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條夢到了好幾年前的事情。
一片白皚顛覆了周遭的景物,飛鳥側身劃過一望無際的蒼穹,幾隻小而精實的身影飛越過結冰的湖面,針葉類植物冷冽堅毅地立於土地上,冬天總是一如既往地如此,陽光一點都不暖和,虛幻地如海市蜃樓一般。
西條胡亂想著,腳邊的盆栽葉上鋪著一層薄霜,她朝著紅透的雙手緩緩吐氣,試圖暖和自己凍僵了的身體,四肢百骸都在抗議著寒冷。
那人穿著厚重的大衣姍姍來遲──正確來說是西條來得太早──天堂帶著一絲歉意地往她手中遞了一杯熱騰的咖啡,接著將溫熱的手掌覆於她空閒的那隻手上,十指交纏,兩人的身影一同消逝於歌劇院門口。
印象中,舞台上演著莎士比亞的悲劇,首席驀地偏過頭,雙瞳於黑暗中閃爍,她握緊了西條的手,她說,她要回應大家的期待,她要成為最閃耀的那顆星。
她倆夜深後才回到宿舍,西條關上門,轉過身讓天堂替她將帽子往後拉開,零星的雪塊掉落至地面,天堂溫柔地梳理她淡金色的細柔長髮,抬眼便撞進對方悱惻望著自己的雙眼,西條如初生之鳥淺而慢地呼吸著,屬於她的薰香填滿天堂的鼻尖。
「我沒有輸,我會成為TopStar。」
裝滿零食的袋子沉悶地落地,西條踮起腳尖,貼著天堂的耳廓呢喃,將話語一字一句塞入首席此時無法運作的大腦。
沒過多久便迎來了初春,西條甚至都還來不及眨眼。
高山上的冰湖逐漸解凍,分歧的支流對著土地伸出手掌,跨過因料峭嚴寒而無法耕作的凍土,經過一整片豐腴的草原,淌過隨著高度降低逐漸增長的各種植被。
鮮綠翡翠的嫩苗於枝頭萌芽,陽光被枝葉切碎,零碎地灑落於樹蔭上,小動物們窸窸窣窣地交頭接耳,籠罩於一層寂靜卻富有活力的氛圍裡,西條與天堂輕聲地討論待會要練習的劇情,眸中互相擁有著彼此,誰也不願打破這片寧靜。
練習室是個特別的命運場景,她倆於那邂逅對方,一個是從小便發光發熱的童星,一個則出自演劇界的名門,光與影互相對抗,卻又彼此均衡吸引,拉扯出不同的光譜,她倆在那間幾坪大的練習室裡上演了無數齣戲劇。
她們之間的關係是不讓外人知曉的,她們會隱密地於校園的涼亭裡幽會,偷偷於湖中小船上擁吻,偶爾在對方皎潔如雪的身上留下一些曖昧的印痕,不多,也不頻繁,她倆都懂得克制自己的慾望,可首席特別喜歡旁人問起西條時,故意朝她昭然而笑,西條只能氣得用各種迥異的理由搪塞過去。
天堂在舞台上是完美的演員,於眾人面前卻時常收斂不起她炙熱的目光,西條覺得自己總是毫無保留地攤在對方眼下,所及之處皆點燃了害臊的星火,燎起的火光一路燒到耳根。
西條掙扎著從夢境中抽離。
她恍惚地側頭,床鋪柔軟地陷下去一塊,天堂真矢熟睡於她身旁,胸膛緩慢而明顯地上下起伏,西條伸出手,繾綣磨蹭她細軟的眉毛,長而捲的眼睫毛輕微顫抖著,她沿著她精緻的眉骨撫下,指頭沿路泛起陣陣酥麻,最後停於她輕薄的唇上。
她望著天堂線條分明而柔和的側臉,想起那時對方立於破敗不堪的臺階上,自信地朝雙膝著地的她伸出手,斷壁殘垣倒映於清澈透光的水面上,綿密雨聲落到發燙的耳邊便消失無蹤,她鬼迷心竅地敗在對方丁香色的眼瞳裡。
首席那句「我當然記得。」迴盪於空曠的練習室內,貫穿了整整數十年。
她輸得徹底,自始至終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