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芮茵‧艾洛伊絲，還請各位前輩多多指教！』
我說完這句話還只是一周之前的事情，正式的許可更是在昨天才拿到的，
然而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會一下子就被徵召到這種地方！？
前方站著一隻不久前才把活生生的人給扯爛的怪物，
眾人好不容易在驚恐之餘反應過來，散開弧形的陣容包圍了它，
位於側翼的我只是無意識的跟著大家行動，腦子仍在一堆疑問之中瞎轉。
這個氛圍…難道是要在這裡就和那種怪物廝殺起來嗎？
我究竟為了什麼到這裡來？這對守護我的家園來說真的是必要的嗎？
我從腰間的箭袋抽出了一支箭矢、卻怎麼也無法把箭架上弦，
止不住發抖的雙手卡住了訓練過無數次的動作。
明明還有不少人擋在前方，紅色的液體還是由上而下濺到了我的臉上，
這不又是血嗎…？前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從人群的縫隙之中窺視，最終還是害怕的弄掉了手中的箭矢。
眼前是何等殘虐的畫面？昨天才和我搭過話的前輩捂著自己的脖子，
止不住的鮮血不斷湧出，慢了半拍的求生意志告訴他要盡快逃跑。
前輩面向著我們、伸出了另一隻手，在死亡將至的事實中掙扎，
恐懼和無助扭曲了他的表情，這一幕震撼了我每一吋的神經…。
「卡特倒下了！」
「別讓它靠過來！」
「醫療隊在哪！？快點！」
就近的伙伴們拉著倒下的前輩，場面頓時變得混亂不堪，
只有那怪物一動也不動、維持著伸手刺殺時的姿勢，
從它身上感受不到一點生物該有的氣息，冰冷的視線注視著血水，
彷彿這場由它一手造成的混沌對它來說根本就無關痛癢…。
「果然，『死柱人偶』裡面有些棘手的問題呢。」
那是在我吃驚的看著會長挺身向前、將那怪物一刀斬飛之時，
耳邊突如其來的傳來女孩子的細語聲，聽起來像是和什麼人對話著，
語氣和現在的狀況過於違和，我一度懷疑自己的理性已經完全崩潰了，
這若不是產生了幻聽、就是作上了白日夢吧？
「抱歉、女孩兒，妾身得借下妳的眼睛用上一用。」
妾身…？我感覺到腦後被什麼人用手指輕輕撫過，
還來不及回頭、我的意識隨即墜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要是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也跟我的意識一起消失就好了…。
＊
「哇啊啊！」
「幹什麼啊？別嚇人啊、新來的！」
我從深度的昏迷中驚叫醒來，這一叫立刻從四面八方迎來異樣的眼光。
「對、對不起…。」我連忙道了歉，同時檢視著周圍的情況，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出了建築、曲著膝在分會的門邊埋頭坐著，
四周和不久前我們闖進來時一樣，零零散散躺著帝國士兵的屍體，
也就是說從我失去意識到現在並沒有經過多長時間。
遺憾的是剛剛那隻怪物似乎並不是我在做夢、而是現實…。
「那個…會長和怪物呢…？」不見會長的身影，我向著陌生的成員問道。
「什麼啊？會長不是說了要單獨和那怪物談話，讓我們先在外面等著嗎？」
他用了比在我驚叫時更詫異的表情看著我，這下子我真的被當成了怪人，
連那些聽到我們對話的人們也都紛紛過來說些「妳還好吧」之類的字眼。
「會長出來了！」聽見有人如此喊道、大家都陸陸續續的靠了過來。
「卡特怎麼樣了？」會長首先問起了那位遭到怪物刺殺的前輩。
「非常抱歉，我們盡了全力，卡特沒能撐過來…。」是來自醫療隊的報告…。
「是嗎…。這是我的責任，優先將他送回去，待我回去善處。」
包括我在內，在場的人聽言無不露出悲傷和無奈的表情，
雖然我和前輩、又或說和這裡的所有人都只有短短一天的交情，
身處於同一個團隊、見到同進退的伙伴就在眼前喪生，
