大賽的冠軍說這個，不覺得很好笑嗎？」
「誰知道你啥喝酒比賽的冠軍。」傅珈真翻了個白眼但小聲嘟嚷。
「別以為我沒聽到，來，乾一口！」角常魁遞出精緻的酒瓶。
「未成年不能喝酒。」
角常魁愣了一下大笑：「你是真當我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平常就在喝酒玩呢，喝一口試試？」
「不，還是別了，喝酒傷身。」
是真的，以前喝覺得沒什麼，既然決定追求真相，大家都在說鍛鍊身體好，傅珈真就信它一次，而且基本上沒有壞處。
「……行，年輕人你可以，我就說個故事吧，我隨便說說，你隨便聽聽。」
「故事大概是這樣的，很久以前某一年某一天的夜裡，海邊從海底捲來一隻龐然大物，隨著浪花貫上地面，一聲咆吼嚇醒全村的人。」
「村民連滾帶爬往內地跑，不時回頭看看那東西是否追來，發現它還在那裡，既然追不上心就定了，心定就轉成好奇，不少年輕人跟成年人喊著要回去看看。」
「不看還好，一看就吃驚，那是一隻跟房子一樣大的黑東西在那邊亂砸亂抓，當時的房子都只有一層，所以跟房子差不多大很正常。」
「見到房子啊、柵欄啊被砸壞，賴以為生的耕地整個爛掉，圈養的雞鴨牛羊被生生扔進嘴裡，村民們眼都紅了。氣到極點會做些什麼？撿了個東西就上了，當然還是有些畏懼，遠遠扔著耙子、菜刀，鏗鏗鏘鏘，像扔到鋼板一樣，最氣的是那黑東西還在抓癢。他媽的在抓癢，你知道嗎？」
「現在想想警察也許不來還好，可是他們來了，直接對那黑東西開槍，槍沒有用。年輕人，今天你被蚊子叮會怎麼反應？」
「想辦法打死牠。」
「對，所以黑東西來打我們了，跑得不快，可還是比人快，粗壯的雙臂，萎縮的雙腳，想不到那黑東西用手撐都比我們還快，警察還在邊叫邊開槍，我們這些人民已經跑開一段距離，多虧了警察。」角常魁笑得很苦澀，皺紋跟鬍子擠成一團，灌了一口生命之水。
「您這樣喝口不乾嗎？」
「別吵，正在回憶呢。」
所以是真人真事啊……黑爪該除，傅珈真心想。
「警察撐了三拳的時間，一拳一個，第三拳是閃燈的警車，大概是覺得我們是一夥的，所以黑東西就又追來了。怎麼辦？既然都跑不過了，就從年紀大的開始靠過去，然後再跑不同方向。也不知道跑多久了，周邊幾乎都剩下年輕人。」
「突然間，一道光從耳邊飛過，釘在那銅皮鐵骨身上，我想想，就像打鐵的把燒紅的鐵棍放到水裡淬火一樣，滋滋作響。看到那黑東西在哀號，旁邊有人當場就跪下哭了，喃喃地說神明保祐、祖靈保祐。」
「你知道那又驚又喜的，對心臟很不好，差點窒息。接著就看到一個人緩緩走過，又一個、再一個，總共六個人，手上都拿著發光的長矛，硬生生把那黑東西捅死了。」
「當下道謝是感恩戴德，嗯……就是非常感謝。」
「這句我聽得懂。」
沒管他，角常魁繼續說：「天亮了才知道我們跑了整整一個晚上，除了走不同方向的老弱婦孺還有在場三十幾個年輕人，都沒了。村子被他們當作戰場，所以當時真的什麼都沒有了，直到官員抵達現場，那六個人才離開，手上沒拿來時的光矛。我們就問，那是神將嗎？官員跟隨同者都笑了，說，那是我們的守護者，沒有他們，我們睡不好。」
「這時我們就不平衡了，開始吵鬧著，除了我們該怎麼辦之外，就是為何這裡沒有守護者。他們說這是禁令，不能隨便說，而且這種事隨時都在發生，守護者很忙，人力有限，不一定能顧到這裡。現在要把我們轉移到另一個地方，要我們把東西收拾收拾，我回過頭看看邊哭邊笑，這裡哪裡還有東西可以收拾啊？不過大家還是到殘骸翻著。」
「之後到官方規劃的難民營過著新生活，時不時有官員來問有沒有人願意去學習的。你知道我們這些粗人哪學得來那些？卻還是硬著頭皮上了，因為他們說有些守護者是學習成績好的人選上的，為了宰黑東西，我們就去學習。」
傅珈真算是發現了，這大叔講到苦悶處就會灌口生命之水，這是多煎熬才會這樣？之後到了目的地，在細節上可能要多注意一些。
「還別說，真被我們考上幾個，加上幾個運氣好的，有十來個人。但你看看，如今剩我一個。」
「小子，記得珍惜你的同伴。前面的可以不聽，這句得聽進去。」
傅珈真點頭。
「有些事情到了地方就不是秘密，但我還是希望別亂傳，知道太多不見得好，無知有時也挺幸福的。」
傅珈真再點頭。
「既然你選擇了知道，皮繃緊一點吧，這艘船其實就是一個選擇，在你家鄉被長者選擇，到了船上被船員選擇，到了學校被老師選擇。」
「最後再說一句，你爹曾經是我教官，所以基本上你家不用擔心，你只要擔心你自己就好。」角常魁說後便起身，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走去。
傅珈真沒信他，如果這樣他父親到底幾歲了？他母親呢？
「哎，大叔，您走錯了，那裡是船頭……還是我扶您吧。」
被攙扶的過程，角常魁眼角看了旁邊的小鬼，心想：「教官，我能說的都說了，就看您兒子怎麼選了。」
--
是夜，傅珈真終究還是睡不著，出來吹吹海風，偶爾舔一下感受大海饋贈的苦澀，畢竟早上就要到了，蠻緊張的。
總結了一下現在知道的，那裡大概會改變他的一生，剛剛的故事聽出來了，很忙，很累，很刁鑽。
而且可能會很震撼，可又能怎麼辦？這算是被逼的自願吧，被生活環境。
數百年都沒辦法完成的事情，憑什麼我能完成？
「可是我真的挺想完成的。」
創作內容
《海淵深處》- 第五響：船上的小故事
狂語 (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