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有著半長的暗紅髮絲,卻沒有因沾染水氣而變得濕潤,身上衣物也是乾燥的。視線被妖瞳牢牢鎖著的同時,卿嵐瞥見少年手裡捏著火團,涉水朝他走來,似乎打算把那團火焰往自己身上招呼。
但那雙深邃似海的眸即使焰火灼灼,依舊不給人半點屬於妖物的危機感。
「我是冒險者,也是遺跡探員。」手中再次聚集雷電,這回還纏繞了幾縷氣流,要是對方發動攻擊,他也不會留情,「而你是應該排除的存在。」
少年不置可否,把火團朝卿嵐一扔。
幾乎是火團脫手的瞬間,卿嵐手中的風雷也射向少年身軀,卻直直透過了對方墜入後頭的水面,彷彿眼前這人不存在似的。
攻擊時也不忘以風壁防禦,卿嵐卻發現火團穿過了防禦與自己,壓根沒有傷到他。
「誰跟你說我是妖物了,冒險者?我若真是妖物,根本不可能站在這裡。」少年臉上有幾分無奈,「唉,雖說也有不少人真把我當成妖怪看待,但我並不是,至少在這裡時不是。」
卿嵐忍不住發問,「既然你不是噩夢,那你是什麼?這裡的另一個居民嗎?」
少年的眼眸熠熠閃爍,瞳孔中的焰火不規則扭動。
半晌,他緩緩開口。
「我是《不知火》,你聽過嗎?新月之夜的八代海與有明海上出現的、光與火交織成的海市蜃樓。人們總說我是妖怪,但我不過是個幻影——只能存在短暫時光,無法觸及、無法接近。」
他笑了起來,聲線是中性的,無從分辨性別,也聽不出半分喜悅。
「但他們的畏懼給了我力量,讓本該只是現象的我擁有了實體,成了真正的妖怪。不過這片湖泊有些怪異,會讓身處此地的我以現象的虛幻狀態存在,沒有實體,對你沒有半點危險性。」
卿嵐從頭到尾不發一語,才剛得到不久的情報幾乎全盤被推翻,那個女孩和他說的,與少年所言完全顛倒。
「你說妖物不可能站在這裡,這又是什麼原因?」從混亂中理清思緒,他問。
少年把玩著手中不知何時又凝聚出的火團,「妖物無法接近這裡,它們似乎懼怕著這湖泊,但我仍然不曉得具體是怎麼回事。」望向卿嵐仍舊聚集著元素的的手,他嘆氣,「我提供你情報,你還要拿那東西對著我嗎?就說了我現在只是幻影,無法攻擊你,你也無法攻擊到我。」
待卿嵐散去手中的元素,他才再次開口,「現在該我問你問題了,冒險者。」火團亮度提高了些許,連帶讓少年身周的光帶變得更加燦爛,「是誰告訴你我是妖物,還是這裡的混亂源頭的?」
卿嵐凝視著對方,既然知道對方壓根沒有威脅性,他也收起了最後的警戒心,「……是一個少女,她自稱是村莊的倖存者,而其餘村民都已被殺害。」
少年陷入思索。
「村民……村民?她真的這麼說?這場夢裡還沒有出現過村落,雖然景物一直在變動,但我在這待了好幾天都沒見過村子。」
卿嵐聞言回首望向身後,自他來時的道路望去,本該是村莊的地方成了一片稀疏的小樹林。
……見鬼,那女人到底是什麼?妖物?
但如果是妖物,為什麼要騙他來這裡而不是直接攻擊?