就算在這個每天都有無數人死亡的時代中、任誰經歷多少次都無法釋懷。
熟悉、悲嘆，卻又無可奈何，這就是生命的消逝…。
「此地的要事已經結束了！按照計畫、整備後往北與仰攻隊伍會合！」
會長親自下達了命令，關於那些圍繞在我身上、並且只有我自己知道的謎團，
雖然弄得我一頭霧水，但是結束這場戰役之後、過一陣子我就能夠忘掉吧？
我和其他人一起開始出發前的整備，視線有意無意的看向了會長所在的方向，
會長還在和那個叫做澤貝爾的老人私語著些什麼，總覺得令人有些在意。
「諸位，百忙之中失禮了。」澤貝爾上前來慎重的行了個禮並開始說道。
「同先前所介紹，在下是兩代前的會長－托姆‧里歐大人的隨從澤貝爾，
在這裡有件事情想要拜託各位。」澤貝爾的發言讓大家都停了下來。
「雖說在下與大家方才見過的維恩就現狀而言不再屬於餓狼之宴的一員，
但是按照維恩和諾亞閣下交涉的結果，現階段我們仍會與各位合力抗敵。」
聽到澤貝爾這一席話，充滿不信與不服的聲音立刻開始此起彼落。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們才剛因為裡面那隻怪物損失了一名重要的伙伴，
怎麼可能說妥協就妥協這種荒唐的合作關係？
「別忘了這就是此行的目的，也是你們現在拼上性命站在這裡的原因，
不想讓這一切都付諸流水的話，現在就閉上嘴聽著！」會長在一旁譴責，
反對的聲音也就漸漸的安靜了下來，儘管大家都還皺著眉頭…。
「在下明白各位的心情，在下只能在日後的行動中証明我們的誠意，
在這裡致上萬分的歉意。」澤貝爾說到此停了一下、深深的鞠了躬。
「那麼就恕在下回到正題，關於想要請各位幫忙的事情是這樣的，
接下來維恩和在下二人與諸位不同、將會前往位於首都城東的羅賽爾，
為此需要借用數名人手，敢問其中是否有善於遠程武器的精銳？」
澤貝爾說著、在我們的二十多人的隊伍之中掃視了一遍。
聽到遠程二字我不禁心頭一震，但是精銳？
這…應該不是在說我吧…？
我只是個昨天才進公會的菜鳥而已，沒道理是在說我吧？
那為什麼親愛的好伙伴們又要把目光投到我身上來啊！？
等一下，這裡可有將近快三十人呢！別都用那種憐憫的眼光看著我呀！
這麼想的同時，我畏畏縮縮的豎起了指頭、一臉狐疑指向自己。
「我…？」我正努力使著不存在的超能力來發送求救信號。
「只有一位嗎？…無妨，原本就是需要三至四人的程度，
剩下的不足由在下另尋其他方法彌補即可。」
那就別在這找了！要不你可以連我的位子也一起去想辦法彌補呀！
「不不不！等等、等一下，這當中有些誤會…！我記得…！」
我慌張的左右張望，參與這次行動的時候我記得有拿著十字弓的傢伙。
哪裡？在哪裡？…出來幫幫我！
「啊…啊啊！傷口裂開了！醫、醫療隊…！」
和我對上視線的瞬間、腳上纏著繃帶的人開始抱著腿慘叫，
我看接下來是不用我自己去找了，後面還有個好端端從馬上摔下來的人呢。
「真是為難妳了。」澤貝爾相當尷尬的笑著對我說道，
就連旁邊的會長也用手捂著臉嘆了口氣。
「妳叫芮茵？」會長親自對我開了口，他竟然能叫得出我這種新人的名字？
「讓妳看前輩們的笑話了，或輕或重、那兩人也的確是傷患，
然而根據澤貝爾所要求的、他們又『不能』要接近戰的人手。
我或澤貝爾都有自己的考量在，若是可行我會希望妳留下。」
會長和我對話的樣子和他平時那威風凜凜的姿態截然不同，
令人驚訝的、看起來就像是與同輩之間的委託或請求。
「我知道妳還只是個新人，所以我不會說這是命令，
若是妳能留下，往後有什麼需求、本人會盡力替妳完成。」
我聽完會長的話頓時「唔」了一聲猶豫了起來，
沒想到這會是一個率領萬人公會的公會長對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說出來的話。
我對諾亞會長的了解並不多，只是為了自己的目的而急切的想要加入，
受到當今局勢的影響、又看見了會長那一身逆天實力，
我還想著他會是個多麼可怕的人，如今卻隱約能夠明白他受人景仰的原因。
至少，現在的我認為他或多或少都是個可以託付的人。
