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 起源追溯 (15)
快來了。她能感受到一切，擁有她魔力的人正在逐漸靠近，她即將和對方碰面。
「潔米恩！去幫我收拾盤子！」
她收回放空的心思，對著廚房大喊一聲，「我知道了！」還沒有等到最後一個子從嘴巴脫口，她就匆忙地走到整棟房子中最熱鬧的地方。
珍雪旅店是由查爾斯爺爺所創立的，現任的繼承者是第三代的彌亞阿姨──同時也是收容她的大好人。就算彌亞是位愛使喚人的癟臉婦女，她也永遠不會因為被叫去做事而討厭彌亞。
踩著飛快的腳步，她來回穿梭在大廳，替那些已經沒有人坐著的桌子善後。她比較喜歡那些吃得乾乾淨淨的餐盤，這樣她在收拾的時候就不會沾到黏稠的醬料。比較可惜的是，大多人並不那麼愛惜食物。
詩人唱著不怎麼動聽的《遊人啊，向那遠方》，撥弄弦樂器的手一直沒有停過。希莉其實不只一次地皺起眉頭，她希望這些詩人能有自知之明，不過酒醉的顧客總不吝給出掌聲，某種程度上增長了詩人的自信心。真困擾呀。鳥兒哼叫的聲音對她來說才是悅耳的。
「潔米恩！妳怎麼還是沒長大啊！」
當她被一道粗獷的男生叫住時，她的胳膊上已經疊滿了六張盤子。她朝聲音的來源看去，眼中映出相當熟悉的身影，這讓她不假思索地回嘴，「山德安大叔！你也是多年來沒賺幾個硬幣，才一直來這裡吃飯呀！」
那一桌的人哄堂大笑，山德安尤其笑得誇張，那雙手數次拍在木質桌子上，餐盤都被震得發出響亮的聲音。她打了個再見的手勢，轉身就回到廚房──途中還差點撞到娜瑟，一名年紀比她還小的女孩。
廚房的火爐從開始營業後就沒有停過，所以溫度總是高得讓人滿身大汗。在她把餐盤放進水槽時，她和彌亞對上了眼。「潔米恩！親愛的，能為大家把餐盤洗乾淨嗎？我們可憐的約書又犯了老毛病啦！」
彌亞說話的時候，正眼也沒有瞧她一次。她不覺得彌亞很失禮，因為老闆娘身為大廚，得時時刻刻看好火爐的狀況。
希莉拿起肥皂猛搓，然後又把泡沫抹在油膩的餐盤上，一一用手仔細地洗淨。她的動作確實，速度卻不怠慢。她很慶幸阿札爾克的神靈讓她還保有之前的記憶，讓她現在還能用比較好的效率打雜。
「潔米恩！如果盤子洗完的話，再去幫我趕走那些不醒人事的酒鬼吧！」在珍雪旅店裡，那是她唯一會嘆氣的活，所以她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情。「克拉底會跟妳一起去的，別擔心。」彌亞的語氣說來倒是輕鬆，但她很清楚那是最麻煩的差事。
她決定等會兒要直接把事情全都丟給克拉底做。反正他不會反抗。
有的時候，她想要和彌亞阿姨坦白一切，像是自己其實不叫傑米恩，還有自己其實比較想去旅行什麼的──當然，她知道就算自己說得出口，彌亞阿姨也沒有理由要相信這番話，所以最後還是會笑笑地去做那些被吩咐好的雜活。
不過今晚不一樣了。
她放好最後一張沖得潔白的盤子，用抹布擦乾雙手，然後再次走到大廳。不管彌亞阿姨究竟相不相信，都勢必得在今晚接受這一切。
她體內的魔力正在高呼著，那名擁有她魔力的人就在附近。在她覺得差不多的瞬間，珍雪旅店的門從外面被人大力地打開，一名噘起嘴的銀髮女性走了進來。
對方的身邊帶著兩名貴族的衛兵，這讓在場的客人都噤若寒蟬。詩人停下彈奏樂器的手，山德安那夥人也不再豪邁笑著，熱鬧的氣氛降至最低點，但沒有人敢說任何一句話。
「潔……」
就連察覺到異樣的彌亞阿姨也不例外。當彌亞一邊嚷著她的假名、一邊走到大廳時，那副比常人還吵上幾倍的嗓子馬上就停止振動。
拜之所賜，她能好好地看著眼前那名注視著自己的銀髮女性。「妳一定就是我所呼喚之人。」講完後，她才覺得自己說了句廢話──畢竟是如此明顯，她想對方應該也感受到了兩股相同魔力靠近時會產生的共鳴。
「夏莉。」那一位銀髮女性走到她的面前，臉上的表情依舊僵硬。夏莉行了個禮，才用非常客氣的字句繼續說下去，「我想我們最好回到王宮。所有人都在那裡，包括蒂蘿娜。妳將會在那裡得知更多事情。」
希莉微微翹起眉毛。
她在聽見那個熟悉名字的瞬間，懷念的情感頓時油然而生，確確實實地充滿著她的內心。但那只維持了非常短暫的時間。她脫掉身上的沾滿汙漬的圍裙，放在椅背上。「那方面只能由妳帶路了。我在這裡生活了三、四年，還沒有去過貴族生活的地方。」
「四年？」從語氣中能得知夏莉有多驚訝，但她大概能理解對方為何會有如此反應。「妳比其他人都還要早回歸，然而卻不是第一位露面的古神！」夏莉的話摻雜著些許責罵的意味，她只用一個笑容便應付過去。
她豎起手指，放在嘴唇前方，藉此要求夏莉暫時先閉嘴。「我去講幾句話。只是簡單的道別，不會花上一分鐘。」
夏莉頷首，她則跑到張大嘴巴的彌亞面前，試著用幾句話總結這幾年的生活，「彌亞阿姨，我想我得走了。我感謝您的收留，在我房間的床底藏著一個玻璃瓶，裡面的硬幣妳就全拿去用吧！雖然那些全是妳給我的工資。」
