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情書II》未爆彈

　　/ 修葺愛的形貌，毀損變造值得一生的，你能勝出，卻活在苦境，嚙咬那些你渴求的，期望他們回頭盼你，沒這回事，你是乾癟的，他們不要，你的損害都會被告訴，一時的安眠都是原罪，你的睡眠會化作夢魘，你的一切都廉價難堪，你只是一縷孤魂，游行於愛的間縫，你是一枚栓子，卻再找不著契合的孔，人世逐漸無氧，你瀕死而不得生，求著孤注一擲。 /

　　男人將手機放回桌面，使鼻樑的眼鏡復位：「所以妳真認為自己乾癟了？對一個文字創作者，這是多有自知之明的事啊！平凡、我們都是平庸無奇的──」

　　一時間，她懷疑自己為何向男人尋求告解，他從來是惡的代名詞，在某些時刻他的頑劣幾乎使她原形畢露──「幹你娘。」

　  「喔，很好！好棒棒喔！天知道我多懷念妳的髒話。」伴隨著身軀的顛簸，一記不解風情的彗星撞地球，使他迎來身軀的崩塌和一聲：「肏妳妹！噗呼哈哈哈哈！多讓人懷念的──」

　　她亮出拳：「嘿蠢貨，認真看著它，你還打算繼續嗎？」他看著女人難得的笑容，明顯憋住的笑意，一時間像陷入某處回憶的漩渦裡，他頹廢舉起剛剛看一半的手機，嘴裏含著一串像咒語的──

　　/ 從某個時間點開始，城市不願意點一盞多餘的燈，照亮夜歸的幾縷魂魄，停行永久故障的電扶梯使陌生的你們錯肩，在狂歡節過後的午夜，你不斷逆行，像能回到生命之初，於風裡你佯裝模特走著台步，面無表情，彷若假偶；於人世你不敢外發，超越均值的感受，是否作態？是否難解？難得，多年後你又能離開自己，卻還擔憂以往你不擔憂的。 /

　  「你確定這次要投稿這麼致鬱的文章嗎？」男人撥動他額前垂下的黑色髮絲，她回：「嗯……就是擔心讀者致鬱才不敢拿去投的，我有點累了。」

　　女人疲勞的姿態是少見的，男人如往昔攬過她的肩，卻被她不著痕跡的抽離，一時間，誰也不說話，早已撇開頭的他，說了：「我去抽菸。」

　  「嗯。」女人回得很輕。若是以往，她會陪他一起。

　　她用一根菸的時間思考自己是個多可惡的人，讓一個常人變得陰鬱，讓一個不會抽菸的人，開始用菸壓抑自己混沌的情緒，如果他當時不來酒吧，一切或許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可是她不後悔一切變成這樣。

　  「威爾，我錯了嗎？」她傳出訊息，也開始想點一根菸，然而對方是她肚裡的蛔蟲：「不可以抽菸喔！孩子很脆弱的。」

　　這句話又喚回她的良知，她笑出聲，男人剛好捻熄菸蒂、進來。

　  「怎麼了，笑這麼開心？」

　  「阿翰，你什麼時候要戒菸？我都戒了。」許是她笑得太燦爛，阿翰覺得就算因為這個笑容忍受菸癮也沒關係……但他還是抓到了一絲剛剛沒能察覺的異樣：「阿燁，妳怎麼戒菸了？」

　  「我沒說過嗎？喔對，我又懷孕了，嘻。」阿燁笑得很欠揍，他卻不敢像過去一樣打鬧，深怕自己成為殺人兇手……

　　一堆亂七八糟的想法在他腦內亂竄，直到一片白光閃過他的眼前，他說：「妳該早點說，這樣我剛剛就不抽了，知道嗎？二手菸是會沾在我身上汙染我身邊的人的，唉，以後別藏這種驚喜了，我的小心臟都差點停了。」

　  「好哦，哈哈哈！對了，你覺得這篇能發嗎？快說說想法；我家威爾是文癡，文字白癡，每次問都是：『妳決定就可以』、『妳寫的都很好』或是『很棒很棒，我再打一局喔！』傻眼耶！」

　  「噗！很有威爾的感覺啊。他該不會還在你家妹子附近打遊戲吧？」阿翰想起當時威爾電競職業病癌末的情景還心有餘悸；威爾聽說他PX遊戲打到國服前十，那陣子不分白晝，想到就打電話叫他起床尿尿，呃，打PX。

　  「沒有，他最近改很多了，以前會做的怪怪的事現在不會啦，放心，他最近也整天嚷嚷要退役，原因還是他覺得小孩有夠可愛的，我真的是──」阿燁的招牌白眼一出，直讓阿翰笑得快摔下高腳椅。

　  「他也是很大愛啊，妹子是伊森的孩子吧，換作是我，我無法做到。我認為啦，就算我多喜歡一個人都不可能接受對方生下別的男人的孩子，除非她是被強暴自願生下的，不，被強暴為何會想留孩子呢？想留根本是對強暴犯有感情吧……」

