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Pause, Now Pause
Nier: Automata Music Mix
Nier: Automata
Keiichi Okabe
是不見邊際的原野。遠方，藍天與黃色的土地融為一體，漫佈到身前。周圍有風，但是風向不斷地改變，因為它挾帶的氣味時強、時弱，從左邊來，往右邊離開。是花香，很濃。
維持坐著的姿勢，但其實我是站著的，坐即是站，站也是坐，什麼時候開始的，似乎並不重要。我不記得這是哪兒，因為除了黃色的花與白雲，沒有任何熟悉的參照物。望向遙遠模糊不清的地方實在很累人，雙眼難以聚焦，看不懂那裡是什麼，瞥了兩眼，就低下頭，不願理解它。
花很香，我喜歡，張口大力吸氣，但其實我沒有在大口呼吸，因為那麼做很累人。我慢下來，保持平緩，又突然感到害怕，害怕自己沒有在呼吸，因為感受不到胸口起伏，然而它不重要。人類不必時時刻刻注意呼吸，那是全自動的身體機能，呼吸是，心跳也是，棒極了。而我呢，只需負責聞花香，它也很棒，這樣就夠了。
停，在這裡暫停。
進度總結：檢查對象的大腦電波圖，蒐集腦波趨勢。根據讀數回報，對象血氧轉換比率上升，心跳加速，皮質層活動趨活躍，視覺受器反應敏感。眼球運動已進入快速動眼睡眠（Rapid Eye Movement, REM）階段，觀察開始已過50秒，記錄中。
根據主動視覺化反饋儀（Active Visualized Feedback Projector, AVFP）顯示，對象處在之環境符合大眾描述，情緒反應之腦波與既視感腦活動紀錄相似。結論：對象正在經歷典型「夢之華」現象，定義對象所在的環境為「夢之華Ａ」。觀察開始已過1分鐘，必要的第一階段已經完成，這名對象是狀況良好的個體，有助於我們的研究。
請繼續。
我行走，撥開花叢前進，走向地平線遠方，那看不清楚的邊界。後頭有聲音，似乎是風，是飛蟲，又像是敲擊著某種沉甸甸的鈴鐺。轉頭一瞧，沒有鈴鐺，只有許多高高長上天際的黃色花朵與它們的葉子，它們是如此巨大，遮住白雲，還飄落粉紅色的粉末。我吸氣，然後因為粉末竄進鼻子而打噴嚏，但其實我沒有打噴嚏，因為那麼做很累人，何必需要呢？
轉回頭，伸手撫摸長到膝蓋高的黃色花朵，它們從來都是如此嬌小可愛。地平線上有棵孤單的大橡樹，枝葉開展成綠色的半圓形。它剛才不在那裡，但是它其實一直都在那裡。我朝樹走去。
陽光變強，世界變亮，夏天快到了，我需要涼爽的陰影。
停，在這裡暫停。對，這裡。
進度總結：對象正在經歷第二次REM週期，手、腳、腋下與前額有出汗反應，符合AVFP反饋的主觀感受。對象體溫微幅上升，對室內氣溫反應更敏銳。注意，對象腦活動趨勢沒有明顯改變，持續觀測中。
再次提醒參與實驗的全部人員，請謹記實驗的目的。透過觀察腦波並比對視覺化反饋的影像，我們要辨識出特定現象產生時的腦活動模式，藉此取得可量化的觀測值，以利後續對策的設計。我重申，除非必要，研究者不應干涉對象的心理活動。
請繼續。
我頭暈，但我其實並不頭暈，這很矛盾，感覺似乎變得不太可靠。唯一不變的，是無盡的花海。
我認知到自己處在一種什麼樣的狀態中，但馬上又相信我不是。比方說現在吧，現在我清醒的很，看得出自己坐在這棵茂盛的柳樹之下，正與她下棋對弈。但是我卻不認識她，也看不清她的臉。
有時候，猜想她應該是我學生時代暗戀的對象，有時又或許是我筆下可愛的女主角。她很美，長髮飄逸，纖長的手指捏著黑子，而我持白子，我們對峙，僵持不下。
