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忍著疼痛,一跛一跛的跳向支離破碎的車體。
「喂!很危險別過去!」
「滾開──!」
我推開想要阻止我的路人,用怪力扳開變形的車門。
狹窄的空間裡,瀰漫著機油和血肉混雜的腥臭味,讓我差點吐出來。
眼前,根本是煉獄。
無月的父母夾在寬度只剩不到一半的前座,胸膛和腹部穿出血淋淋的鋼條,已經沒有了生命氣息,無月則是趴倒在後座的椅墊上,下半身被壓在卡車車頭底下。
看到這幅的景象,我頓時凍結在原地,喪失所有想法。
這時。
『少年。』
一道女性的聲音傳進心裡,我的視線,隨即被某個突兀的身影抓住。
無月身邊,坐著一隻蜷起尾巴、全身散發出柔和光輝的雪白色狐狸,祂充滿靈性的橙黃色雙眼流出歉意與哀悼,緩緩的向我低頭。
『對不起,我能做的只剩減輕他的痛苦,請好好珍惜剩下的時間。』
狐狸舉起尾巴,往無月頭上輕輕一拍,化作光影消失。
底下,是掛在無月的書包上、被血染成黑色的御守。
那是……狐仙嗎?
「……咳咳!」
無月抽動了一下,吐出一口濁血。
「無月!」
他還活著!
我趕緊鑽進車內,為他清出一片能喘息空間。
但就在我推開卡車看到他的傷勢時,原本還抱持希望的心立刻化作死灰,也明白了狐仙為什麼要向我道歉。
無月的腰部以下,已經被截斷了。
這個傷勢還能活著,根本是靠狐仙拖住死神爭取來的奇蹟。
「……你撐住!我馬上叫部長來!」
我強忍著淚水,伸手抓向無月手指上的聖譽戒指。
我知道,即使叫部長們來或許也是回天乏術,可是,我不能就這樣放任無月不管。
「……Blex…Blex……」
無月吸著又淺又急促的空氣,顫抖的咬出隻字片語。
「……別叫…別叫……」
「你在說什麼傻話!?在不叫──」
「Blex!」
無月忽然奮力按住我的手,聲嘶的大吼打斷我,嘴裡噴出一滴滴血花。
那緊盯我的炙熱眼神,就像是燃燒著最後一點靈魂。
「……我知道…我知道……狐仙都跟我說了……我時間所剩不多……把掃把拿給我……快點…快點……」
「你──」
「快點!!!」
「…………是……」
我從爆開的椅背後抽出掃把,放在無月手上。
這是無月的父母在來接他的途中買的,普通的家用掃把,我不明白能用它做什麼?
只見無月握住掃把,閉起眼睛,一股氣息從身體流入掃把泛出紅光。
「!」
「……拿去…拿去……」
無月鬆手,吃力的將掃把推給我。
「這、這是?」
「……這三年來…我在心裡…創造的異能…全部放在裡面了……抱歉…抱歉……沒辦法給你…更好的外觀……」
他擠出苦笑。
「……這是……你的王牌……一定要……和其他人……保密……」
「都這種時候了還在意異能幹嘛啊──!!!???」
聽到這番話,我整個糾結的情緒爆發出來,再也忍不住的怒吼。
無法理解,真的無法理解。
到底是什麼動力促使這位少年能如此熱衷在異能之上,連到了臨死邊緣都不肯罷休。
無月露出心願已了的微笑,眼神漸漸的黯淡。
時間所剩不多了。
「撐住啊──!!!」
我著急的想要拔下戒指,但那根頑固的手指依然不肯放開。
「……別管……我……Blex……先去……救……爸…媽……」
「唔……他、他們……」
「……他…們……呢……?」
「……」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咬牙搖了搖頭。
無月瞳孔晃動了一下,緩緩的轉頭看向駕駛座。
「……Blex……」
「……是。」
「……天堂…地獄……存在嗎……?」
「我不知道……」
「……如果……存在的話……我一定會……下地獄吧……?」