我在沉默之中思考了許久，最終決定了不去顧慮那些可能會遇到的風險，
要是換個方向去思考，這對我來說是個機會也不一定。
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直冒冷汗的雙手，為了自己和家鄉的願望…。
「我想…我可以留下。但是我希望在這之後諾亞會長可以聽聽我的要求。」
「…很好。那就這麼定了。」會長拍了拍我的肩膀簡短的答道，
他轉身上了馬，立即恢復了以往具有威嚴的身姿以及口吻。
「狼群聽令！刻不容緩！出發將我們的弟兄接回據點！」
一隊人氣勢磅礡的離去，留下我和澤貝爾兩個人。
不管怎麼說，最令人忐忑不安的部分還是分會裡的「那東西」吧？
昨天的才加入的我再怎麼樣也沒可能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種情況，
別說接下來我會到哪裡去、我在這裡的生死大概就是會長也沒把握。
究竟這會不會是一場還沒醒來的惡夢呢？
我在幾十秒前鼓起的勇氣，在接下來的長嘆中消逝得蕩然無存…。
「那麼，請小姐同在下過來一趟。」語畢，澤貝爾領著我回到分會大廳，
裡面的空氣已經不再像不久之前怪物發狂時那般沉重，
黑髮的青年背對著我們坐在地板上，即便我們靠近也絲毫沒有動靜，
它只是靜靜的抬頭望著掛在大廳正前方那面殘破不堪的公會旗幟。
漸漸西下的陽光透過巨大的門扉照耀著它尚未著衣的上半身，
怎麼看都和一般男人的背影沒有任何區別，這使我懷疑起自己的記憶，
想著那個撕裂人類、殺死同伴的怪物也許根本就不存在也不一定？
這個想法只持續到了我聽見它站起來的時候，
從它的關節發出了「極為細小的異常磨擦聲」為止，
聽著簡直就像木頭或其他什麼材質製成的、讓我不寒而慄。
看著它緩緩轉過頭來，我拚命告誡著自己不能有所鬆懈，
它面無表情的死盯著我且一言不發，汗水從我的臉頰滑過，
我那又開始發抖的手緊握著我的愛弓、提防著有任何突發狀況。
「這隻兔子是幹什麼的？」最後它竟然指著我、轉頭問了澤貝爾這一句…。
「你、你你你在說什麼！我、我？什麼兔子！什麼、說什麼呢！」
糟糕了、糟糕了！為什麼一眼就被看出來了！？難道帽子破掉了？
我急急忙忙扶著那頂我自己特製的帽子，但是不對、哪裡也沒有露出來！
「亞、亞人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啊哈、哈哈哈！」
不！我是不是掩飾的很糟？它連亞人的亞字都沒有提到不是嗎？
「怪物先生一定是誤會了什麼才對…我只是、不，我怎麼可能…嗚…！」
我明明知道自己越是解釋就越奇怪，卻還是紅著臉支支吾吾的說個不停。
明明是絕對不能讓人知道的事情…亞人什麼的…。
「…原來芮茵小姐是亞人…在下確實沒有注意到。」澤貝爾轉過頭來對我說，
他那尷尬的笑容我剛剛才看過一次，我確信了那怪物用什麼方法看穿了這事。
澤貝爾對它的判斷根本毫無疑問，這讓我那難堪的淚珠子在眼眶裡面打轉。
我低下了頭，淚水滴滴答答落到了地面，
什麼也看不清楚、什麼也想不明白。
「怎麼…會這樣…？」
怎麼辦？已經沒辦法瞞過去了，怎麼解釋都只是徒然的現在，我該怎麼辦？
「好不容易走到這裡、這樣就要結束了嗎？我不要這樣…。」
我一手抱著自己，緊緊拉扯著自己的肩膀，思緒陷入了極端的混亂。
寵物、奴隸、虐殺，這些曾在眼前發生場景不斷浮現在腦海裡，
對，亞人。一個從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
只能從躲藏一輩子和毫無人性的買賣之間選擇的物種。
就算這樣也不夠滿足人類那自以為是的優越感，
發生了戰爭還要一起被帝國人驅離什麼胡扯來的「聖地」。
「芮茵小姐…唔！」
「不要過來！」我向後退了兩步的同時舉起了弓、拉緊了弦，
這件事情傳出去我就活不成了，在這裡和怪物打起來我也活不成了。
僥倖……不，不會發生那種事情…。要怎麼做？
威脅？說服？要怎麼做才能活下去？
