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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烏雲密佈,陰雨陣陣,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鐵鏽以及血腥味。
不起眼的邊疆小城外,不過幾百尺距離,無不是敵軍的屍骸,軍旗彷彿象徵他們的落敗,被戰事劃破的旗布再也飄蕩不起。
然而,在這慘烈的場景之間突兀的佇立著一個疲憊的嬌小身影。
她身著堅硬無比的盔甲,在那上頭一道道利刃所留下的痕跡代表著她曾躲過無數次致命一擊,最終安然無恙的標誌。
這場戰役帶給她的精神和體力的消耗已是極限。如今,她強打著精神,不顧疲憊的身軀,直盯著眼前這副光景,似是要把每一個細節刻進腦海裡般。
「請告訴我家中的爹娘,孩兒愛他們……」
「此戰付出我所有,以報答國家養育我之恩!小林子,代我繼續戰下去吧!」
「一直以來把妳當妹妹看待,如今我再也不能守護妳左右,但願有一天有個人能站在妳的身邊……」
「妳千萬要活著,妳是我們業國的希望……」
林鳴祤腦海裡流竄著不同聲音,那些是死去的下屬的遺言,有悲傷的、喜悅的、壯烈的……這些傢伙死到臨頭心念著的都不同,犧牲的人數也多,她還是努力記住了那些人的臉,將所有話語放在心頭。
這些人都是值得敬重的戰士。
「師妹!」聶子衿不知不覺帶著援兵到了現場,看到這過度衝擊的場面,不由得倒抽一口氣,匆忙找尋著那熟悉的身影,眼神搜索片刻,便找到了站在屍體間的林鳴祤,頓時鬆了一口氣,朝著她呼喊了聲。
終於來了。林鳴祤聽見聶子矜的呼喚,只虛弱一笑,無力地轉頭揮了揮手。
待聶子衿衝向前攙扶著林鳴祤時,她才整個人無力倒在他身上,聶子衿趕忙將她抱起,讓她縮在自己懷裡緩一口氣。
「以百擋千,真當自己是神仙了?」聶子衿有些氣惱,對於這種自殺似的打法感到排斥,可他的師妹偏偏不聽,偏要自作主張分出一匹兵力去守住這破小城,主力卻留著他這副將跟敵軍主將周旋,讓他頭髮愁得白了好多根。直到敵軍撤退之際,才匆忙帶著兵來支援,卻發現此處遍地屍體,心都不知道涼了幾遍。
幸好她沒事,否則他該怎麼向師父和老將軍交代?
「這城不能交。」林鳴祤虛弱回應一句,「這裡有著天然的摒障,一旦他們收復這裡,之後的戰役對他們來說是錦上添花,不易突破。」
「這些我都知道,可妳為何偏要賭上性命冒險?就算現在被奪走了,未來待我們壯大一分,也未必攻不下這座城!」
受到指責的林鳴祤眼神一黯:「這次要是給了機會,中間死去的人會更多。師兄,這是必要的手段,能防便防罷……」
聶子矜聽見她合情合理的解釋氣悶不已,無法反駁,手上力道重了幾分,林鳴祤不舒適地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
她知道聶子矜在顧慮什麼,對他來說,自己的身份特殊,無法分出心力保護自己的他,想必非常不甘心,恨不得撥掉他四分之一的兵力來助陣。可若是私心做出這個決定,主戰場會耗得更久,損傷更多。
這個極限策略是林鳴祤孤注一擲所丟出來的。
可是她也同樣在情感上,為這些遺憾離世的下屬們感到痛心和不甘心。
這是戰爭中必定伴隨的不幸。
業國在此戰大勝之後,聖君龍心大悅,決定在宮中設宴三日,不過顧慮到軍隊兵將們還需要養傷,於是推遲一周舉行。
林鳴祤大部分的傷口都極淺,最大的問題只有身心俱疲,她每日睡個沒完,一覺醒來便是日上三竿,如此頹廢的作息倒也沒什麼人去打擾她,畢竟照林府的某一項規矩:剛打完仗的人最大。所以在這期間府裡所有人絕對不去打擾她的好眠,前任大將軍來也不行。
一周終於過去,開宴前兩個時辰,林鳴祤兩位貼身婢女如常地替林鳴祤服侍穿衣,兩個小孩一位名叫小翠一位叫小綠,不過年齡十四的年紀。此時,這兩隻碎嘴的小麻雀嘰嘰喳喳爭論著她該穿哪一件,不顧主子在一旁無奈一笑呆呆站著。
「穿玄色吧,玄色挺不錯的。」林鳴祤開口道,打斷兩人的爭執。
「主子,容小翠反對!妳該穿點鮮豔的衣裙襯托妳那白皙的肌膚,這樣赴宴的公子們便會目不轉睛的盯著妳,說不定隔天林府的門檻就被踏破了!」
「我認為踏破是不可能的。依林府的家規處置的話,毀損公物要吃十大板子,還有,我也不想被人盯著看……」林鳴祤嘴角抽了抽,根本無法想像那樣的場景,畢竟林府在外的名聲是非常強悍的,平常人是沒有毀三觀的勇氣來林府提親的。