「真是奇怪的女人。」少年搖了搖頭,舉步往岸上走去,「不過,在這座島上不論發生什麼不合邏輯的事都不足為奇。」
他仰首望向天空,星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隱沒,昭示著夢中的夜晚即將結束,「先到岸上去,黎明到來後要是我還在湖裡,就會跟著那些虛幻的火焰一起消失。」他的身軀變得有幾分透明,如同那一線逐漸淡化的光之焰。
但上了岸後,透明化的情況便不再出現,即使湖上的光影不復存在。
「我大概知道你想問什麼,我不是妖物,但從這樣的特性看來也不是冒險者,那麼我究竟是什麼?」
至此,話語停頓了一瞬。
「我剛剛說過人們畏懼我,對吧?我能在夢裡具有威脅性、被當做妖物的前提就是這個,一旦夢境主人對我不懷抱半分恐懼,我就不能傷害他,更不可能是他惡夢的源頭。」
卿嵐恍然明白,這就是對方能在湖上安然存在的原因。
如果現在的少年不是妖物,自然能靠近那片妖物無法接近的湖。
「這場惡夢起始自另一個妖物,或許就是你遇上的那個女人,你該做的,應該是回去那個已成樹林的地方,確定那個女人到底是不是妖物。」
「確實,照你所說的推測下來,那個女人是妖物的機率很高,畢竟言行看來也不可能是冒險者……希望回去時還能找得到她。」那女人剛開始出現的很突兀,這一趟回去恐怕還是得被動地等她自主現身。
向人告辭後,卿嵐便離開了,畢竟他不敢在這種半虛半實、飄渺不定的地方待太久,但走沒幾步便發現少年跟了上來。
「待在這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自然是跟著你啦,雖然我不能幫你對付那傢伙,但稍微干擾她多少還是做得到的。」
一問之下得到了這樣的回應,卿嵐也由著他去了。
「你有名字嗎?」周遭並無過度危險的變動出現,兩人返回村落——現在是片樹林——的步伐也不怎麼急迫,像是在悠然漫步,甚至還有閒情逸致能閒聊幾句,「我是卿嵐,森卿嵐。」
「有,我給自己的名字是渃痕,以身份做為姓氏,全名是不知火渃痕。」
這姓氏還真耳熟,卿嵐總覺得自己在哪聽過,不過應該只是巧合吧。
來時他沒辦法於奔跑中書寫紀錄,這回步調慢下來了,他便仔細觀察起周遭的景象,將整片毫無規則可言的森林以素描和文字並存的方式記下,包括身旁的「人」也被他寫在旅途軼聞之中。
本來只是來這裡探索紀錄的,誰知道竟剛好碰上惡夢……
所謂的毫無規則,指的是這森林本身沒有一絲合理之處,氣候的探測確定無效,而這裡什麼植物都有,地衣、針葉樹種、熱帶雨林的板根,全都密集地聚在一起。
這是他所紀錄的其中一段文字,也是他對這座森林最無言的地方。
算了,做夢嘛,什麼發展都有可能,似乎還有遺跡探員遇上只剩一半卻沒有變成河川的湖呢。
森林的風景一直在變,速度與幅度隨著他們的步伐愈發異常,甚至還出現了從樹頂直墜而下的瀑布,但終歸是維持在森林的模樣,沒有在前方生出另一片大湖或建築群等弔詭的東西。
但不代表這裡沒有其他詭異的東西。
回到村口附近時,那處自卿嵐離去後便始終存在的神社裡步出數個行動僵硬的人影,清一色全是少女,若看得仔細些便會發現,那些全是人偶,像是日本傳統中各種人形的放大版,差別在於沒有任何線或機關操縱,它們便自己行動了。
異狀使卿嵐停下腳步,一串關節錯動的聲響爆開,那是所有人偶同時扭動頸子望向他所造成的。
下一秒,惡夢般的景象上演。
長髮飛揚如同厲鬼的人偶加速朝他奔來,腿部關節發出不堪負荷的哀鳴,飛揚的繽紛長袖中可見數道輝芒——有些手持刀刃,更多的是直接將指甲嵌上了銳利刀片,如同厲鬼般迅速接近兩人,但它們的攻擊目標顯然是卿嵐而非渃痕。
「名副其實的惡夢啊……」卿嵐低語。
看來,這就是惡夢的源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