　　呃……完了。

　　就在阿翰懷疑人生、認為自己話說太重的時候，阿燁一臉受傷，說道：「你到現在還不能諒解為什麼我會選擇生下伊森的孩子嗎？阿翰，你知道為什麼我選擇和威爾在一起嗎？因為他知道我選擇生下來是因為我覺得誰的孩子都沒差，我愛我的身體，我愛我卵子的選擇，我對性傷害沒有常人那樣在意，性對我來說跟吃飯一樣正常，何況我本來也真的對伊森有些好感，你知道嗎？威爾不會像你一樣，想強制改變我的濫情與博愛，他尊重、接受這樣的我，接受我以這種折衷的方式濫情！」

　　──最重要的是，他願意愛選擇生下別人孩子的我。

　　阿翰直到此刻才理解自己輸給威爾什麼。過去至今，他對自己沒有信心，認為阿燁不可能愛上他，所以他做了很多投機的事，騙阿燁他寫情書要跟一個妹子告白，但只是想知道怎樣才能和阿燁告白。而騙阿燁「我家很大，大家都睡過，妳很安全，我們來喝酒」藉此與她發生關系、內射的本意，也是認為阿燁懷孕了就一定會和自己結婚，可是──後有伊森這個成功又失敗的案例。

　　伊森雖然成功得到了自己的小孩，卻依然得不到阿燁，阿燁還是選擇和威爾結婚了；他們輸給威爾的，其實都是輸給自己，輸給了自卑。

　  「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麼衛道的，但我只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妳當時願意生他的孩子，卻、卻不願意生我的。」

　  「這就是你和伊森的不同吧！伊森只是為人彆扭，但他從不騙砲。即使我那時很茫，但我有心還能阻止的，雖然他不一定會聽，可我會同情他因愛我而不敢說，他的眼裡有炙熱的愛，你呢？你是不想輸給小七或威爾吧！捫心自問，你愛過我嗎？你愛的是你的求不得吧？你愛的是適婚年齡的擇偶壓力吧。」

　　對方錯愕的神態沒能阻止阿燁說下去──「我一直不想把話說這麼死，因為我認為你多大年紀了，能自己想通。說真的，我很失望。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你卻還是不懂我在想什麼，當然，或許也有我太高估你了，相處得太近，有些易懂的我們反而沒能看清。」

　　阿燁習慣性探討完議題還要檢討自己的行為使他更難受，好像自己與逼迫被強姦者墮胎的正義魔人差不到哪去，實際上過去的他也是這樣的：無論如何你是被強姦懷孕的就該墮胎，這樣才符合大眾對成年人應得PTSD的期待。
　　但他也不是基督徒，說不出一個被強姦的受害者須自願生下孩子的這種聖母言論。他只知道，這次他真的想錯了，一個人選擇生與不生都是自己的決定，但同時，她也認為阿燁想錯了他──「阿燁……我確定我是愛妳的……妳不能否定我愛過妳。」

　  「但我從未愛過你，現在說這個有意義嗎。唉。所以那篇文章如何？要再加上我們辯論的橋段嗎？讓報紙的讀者看我們吵架？」阿燁試圖緩和氣氛，阿翰笑著說：「隨妳，我現在比較能理解妳為什麼會說自己累了。有時候就是要大家把想法好好說清楚，才能更理解對方在想什麼吧。我也承認自己一直以來都很偷懶，該理解的都沒在在意，對不起，強加自己的價值觀給妳。」

　  「沒差啦，反正你本來就容易犯蠢，只是希望，以後如果你和女生在一起，不要用這種價值觀強暴對方，你剛那套說辭真的很純種直男癌。」阿燁說著的時候眉頭忍不住皺緊。

　  「你也知道我算是很純了嘛。」阿翰搔搔臉頰，阿燁翻出一個慣性白眼：「如果不是知道你喜歡過小七，我差點就要信了。」

　  「靠！說好不提！」

　　那天回家時，阿燁抬頭數著路燈：「威爾，威爾，威爾，接我，接我，接我。」電話那端傳來嗯嗯好嗯嗯的意義不明的聲響和笑聲，待她走到路邊，卻發現威爾早就等在那。

　　他說：「小燁，妳沒偷喝酒吧？」

　  「沒有！只是想喊你……威爾、威爾……好累。」阿燁倒進威爾懷裡，對方早在電話裡聽過阿翰說的話，抱得方式變得更溫柔，像呵護一隻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幼獸一樣……

　  「乖，回家睡。」哄著、托著小燁上車，扣好安全帶，威爾又像在哼催眠曲一樣，一句一句……忽遠忽近飄入阿燁的夢鄉……

　　──小燁別難過，我想阿翰大概理解了，至少未來大家相處起來會比較融洽，這樣就好，如果他真的不會改變，妳也能選擇疏遠，沒有誰不能選擇的，如果他願意和妳繼續當朋友，那他就會改變，只要是動物都能從錯誤中學習的。

　　──都能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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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
在小七深夜的手機書寫。後加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