「哎喲,今天可是重要的日子,奴婢只想讓主子快快擺脫女魔頭的稱號,嫁個好相公嘛!」小翠嗔怒道,卻一點也不覺得以下犯上,反而覺得她是真心擔憂著主子的終身大事。
林鳴祤滿臉黑線:「我什麼時候變女魔頭了?」
「這不是重點,主子。」小綠打斷道,「總之,要讓那群不識貨的畜生們大開眼界。」
「小綠啊,妳那毒舌的習慣能不能改改……」林鳴祤嘴角一抽,對於侍女倆感到擔憂。她從小自律成性,並沒有不良嗜好和性格,可這兩人不知受誰給影響,個性有越長越歪的傾向。
林鳴祤嘆了一口氣:「算了,隨便妳們折騰吧。」說完,雙手舉著讓兩人更衣。兩位侍女互看一眼,精光一閃,開始左脫右穿,俐落地替他們的主子更衣。
……
林鳴祤一進入宴會場地內,便有好幾個眼光掃在她身上,她無視那些目光,隨意選了一個位置坐下。
她如今的打扮不同於往常的低調灰暗,整個衣著充滿花季少女的粉色,細緻的妝容凸顯她清澈的雙眸,如同無辜的小貓似地,使人不禁起憐愛之心。林鳴祤相較從前的稚氣模樣,如今成熟許多,透露出一股女人味,讓在場雄性們忽地躁動起來,嘰嘰喳喳討論個沒完。
林鳴祤覺得很吵,非常吵,吵個沒完。美眸朝聲音最大的來源一督,發現這夥人特別眼熟……哦,那不是自己管的一支小分隊嗎?
那麼,便沒有顧慮了。
『唔!』說話最響的某人,嘴巴被什麼給堵上,其他人正覺得奇怪他怎麼不說話了,轉頭一看才發現他被酒杯給塞爆了嘴,頓時覺得驚愕。
被塞酒杯的那人氣憤地拔出酒杯:「誰幹的?知不知道老子是誰?」
在場所有人頓時靜了下來,誰也不知道到底誰得罪了勝仗歸來的戰士,要是被聖上給知曉了,恐怕在劫難逃。
「我。」林鳴祤似乎沒有被這壓抑的氣息影響,老實承認。
那人聽後忽然拍案大笑,大逆不道地指著她,似乎還沒認出她的身份:「哈哈哈,別開玩笑了,小姑娘!妳還沒出生時,老子早就拿刀拿槍捅人了,怎麼可能被妳陰了!這世上唯一能夠陰我的女子,就只有大將軍了!」
真是個草包。林鳴祤滿臉黑線,一時無法回話,因為這一瞬的遲疑,周圍的聲音又更喧鬧了。
直到一道聲音突兀地響起:「參見大將軍!」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靜默了。
一抹白色身影,對著神色陰鬱的林鳴祤鄭重地行禮,絲毫不敢怠慢。她擺了擺手,那人收到指示後直起了身,落座於她身旁,眾人這才看見了白衣男子的臉。
這不是副將聶子矜還能是誰?
剛剛出言不遜的男子此時已經蒼白了臉,急忙向前對林鳴祤雙膝跪下:「屬下以下犯上,自願領罰!」
林鳴祤瞥了他一眼:「如今我軍大勝,你也出了一份力,責罰便免了吧,管好你的嘴巴便是。」
「謝謝將軍!屬下定會管好自己的嘴巴!」那人倒也缺根筋,一得到赦免便毫不掩飾地開心起來,沒有得到她允許起身的指令,便舉步輕盈地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實實在在地安份了,空間也因此寂靜許多,林鳴祤倒也沒有再追究了。
一旁的聶子矜可是忍笑忍得快歸西了,林鳴祤白了眼,惡劣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副將,你噎到了嗎?」
這一下林鳴祤可絲毫沒有留情,剛好拍在聶子矜的傷口處,他疼得急忙否認:「沒事沒事!」
「那就好。」林鳴祤展顏一笑,美眸其中的銳利使聶子矜背脊冷汗直流,有些後悔惹到這隻母獅子。
「皇上駕到!」此時,太監尖銳的嗓音響徹整個場地,宣告著最尊貴的人物即將到場。所有人幾乎本能似地跪於地,只有高官或將軍級別的人,不用跪地,只需彎著腰行禮。
林鳴祤理所當然地彎腰行禮,等待天子的到來。不久,一陣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步伐不急不緩,相當沉穩,不料,經過自己身前時,那腳步忽然頓了一會兒,停下,又回過頭在她的眼前站定。
正當林鳴祤覺得奇怪的時候,頭頂的天子忽然發言了。
「林將軍好大的膽子,派了個小姑娘來忽悠朕?林府倒是心大的很。」少年天子語氣間帶著慍怒,龍威一下子震懾了在場所有人。
「…………」林鳴祤。
「…………」聶子矜。
林鳴祤覺得頭大,她到底該不該承認自己的身份?承認了,皇上臉丟大了;不承認,她的下場就是關大牢,等這場誤會解開再出去,可到那時候她將會變成全天下的笑柄。
那麼,到底該不該認?林鳴祤生平第一次糾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