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話、要說、嗎?」我湊近宿主耳邊,輕聲說道。
「……再讓我想一會兒吧。」他有氣無力地回答。
時間的巨輪已經將宿主推至生命的最後階段,現在的他與其說是躺在床上,用一根癱軟的冰棒來形容毋寧更貼切。
送葬者不說太多裝飾性的話。
身為宿主的送(分)葬(解)者,這些年來為了宿主的生命安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飢荒時砍下自己的手(菌絲)給他充飢,消滅所有會危害他的人,即使對方曾經是自己的同窗好友。根據契約,我有保護和照顧宿主的義務,也有替他收屍的權利──而現在,就是我行使權利的時候。
過往所有的努力和犧牲,都是為了這一刻。
吃了宿主,然後重回自由之身。
沒有悲傷,沒有懊悔,「送葬」讓亡者免於曝屍荒野的不堪,因為送葬者是唯一有意願且有能力處理屍體的存在,所有與送葬者生活的生命都有這樣的覺悟。
被送葬者送葬的覺悟。
如果有人看不懂上一段話的涵義,那麼他一定是拿著殺真菌劑準備往我頭上澆的人類。
宿主雙眼緊閉,等他終於舒展了眉頭,那深咖啡色的雙眼恰巧與我的視線交會。
「真好,過了這麼久,你還是很年輕,而我、咳……已經老了……咳……」
我扶宿主坐起來,拍了拍他的背:「我、無性生殖,您、忘了?」
無性生殖的優點在於可以複製出一個一模一樣、而身體機能全新的自己,必要時連記憶也能一併複製。其實包含宿主在內,許多普蘭特之國的人民也可以無性生殖,但過程有些血腥,願意嘗試的人寥寥可數。
怕血又怕痛的宿主當然是不可能做出這種行為了。
「我沒忘……」他喘口氣,隨後瞇起眼睛打量我的臉:「我還是覺得很不甘心耶,你的睫毛為什麼那麼長啊?」
宿主,你該不會一輩子都掛記著這件事吧?
真廢。沒想到我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服務的宿主竟然這麼廢。其實他一直以來都在進步,但有時還是礙手礙腳。
回想這些年來點點滴滴,特別是周遊列國的荒誕歲月,偶爾會不自覺的發笑。
第一次享用宿主做的香草布丁。
第一次在宿主面前示範送(分)葬(解)蟲屍。
第一次偷看宿主的「成人向漫畫」。說穿了就是一本通篇描述有性生殖的漫畫,為什麼那時宿主總要偷偷摸摸地看呢?
被夢遊的宿主當成抱枕揉來揉去。
驅趕各種令宿主嚇得花容失色的昆蟲。
還有太多、太多了。
哦,宿主,你知道嗎?你應該是唯一知道我本名的「植物」。
宿主不吭聲了,他又闔上眼皮,胸膛起伏得越來越緩。「還有、話、要說、嗎?」我再次確認。
他搖搖頭,扭曲的五官證明他已盡了全身的力氣。
「那麼,準備。」
宿主啊,我們的緣分就到此為止。追憶對送葬者而言毫無意義,屍體上的記憶,不會因為進了送葬者的肚子,就入住送葬者的腦海。總有一天,我也無法逃離被送葬的命運。
屆時我們的回憶將不復存在。
看在你對我認真的份上,我就對你認真。
我選擇永遠記住你這個很廢的宿主,還有那些不可思議的往事。
「在此、以、送葬之名,獻上、最高敬意。」
菌絲在指尖匯聚纏繞成一把巨鐮。我高舉鐮刀,灰褐色的刀身遮住宿主的頸部。
「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