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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送往待宰樂園的牧人赦罪券(十四)

崑崙 | 2019-03-31 02:04:59 | 巴幣 8 | 人氣 652

(十四)

  西門町。

  平日早晨的六號出口終於短暫歇息,不再排泄般繼續噴發人潮。多數店家尚未開張,無處可去的遊民還在H&M的櫥窗凹槽酣睡,老爛的被褥暴露在陽光下,久積的汙垢曬出臭氣。

  子緣與阿塵這次之所以碰面,不是等待偽裝成強迫推銷的組織內成員,還沒到領錢的日子。

  阿塵的大平頭在太陽下發亮。他打著呵欠,手邊抓著鬆垮的褲腰,懶散地抱怨:「差點記錯時間,約這麼早是想逼死誰?」

  話一說完,又無法忍受地冒出呵欠。圓大的眼白佈滿血絲,過慣夜生活的他無法不在夜裡狂歡,現在正是疲憊。

  他用手肘頂了頂子緣,隨口問:「你這次收到幾張白紙?」

  「很多張。」少眠的子緣同樣是夜行性動物,在健身房度過大半夜。這次鍛鍊的部份以背為主。現在身體兩側的闊背肌充滿腫脹感,擔任輔助作用的前臂亦是痠漲。

  這些都藏在外套之下,一身久經鍛鍊的精實軀體從沒輕易示人,反正他沒把在社群軟體打卡炫耀當作主要目的,無需不必要的裸露。正如他們這種人該低調行事,以便掩飾所有檯面下的殘酷暴行。

  「多到連數都懶啊?我也是,媽的,過年快到了當大掃除?」阿塵咳嗽清喉,往路邊就是一口厚重的濃痰。「我還以為幹這行不用加班,沒想到勞工到哪都一樣啊。哈,你他媽的覺得我們算勞工嗎?」

  「隨便。」子緣話少,面對欣欣之外的人更是全力開啟省話模式。

  他不在乎收到多少白紙。固定現身在台北橋捷運站的派報人給予任務,傳單內藏的白紙詳細記載地點、行動日期還有相關事項。

  身為「刑組」的子緣等人被要求默記後燒毀,以免洩密,然後在預定的日子現身,拜訪早就被滲透的神棍。

  無論這能不能以工作視之,子緣都有非做不可的決意,以為這是少數屬於他的幸運。能夠教訓神棍令其不能繼續欺騙世人,還能獲取報酬養活自己,沒有比這更幸運的了。

  因此,子緣特別感謝「少主」,這個實際在幕後賦予任務並規劃一切的主要指使者。派報人也好、蟑螂也罷,再加上刑組,這些都是少主延伸出來的手與腳,不輕易露面的他是真正核心,是腦、是靈魂。亦是這個人賜予子緣嶄新的生活。如果當初流落街頭的子緣沒被接濟,那將無法想像之後的際遇會有多危險。

  而又是那麼湊巧,少主賦予的使命讓子緣背負的仇恨終於盼到宣洩的出口,不必日日夜夜反覆憎恨,不用一而再懊悔自身的無能為力。

  他終於能夠親手改變逆勢,要這些食人不吐骨頭的騙徒付出代價。極端如他,過程必然充滿痛楚與折磨,更不曾心軟,總是讓刑組的同夥出面制止才罷手。

  曾被宗教詐欺所害的子緣再明白不過,施加在這些神棍身上的刑罰,遠遠不及他切身體驗的萬分之一。

  這依然只是開始,子緣遠遠嫌不夠。化身代行者般角色的他,誓用神棍的血與肉鋪成宏偉大道,讓少主得以償願。

  哪怕不能一次全數打盡,子緣終會慢慢、慢慢找上這些渣滓。

  「該走了。」子緣沒等阿塵,直接朝約定的地點前進。

  「喂喂,走太快啦。等等我。」阿塵跑沒幾步,鬆脫的褲腰整個滑下,他趕緊抓住皮帶重新繫好,才去追走遠的子緣。

  當子緣開始移動的時候,散落在西門町各處的人馬也有了動作,不約而同往峨嵋街的一棟大樓而去。同為刑組的他們收過一樣的白紙,為了避免引人注目,所以事先被編組。

  這次負責引路的「蟑螂」不是戴著金屬細框眼鏡的那人,是另外的中年男子,改配黑色粗框眼鏡。眼鏡可說是蟑螂的標準配備,是變裝的一環。

  蟑螂老早在目的地附近等候,待成員出現,便開始引導這些粗暴的代行者陸續上樓。像危險的蛇,向獵物爬梭而去。

  他們避開電梯,改從一樓的安全門進入。隊列中的子緣抬頭,看見身前好幾顆人頭。一股蠢蠢欲動的興奮令他握拳的掌心發熱,這次針對的詐騙宗教的規模要比過去更大,這是不是代表少主開始擴張討伐的範圍?

  莫名地,他想起四處可見的紅衣人教團,有如瘟疫遍佈。連同那些繁多如雜草蔓延亂生的扭曲信仰,無論是信神、或捨棄神的名諱改奉教主為尊,都成不斷擴散的傳染病,感染信眾的心智。

  在那些以信仰為名的大旗下,是用破碎的家庭與人和構築而成的帝國。王座上的假神坐享名利與財富,蠶食這塊土地,將之瓜分。

  子緣拳頭越緊,不曾完好癒合的傷疤再次綻開。皮裂的疼微不足道,他還在太早的時候就被迫學會與疼痛共存。從右耳傳入的腳步聲,又提醒自身的殘缺。

  人的適應性太強是種優勢,讓他得以在日常忽略了左耳的失聰,好像與生俱來便是那樣無用。可惜連帶喚起的片段一再提醒,那是後天所成。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魔音般的禱念在左耳異樣迴響,已成制約般的連鎖反應。好一段讚揚愛的話語。

  子緣不自覺咧開嘴,醜陋、與喜悅完全無關的笑臉,猙獰如獸。

  明明該是懂得關懷與包容的人,偏偏卻最與慈悲無緣。那日那時那地的粗暴掌摑由那人施加,就這樣輕易地、不可逆地毀去子緣的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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