我必須活下去，我必須…！？
「所以我說這隻兔子……」
『說好了喔，不然我又會被姊姊們罵的…。』
『不要擔心、這是我跟小小芮茵之間的秘密，一言為定。』
「給我住嘴！」
『咚！』
…完了、一切都完蛋了。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至少我還沒有準備好這麼做…。
我被情緒沖昏了腦袋，箭就這麼從手上滑走了。
這一剎那就像永恆，讓我有時間後悔、為又蠢又可笑的自己懺悔。
那支箭矢現在就在怪物的額頭上直挺挺的豎立著。
無論是要逃跑還是迎戰，我的動物本能還拖著我這雙發軟的腿，
只是我的身體已經連要轉身還是後退都沒有辦法協調，
於是我以一個相當怪異的姿勢重重的跌坐到了地上。
帽子從我的頭上掉下，硬塞進帽子裡的部分終究露了出來，
好久沒有見光的獸耳就這麼抖了兩下。
遠在家鄉的兄弟姊妹們、近來可好？
芮茵‧艾洛伊絲在為你們奮戰的旅途中，就要被怪物給啃食到屍骨無存，
可是芮茵我很努力了，真的。
「嗚、嗚嗚…對不起…不要把我吃掉…！我、我不是那麼好吃的…。」
我坐在地上開始嚎啕大哭，想著我的生命就要結束在這種鬧劇之中，
從第一次看到這怪物之後所累積起來的恐懼一次全部溢了出來，
哭著、哭著，就連面前的兩人說些什麼也聽不清。
「…澤貝爾說妳是公會裡來幫忙的？」
「哇啊！」
怪物青年蹲在我的面前用手指捏了捏我的長耳朵，
我嚇得往後退了一段，一手撐著身體、一手擋在前面，怕得不敢睜眼。
幾秒的寂靜之後、我忍不住瞇著眼看了看，它的表情始終如一，
輕鬆的單手將額頭上的箭矢拔了下來、輕輕的放到了我前方的地面上，
然後它站了起來，就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從我身邊走過。
「澤貝爾又做了多餘的事情呢。」
「怎麼樣也不准你說我多餘！」我鼓著嘴回頭、又氣又怕的反駁。
「亞、亞人是很厲害的！從前可是比人類要偉大、高貴…！我、我…！」
「那種事情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它頭也沒回的打斷了我，
就像哄著不明就裡就在大吵大鬧的孩子。
「我經歷的歲月要比妳那所謂的「從前」要久多了。」
我因為它拋下的這句話訝然許久，不爭氣地想要去相信它話中的意思。
若它真的、真的在那個亞人還沒有被壓迫的時代生活過的話…？
「澤貝爾，我去去老地方就回來。你知道在哪裡等我。」
「明白。」兩個人的對話就像單純的朋友，這對我來說是不可思議的。
「維恩是妳所害怕的怪物沒錯，但是我可以跟妳保證他不是壞人。」
澤貝爾在一旁微笑著告訴我，我想其中一定有我所不了解的緣由吧？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想要去了解、不確定自己是否應該對他們感到放心，
但是沒有辦法避免的、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要相處，
那麼把這些留到之後的日子在想或許也還不遲？
光是預見自己還能夠越過今天、走得更遠時，我終於鬆了口氣。
就這樣，餓狼之宴的秘密、灰兔弓使似乎很不容易的活了下來…？
或許，這段故事可以從試著叫出「他的名字」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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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Keep Alive / 章節壹 徬徨的灰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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