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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Finale~寂靜的葬禮 (15) - 蠢動的異物

毒碳酸 | 2019-04-13 05:36:27 | 巴幣 10 | 人氣 293






  感染者的食物有多個來源,其中包括牧人自己種植的產品。

  在疫情爆發後第二年,受感染的城市已經分布各大洲,感染者的人數也上升到地球總人口的五分之一,牧人徵收資產的速度攀升的很快。

  他們以極低的價格,向淪陷國家的政府購買受感染土地的使用權,繼續營運農業,以便保障感染者自身的糧食。

  帶有感染危險的農作物,對感染者沒有太大的影響。逐漸的,在各州的大型隔離區附近,幾乎都有牧人的農田。

  在全盛時期,全世界同時約有一億四千萬人,被牧人的自救計畫所供養。

  但隨著感染者迅速死亡,牧人本身開始缺乏管理農地的人手,許多隔離區被合併或放棄,農地的生產也自然停擺。

  感染爆發後第四年,全世界受牧人管理的感染者,已經僅存六十萬餘人,各大洲的感染區也集中至歐洲。

  直到今天,羅格貝爾已經是牧人管理的最後一個隔離區,供應此感染區的農地也僅剩義大利一處。

  話雖如此,糧食的供應到目前為止還不見匱乏。

  就算扣除掉運送與囤積過程中的損耗,牧人現在的儲存糧食,還是能輕鬆供應羅格貝爾的感染者,更何況感染者依然持續死亡著。

  「……份量好多。」
  所以,從牧人手中領到的食物,恐怕只會越來越豐盛。

  紙鳶看著手中的鐵鍋,思量著自己有沒有把它搬回書局的力氣。

  這是包括四季在內,兩人份的早飯。

  小型烹飪鍋裡放著兩顆完整的蒸馬鈴薯、一顆蘋果和半截玉米。另外紙鳶掛在手臂上的塑膠提袋裡,還有一罐瓶裝水與兩塊切半的白麵包。

  感染者的飲食比想像中的還闊綽啊。

  「吃剩的玉米梗和蘋果核記得送回基地來,」

  信風守中也拿著差不多量的食物,對他說:

  「食物殘骸可以做捕獸陷阱,如果你晚上來基地,說不定今天就有烤肉了。」

  「烤肉?」

  「鴿子或松鼠啊,公園那邊的動物都很笨的,而且繁殖的很快。啊啊不多說了,我還要把食物送去給雲彩,她今天吃藥。」

  「嗯。」

  紙鳶雖然想揮手道別,但手上的東西有點多,只好目送信風的背影離去。

  他抱起食物,往書局的方向離開廣場。

  大部分的感染者,都會在曙光廣場附近把早飯解決掉,有些人則是和朋友一起回基地裡,在室內吃。

  這個時段的街道,和深夜一樣冷清無人。

  他循著記憶中的路線前進,可以的話,希望在手中的食物冷掉之前能抵達。

  逐漸離開廣場、基地那些充滿生氣的場所後,羅格貝爾的外圍,植物明顯多了起來。

  從生長的規模,可以看出主要是從公園裡蔓延出來的。植物不怕病毒的侵蝕,所以在失去人類管理的世界裡,盡興的繁殖著。

  柏油路面出現龜裂,建築物的底部也爬上綠色的影子。

  再過幾年……直到感染者全部死去之後,這座都市恐怕會被綠浪淹沒吧。

  但那是在空氣淨化失敗的前提下。

  如果非感染者奪回了北半球,人類不知還剩下多少力量能重建家園。

  正當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不知不覺已經可以稍微看見那座紅色大橋了。模糊而高聳的吊橋,就坐落在層層薄霧之後、建築物盡頭的位置。

  然而在不遠的前方,有幾道更引人注意的影子。

  那似乎是五、六感染者的身影,數量不少。

  為什麼這個時間卻不去廣場用餐,反而聚集在這裡?