無月看著父母冰冷的軀體,淚水從眼角滑落。
「……異能……不但沒有……改變世界……還害死了……爸媽……」
「不、不!這不是你的錯!是那不講理的老師和那雞巴女生害的!是這個社會把他們害死的!!!」
我憤怒和悲傷的眼淚也一併流下。
沒錯。
就是這樣沒錯。
追根究柢,要不是小老師的檢舉,要不是張教師的不分青紅皂白,根本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謝謝…謝謝……只有你……站在……我這邊……」
無月哽咽著道謝,費力的拔下戒指推到我面前,吸進一大口氣。
「……Blex…Blex……」
「我在、我在。」
「……代替我……活下去……」
他的聲音越來越細,握著我的手的力道也越來越虛弱。
「是,我會的……」
「……然後……也代替我……繼續……矯正……這個……醜陋……的……世……界……」
最後一口氣嚥下,無月雙眼失去神采,望向無限遠的彼方。
我撿起戒指,朝著看不見的天空嘶喊出阿波絲的名字。
2006年10月2日,無月走了。
死於自己的異能。
喀咚。
我將沾滿血的戒指丟在卡瓦司的辦公桌上,狠狠瞪著那位白髮蒼蒼的老紳士。
「……你不是說過,你的能力會保護我們嗎?」
「……」
忙著縫製書籍的卡瓦司,透過眼鏡的空隙看了我一眼,不疾不徐的回應:
「是的。」
「那為什麼無月還是死了!!!???」
看到他那副好像事不關己的模樣我超級火大,死命的壓制衝上去賞他一拳的衝動。
「但你活下來了。」
「……!」
我愣了一下,想起三年前,同樣是在這裡,卡瓦司硬生將我和無月分開的那個畫面。
事故發生的瞬間,我和無月分離的感覺就是和當時的感覺一樣。
所以是他的能力所為嗎?
卡瓦司疊好書籍,站了起來。
「對不起了,少年,聽到他的死訊我真的很遺憾,也請你原諒我無禮的反應,因為在這漫長的歲月裡,我見過了太多的生死,已經感到麻木了。」
他平靜的說著,一步步繞過辦公桌拿起無月的戒指,取出手帕細細的擦拭上面的血漬。
「但即使如此,我的能力沒還是辦法從自然法則手中救下所有人。」
「……等等……你剛說自然法則……?」
「是的。」
卡瓦司舉起擦拭乾淨的戒指,透過屋裡的燈光照耀,八角十字閃出金光。
「他的死,正是為自己創造的異能所付出的代價。」
「──!?」
得知這震驚的消息,我的怒氣立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虛脫的無力感,腳一軟踉蹌了幾步,靠住書櫃才勉強站穩。
居然,是代價?
就這樣沒有預警、沒有徵兆沒有的找上門?而且還正巧選在管束結束的那一刻?
這是在嘲諷我們嗎?
「代價終究有要還的一天,這是無法忤逆的定理。」
卡瓦司扶起我,將持續泛出金光的戒指放進我的手裡,那經過風霜磨練的粗糙大手傳來陣陣的溫暖,彷彿能撫平內心的傷痛。
「你的強大與完整,都是靠他的生命所換來的,所以,請珍惜現、並好好的活下去吧,少年。」
「…………是。」
我想起無月死前的面容,又是一陣心酸湧上心頭。
「不過,少年,有件事我很不解。」
卡瓦司忽然語氣一轉,變成像是在質詢般的令人不舒服。
他微微彎腰,用著爬滿歲月痕跡、卻一點不失銳利的琥珀色眼睛看著我。
「三年前,你們讓結夏解析的異能確實有高代價的危險,但僅僅一個並不至於致死,難道,你們在這期間又創造出危險的能力了嗎?」
「唔。」
我下意識的抓緊口袋。
無月給我的掃把,正放在口袋裡。
掃把在被我碰到的後,不知為何自動縮小成牙籤的大小,讓我順手的放進口袋。
我該告訴卡瓦司它的存在嗎?