正當她轉身就走時，彌亞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把留住了她。「潔米恩！我無法相信妳這可愛的小女孩會離開我，但事情似乎不如我想像中的單純……」彌亞阿姨的頭搖得相當用力，眼神中透露出敬畏與更多的不敢置信，「我只能祝福妳，潔米恩。願烏托洛斯的信義永遠照耀妳！」
就像是教會的領路人一樣，當彌亞阿姨說完後，所有人就一起為她送上祝福的話語。她感覺眾人合而為一的音量大到能掀開屋頂，雖然珍雪旅店終究是沒有坍倒。
希莉覺得這個場面有點尷尬。我不信烏托洛斯教啊？在遠古，被她謹記在心的永遠只有高山與藍湖，或是蹦蹦跳跳的可愛小鹿。她實在無法理解人類創造宗教來支撐自己的理由是什麼，對她而言，那算是心靈不夠堅強的證明。
想是這麼想，她也不好意思說出內心的實話。如果真要長篇大論的話，她想自己可以耗上幾個星期──但此時此刻的她不被容許再浪費一分一秒。「願他的義反映出我的禮節，於是你們都將沾染我的福祉。」
希莉跟著眼前的女人，一同離開珍雪旅店。
在那漫長的時間裡，所有事物只是不停地流逝。沒有什麼東西是能夠真正地留存於永恆的狀態。
──除了她和其他五個人的神靈以外。
對她而言，那一天的事情就像是災難一樣，但她可以預見這種情況發生。她已經多次反抗阿札爾克出兵的命令，可那名男人依然堅持著他的瘋狂理念，最終引發了瓦爾特倫的崩落。
希莉不認為魔神教是邪惡的，卻也不覺得那有多好。儘管用的手段不是很聰明，她依然很感謝薩菲爾阻止了阿札爾克。不過那不構成她會原諒他們的理由。
當她回想起那些往事時，她的怒火仍舊如萬年前一樣高昂，只不過她已經找到控制那些糟糕情緒的辦法了。我愛的事物都被埋葬了。她記得湖水有多清澄，記得居住在森林的動物有多熱情，但美好的過去只躺在塵埃底下，再也不存在於她的手可以碰得到的地方。
最一開始，她什麼也不記得。
待在歸所──那個神靈存放的場所時，她只覺得一切都無聊極了。她不清楚自己的神靈在現世是以什麼形式存在的。瓦爾特倫的魔力循環被薩菲爾徹底破壞，她無法逃出那個術式，只好一直留在那裡。
直到某天，一股能夠與阿札爾克匹敵的魔力闖入了她的世界，將她從神靈中徹底解放。當她回過神時，就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名女孩的身體裡。是具死屍。她所使用的軀體沒有別的意識，她推估原本的主人已經死亡了。
她沒能找到任何線索，只能走到最近的城鎮，開始了一連串新奇的生活。她乞討過，也偷過一點東西，最後趁著商隊在休息時，混入了裝滿貨物的車廂，來到多奇碧里。她靠著這幾年的時間，了解萬年後的世界，習慣那些和以前大相逕庭的事物。
很多宗教被開創了，更多的王國被建立，但那些歌曲聽起來都差不多，就和崩落前的曲調一樣。經濟似乎熱絡多了，不過知識與科技停滯在某個階段──古瑟齊可以突破這些瓶頸，她能斷言，但前提是他也要從神靈中甦醒。
「妳應該跟我們一起去到北方。」
夏莉的建議傳進她的耳裡。她看著銀髮的女人，露出一絲意味深遠的微笑。她感到很有趣，內心卻響起了不怎麼贊成的聲音。
「阿札爾克就在那裡。我們的聯軍可以在一場戰爭內徹底擺平他。」
當一顆石子忽然朝自己飛過來，所有人都會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她也是如此，只不過情況有點不同。「妳們的發想很不錯，我很驚訝妳們居然可以組織起這麼龐大的軍隊。說實話，我很早就知道戰爭即將爆發。這是當然的！這麼多士兵聚集起來，有誰不會發現呢？我沒想到的是，討伐的對象竟然就是阿札爾克。」
是的，希莉認為這很有趣，卻也覺得他們在自投羅網。「妳們可曾當面正視過他？我敢保證，即使他看上去不那麼孔武有力，但他就是個貓狗不願親近的人。他是不祥的象徵，比起任何災禍都更加使人退避三舍。他的能力遠比一、兩支軍隊還要可怕，何況薩托力科坐擁著魔力水晶的礦場呢！」
她的話引來夏莉的狐疑眼神──那就是她想要的。她知道阿札爾克得迅速處理，可是應該要再多多商討。計畫永遠不會按照制訂者所想的那般順利。「這意味著侵犯賽邦平克，可能要付出比妳們想像中還要更慘痛的代價。妳們是否有問過蒂蘿娜了？」
「我那時急著來找妳，所以沒能和她深聊。」
希莉接過夏莉的話語，繼續向下說著，「所以我們得要再詳細談一談，才能派出我們的聯軍。」
至此，夏莉不再說話了。她從表情看出對方正在深入思考。
她很希望可以取得事情的主導權，不過看來會是困難重重。貴族通常不聽勸，她的外觀又是一名孩童，這可能會令她更難說服眾人。
但沒關係，她相當清楚要怎麼擺平所有人。從馬車的窗戶看出去，宮殿就近在眼前。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