  紙鳶稍微走近去看,卻發現他們的穿著,和羅格貝爾的感染者不同。身上不是牧人提供的大衣,而是破破爛爛、沾滿汚漬的服裝。

  這些感染者以緩慢的腳步移動著,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各自低垂著頭,而且動作也顯得僵硬。

  「請問,」

  紙鳶的話音才剛落,眼前的人影便用迅速而不平衡的動作,轉過身來。

  他們運用身體的方式,好像裝在身上的四肢原本不是自己的一樣,施力失當,看起來相當粗魯。

  最接近紙鳶的男子,穿著一件水電工的藍色外衣,但敞開的衣領露出了布料下的身體……

  ──這個男人的腹部,已經腐爛了。

  「咕呼嚕嚕喔!」

  身軀腐爛的男子,從喉間發出一串毫無意義的低吼,接著踏開大步,朝紙鳶迅速撲了過來!

  在不遠處的其他身影,似乎也被聲音所吸引,紛紛轉身追趕上來。但僵硬不協調的動作,讓其中一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幾乎已經可以稱為死屍的男子,渾身散發著惡臭前進著,速度之快讓紙鳶一時間想不出正確的反應方式。

  就在這時,他的眼前閃過一劃銀色的殘影。

  「立刻退後!」

  在一聲驚人的爆喝之中,紙鳶的身邊颳起了一陣勢不可擋的狂風,以破竹之勢朝著腐屍轟擊過去。

  在他還來的及搞清楚逛況前,前來救援的勇者已經結束了反擊。

  腐屍的首級被俐落地削飛了出去。

  那是未經訓練下不可能造成的效果。

  因為再怎麼說,衝刺過來的腐屍正處於不穩定的立姿,如果承受那麼強大的衝擊力,應該會讓身驅也一起旋轉倒地才對。

  要砍斷人類的頸骨,而且在身軀未偏的狀況下將頭顱與身體的連結直接截斷,除非擁有不可思議的怪力和技巧,否則根本做不到。

  「沒事吧?有受傷嗎?」

  眼前的勇者轉過身來,帥氣十足地詢問。

  紙鳶這時才看清,原來出手相助的,是名與歐菲絲年紀相仿的成熟女性。

  女勇者穿著軍方的戰術背心與迷彩長褲,雙腿被軍靴包覆,足跟部位甚至還加裝了帶刺的鐵片,造型除了極端的兇惡之外別無意義。

  即便現在是冬季,她在背心下依然只搭著一件薄薄的黑色長袖。她的頭髮剪得很短,若不是五官較細緻的話,整體的印象甚至比紙鳶還像男性。

  「我、我沒事。」

  紙鳶帶著些許的驚愕和大份量的困惑,對她搖了搖頭。

  「沒事就──好!」

  豪邁的女勇者大喝一聲,轉身一踢,將陸續接近的腐敗之物狠狠踹開。

  接著,她重新抬起手中的武器──一柄邊緣磨利的長柄鏟,展開了幾乎算是單方面追殺的反擊。

  無論是力量、速度、反應能力,女勇者的戰鬥方式都是超越常理的,只見她一鏟剉斷眼前腐屍的膝蓋,接著渾身一轉掃倒身旁的兩名敵人,就算那些腐屍越來越接近,她依然沒有手忙腳亂的跡象。