可是,無月囑咐過要對任何人保密,而且我也不清楚裡面到底放了什麼樣的能力。
「……沒有。」
我決定尊重無月,盡可能面色不改的回答卡瓦司。
卡瓦司注視著我幾秒後,打直腰身。
「……嗯,的確沒有,跟上次見面相比只多了兩個普通的能力。」
「!」
我暗暗吃驚,差點發出聲音。
不愧是聖譽界之首,竟然能看穿其他人的能力嗎?
但他似乎沒有察覺到口袋裡的掃把。
「看來,是他生死有命了。」
卡瓦司感慨,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去找阿波絲吧,她會幫你處理後續。」
「是,謝謝你。」
我彎下腰,向卡瓦司獻上充滿敬畏的謝意。
「嗚嗚……」
聖譽界總部二樓與三樓的樓梯間,傳來少女陣陣的抽泣聲。
雙手沾滿汙血的薄藤色長髮少女,坐在階梯上不停的擦著眼淚,臉頰被抹得到處是血漬。
陪在她身邊安慰她的,是身穿哥德禮服的灰髮少女。
「她還在哭啊……」
我從二樓走上來,嘆了口氣。
「無……啊,Blex。」
阿波絲還沒適應有著與無月相同外表的我。
「是啊。」
她也嘆了口氣,只能繼續抱著杏潔。
半小時前,趕來的阿波絲在第一時間用萬能的聲音命令員警和救護人員圍出一圈背對現場的人牆,並帶來杏潔為無月急救。
但無月的傷勢實在太重,就連完全治療女神帕那刻亞的後裔也無力回天。
因此,杏潔很自責。
「別哭了,這不是妳的錯。」
我在杏潔面前蹲下,這句話不知道對她講了多少次。
「……對不起…對不起……」
她還是用道歉回應我,潰堤的淚水不斷滑落。
杏潔的這份心情讓我很感動,也很讓我不知所措。
我們明明是只見過一次面、沒有任何關係的陌生人,她卻義不容辭的趕來為無月治療,甚至將無月死去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我真的欠她一份人情。
想到這裡,我的手已經不自覺的伸向少女的頭頂。
「嗯哼。」
結果我被阿波絲頂了一腳制止。
「!」
我嚇了一跳,慌張的收手。
我這是在幹嘛啊?
阿波絲撇了撇頭,示意要我去酒吧等她。
「是、是。」
我啟動零存在感,坐進酒吧角落的半開放式包廂,半身高的椅背正好能將我擋住。
……我不想引起別人注意。
尤其是薩莫里爾,依他的個性,看到我想必又會過來寒暄,我現在可沒那個心情。
思緒超級混亂,好想用怪力把桌子掀了,然後狠狠的大鬧一番。
因為得知無月的死是自然法則所為後,讓原本決定好要報復張教師和女同學的憤慨硬是吞了回去,再加上看到哭泣的杏潔,更讓我心煩。
失去了目標,這口氣該怎麼發洩?
去找自然法則報復嗎?
但那種抽象的東西別說報復了,連在哪都不知道。
「幹!」
我只好往沙發上搥了軟弱的一拳,無助的趴在桌上。
「你在這裡啊。」
沙發輕輕震了一下,黑色的蕾絲裙襬靠近我的腳邊。
是阿波絲。
「……杏潔呢?」
我沒有抬頭,繼續失焦的望著胡桃木地板。
「我讓其他人帶她去休息了。」
「……喔喔。」
「接下來,換你了。」
「……?」
我的衣領忽然被往旁邊一拉,整個身體倒了過去。
阿波絲纖細的小手把我接住,一手抱住我的背後,一手輕按著我的頭。
「……阿、阿波絲姐?」
「沒事了,沒事了。」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在耳邊呼出溫和的低語,放在頭上的手順著髮絲輕輕的撫著。
「有姐姐在,你不是自己一個人,我會陪你度過的。」
「我……」
「所以不用再逞強了,放心吧,不會有人笑你的。」
「……!」
那超越外表年齡的溫柔和治癒力,終究使我屈服了。
我顫抖的抱住阿波絲,再也止不住淚水的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