  行雲流水的戰鬥,在斷裂與撕裂聲中迅速結束了。

  最後一具腐屍,被女勇者以長柄鏟抵住咽喉,重重刺在牆壁上。大概是中樞神經被釘穿,敵人總算再也無法動彈。

  女勇者抽下長柄鏟,甩了甩邊刃上的汁液,然後將凶器扛在肩膀上。

  「呼──!」

  她長吁一口氣,轉過身來看向紙鳶。

  「你就是紙鳶,對吧?」

  「……嗯。」

  「身上的咬傷還好嗎?果然看起來很痛。」

  她朝少年走近,語氣親切地搭話。不過她的身高比紙鳶多出足足一顆頭,而且眼神中散發著屬於戰士的銳利光芒,所以其實也親切不到哪裡去。

  「我叫做波堤雅,是四季的朋友。」

  「妳是牧人?」

  名為波堤雅的女性,在她的戰術背心胸前,用魔鬼氈別著屬於牧人的會徽。

  那是一支斜放的牧羊杖,朝下垂擺著一顆鈴鐺的簡單圖案,和感染者們在基地牆壁上掛著的會旗完全相同。

  「我是牧人中的『巡邏官』,本來應該有整個小隊的,可是搬到羅格貝爾這裡以後,隊員們都進焚化爐了,」她聳了聳肩:「只剩下我還能戰鬥。」

  「巡邏官是牧人的武裝部隊嗎?」

  「是為了保護感染者不被這些髒東西侵擾,不得已而設立的,」

  波堤雅口氣平淡地指指地上狼藉的屍體。

  「四季跟我說過,你是個常識不足的呆子對吧?你可以儘管問我,畢竟我是個牧人,幫助感染者是天經地義。」

  「…………」

  總覺得波堤雅講話很不客氣。和歐菲絲不同,她只是單純的用語粗俗。

  紙鳶呆呆地朝零散在路旁的那些腐屍,好一陣子才整理完思緒。

  「這些人怎麼了?」

  「跟我們一樣是感染者,只不過已經沒辦法溝通了而已。」波堤雅說:

  「你至少知道每個人受侵蝕的部位不同吧?手臂先被侵蝕,就會喪失觸摸的知覺,胃被侵蝕,脊髓就感覺不到感染者的進食,讓感染者沒辦法吸收養分。」

  「嗯。」

  「這些腐屍,則是大腦先被侵蝕的受害者。大腦的反應能力被病毒攻佔後,病毒會嘗試著取代掉宿主的控制權。就像你看到的這樣,雖然能跑能跳,但是他們的動作就像剛學會不久一樣。」

  「算是死亡嗎?」

  「瀕臨死亡吧,因為生理機能有部分可以正常運作,只是使用這副身體的,已經不是原本的感染者了。病毒沒辦法學習的功能則會癱瘓掉,像皮膚表層很容易潰爛、內臟也會腐化。」

  「這樣的人很多嗎?」

  「在制止劑研發出來前,很多。」

  波堤雅豪不客氣地從紙鳶手中的鍋子裡,拿出玉米啃了起來,

  「所以也是這場疫病擴散迅速的原因。因為感染者的身體腐敗、粉碎,化為殘渣之後,病毒會進入沉默狀態,然後隨著碎屑飄入空氣中。只要吸進那種瘴氣,不管多健康的人都會染病。」

  「瘴氣?」

  「對啊,整座都市都被瘴氣包圍,粉塵沾附在野生動物身上、溶解在水裡、飄盪在風中,接著季風吹拂、潮流循環、動物遷徙……這種渾蛋病毒簡直比政客強韌,無論順著哪種路徑,都可以用沉默狀態撐過去。」

  「……所以,世界就滅亡了。」

  「四季有帶你看過吧?羅格貝爾旁邊的城市,不是被摧殘的很嚴重嗎?」

  「嗯。」

  「那是政府的轟炸,還有軍隊鎮壓的結果。」

  波堤雅津津有味地啃著玉米,嘴裡卻冷淡地說著讓人吃驚的話。

  「你看,腦部感染者的模樣,很像僵屍電影吧──啊,你可能沒看過殭屍電影,那是一種被病患咬到就會被感染的恐怖片。」

  「被咬到?」

  「對啊,但腦部感染者可強多了,只要一名腦部感染者靜靜地躺在家裡讓自己爛成屎,氣味一傳出去半個州都會變成感染者。」

  「唔。」還真過分的說法。

  「很多城市都像羅格貝爾旁邊那樣,被燃燒彈、戰車、火焰槍輪姦好幾次,希望感染不要擴散。但是疫情爆發初期,大家的防疫觀念都還不完善,阿兵哥沒穿防護衣就走進城市裡,隨便吸一口氣就沒命回家見爹娘了。」

  「…………」

  當時的狀況應該很慘烈吧。

  到頭來,即使人類做出了這樣的犧牲,還是阻止不了擴散。

  這也是聯合國遲遲不敢讓倖存者回歸北半球的緣故。

  北半球的空氣、水、植物、動物和土地,已經全部被腐爛的屍體汙染,放眼所見的一切,都沾滿了沉默的病毒幼株。

  少年將自己從悲觀的思索中拉回來,向波堤雅問:

  「腦部感染者,經常進入羅格貝爾嗎?」

  「羅格貝爾和鄰居之間,隔著一條萊慕河。雖然交通大橋已經被炸斷,但是上游的水壩無人管理,讓下游的河床都乾涸到裸露出來了。」

  「可以走過來?」

  「如果那些躲在陰影裡的噁心的東西,哪天剛好吃壞肚子,的確有可能來羅格貝爾借廁所,」

  波堤雅說到這,用力將鏟子插在地上,打碎了脆化的柏油路面。

  「但是情況不多,至少由我一個『巡邏官』就已經足以監視了。」

  「妳是在巡邏中認識四季的嗎?」

  「對啊,那個女孩很特別,你也這麼覺得對吧?」

  「嗯。」

  該說是特別嗎?或者那是沒那麼簡單的情況呢?

  紙鳶無法用現有的常識,去定義四季。

  看到他眼神中閃過困擾,波堤雅無奈地嘆了一聲。

  「怎麼,你被她吸引了嗎?」

  「什麼意思?」

  「你被她的個性迷住了嗎?那樣渾身是傷口,卻喜歡幻想的女性,你被那樣的人給吸引了對吧?。」

  「或許吧。我不知道。」

  紙鳶回答了兩次。

  即使兩個不同的答案跟不做回答是一樣的意思。

  「四季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她過得很快樂──就算痛苦到希望快點死掉,她還是說服自己過得很快樂。」

  「四季的病和別人不一樣嗎?」

  「她怎麼跟你說的?雙手臂還有胸前一點點對吧?但是那僅限有觸覺的器官吧。或許她身體裡面,已經有很多部位都不堪使用了呢。」

  「……她還剩下多少時間?」

  「問我怎麼會準?不過在羅格貝爾之中,四季肯定屬於短命的那一群人。」波堤雅乾脆直白地說:

  「你要陪在她身邊嗎?的確,四季需要一個伴侶,能與她分享自己的幻想,和她一起等待死亡吧。」

  「我是她的學徒。」

  紙鳶艱澀地說:

  「她是我的老師,是她在領導我,而不是我在陪伴她。」

  「看來你的答案很清楚了。」

  波堤雅不帶笑容地點了點頭,接著,她走到一旁,拿起剛剛隨手擱置在牆角的大背包,轉身交給紙鳶。

  「我並不討厭四季,相反的,我覺得她有很多可愛之處,至少與那些無趣又吵鬧的感染者比起來,我更喜歡和四季聊天。」

  「這是什麼?」

  紙鳶無法空出雙手,只好在對方的協助下把背包背上。

  「裡面是一些派的上用場的東西。包括幾份繃帶紗布消毒酒精。」她說:「今天早上我去探望過四季,因為我大概知道她發病的時間。原本是想幫她護理傷口的,沒想到她幾乎全部咬在你身上啊。」

  「嗯,謝謝。」背包相當沉重,看來應該不只醫療物品而已。

  「對了,四季還拜託我,希望找到能種的植物。」

  「?」

  「我知道過河之後,有一間頗具規模的園藝店,所以下次見面時,我會帶你和四季到對面去搬盆栽。」

  「對面?」

  「『羅格貝爾的對面』,這樣夠清楚了?」

  「也就是說要過河?」

  面對突如其來的活動流程宣告,紙鳶有點驚訝。

  波堤雅拍了拍他的肩膀,卻剛好打在傷口上,引來一陣刺痛。

  「放心啦,有我在就沒什麼好怕的。」

  「妳說的算。」

  「大約是在一週後,那時四季服完藥不久,身體比較健康,而且基地的人似乎要舉辦收穫節,就算我們違規出城,歐菲絲那個神經質的老女人也不會察覺。」

  「呃。」她的人緣差成這樣啊。

  「好啦,我要回歌劇院和牧人們一起吃早餐了,就這樣,再見。」

  波堤雅豪氣地甩了甩長柄鏟,乾淨俐落地道別了。

  紙鳶像是做了一場夢般,杵在原地站了許久。

  等到街道上寒冷的風把他凍醒,臉色蒼白的少年才緩緩地張開嘴巴:

  「……那個人,居然連玉米的梗都咬碎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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