處在千變萬化、驚滔駭浪的戰局中，我必須把她包圍卡死在左邊這個角落才能得到勝算。我下一子，她下一子，我又下一子，而她下三子，我被包圍了，不過我很懂遊戲規則，被圍的越密贏的越大，於是我感到高興。雖然仍看不清面容，但我相信她很苦惱。嬌小的她站起身開始走動，我跟上她，圍繞這棵高高的衫樹轉圈，一圈、兩圈、三圈，奔跑起來。兩個人玩的捉迷藏，原來如此地好玩，哪像他們說的無聊呢？嗯，他們是誰來著？
停，在這裡暫停。
第三次REM階段結束，Ａ組，為對象的生理徵狀紀錄建立階段性副本。
Ｃ組，請修正紀錄對象的意識思維，這些內容與Ｂ組的視覺化圖像差距過大。我允許你們直觀紀錄，對象想什麼就寫什麼，請避免套用邏輯思考，做夢者在夢境中缺乏邏輯，他們不會算數、書寫困難、各種規則定義在夢境中會不斷改變，整個世界非常主觀。你們自認客觀地進行本實驗，但這麼做只是將你們的預期加諸在對象身上，與主觀無異。避免它。
請繼續。
她笑了，真好。我喜歡她笑的模樣，因為又可以聽見那銀鈴般的嗓音。
我們追逐，跳躍，翻跟斗，終於累了，才離開這棵樺樹。風吹來了，掀起一片伴隨濃郁花香的黃色海浪，我們一同往遠方眺望，手拉著手，在花海中。但其實我並沒有拉著她，而是抱著她，整個人抱起。
鼻子聞到花香，她卻一點兒也沒有味道，奇怪，不該是這樣的，她明明非常香，我曾在另一段邂逅中明白地認識到這點。然後我聽見聲音，花草被踩踏的聲音，從遠方而來。她驚呼，我也看見了，是一大群純白色的馬越過地平線朝我們奔來。
她相當害怕，轉過身就跑。我不懂為什麼會這樣，拔起腳跟追上去，但是我跑的不快，跑的好辛苦，真奇怪，不該是這樣的。雖然如此，我仍移動的飛快，因為她正抱著我跑，整個人抱起。她很高，短髮俐落，終於能看清她蔚藍、堅毅的眼睛。
停，在這裡暫停。立刻。
全體請注意，這些白色的四足生物並非「夢之華Ｂ」，雖然外型非常接近。對象正在經歷第五次REM週期，請注意腦活動比前四次都活躍，集中在視覺區、體感區、聽覺區、味覺區和額葉聯絡區。此一現象與過往的研究對象經歷「夢之華Ｂ」時的臨床表現相似，這名個體前意識裡認知他即將迎接何種情況。
請注意記憶區和情感區的腦活動紀錄，此二區是97%研究對象清醒時對於「夢之華」訊息的處理的首個活躍區域。本對象對這類訊息特別敏銳，他的數據分機結果將有助於驗證諾朗德博士的假說──將個體自發性因子排除後隔離出外部因子，將得到「夢之華」誘發因子。
此一現象，究竟是引發自個體，抑或是源自外部某物的介入？研究將回答我們。
請繼續。
我一頭撞在樹枝上，痛死人了，可沒流半滴血。她雙手攀著同一根樹枝，爬到樹上，在親眼確認她上樹以前就知道了，我真神。不，其實，我並沒有覺得自己很神，相反的，我怕極了。
那群白色的傢伙湧到後方，成為白色的海嘯，淹沒黃色的花海，掠過孤單的大樹。緊貼著樹，抬頭與她對望，我又看不清楚她的臉了，藍色的眼睛模模糊糊。她很安全。不知為何，這個想法令我安心。
聽見嘶鳴聲、衝撞聲、風吹聲、拍打聲。海嘯過去了，危險結束，我叫她可以跳下來，她雙手一鬆，輕飄飄地落在背後。
花海仍是花海，白雲仍舊飛翔。我覺得這裡很熟悉，但又說不上原因。任何事物都有原因，也許我只是一時忘記了。可能是去年來過、或是昨天、或是幾分鐘以前。我不懷疑自己的認知，因為沒有必要。
幸好我記得她。
往後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可是，感覺不大對。她沒有手。
她繞到我面前，而我見到的是一匹馬，跟剛才那些相同，頭上還有隻尖尖的角。我心裡知道那是她，但是，真的是嗎？
停……不，別暫停。
第六次REM週期正式經歷「夢之華Ｂ」。
Ｄ組，代號「晚安曲」救援行動請預備。
她就像往常那般撒嬌，蹭到我胸前。但其實無所謂往常，不記得有上一次，難怪我異常興奮。她稍微加快速度，角邊緣摩擦著我的下巴，很癢。撫著白色鬃毛，很順，很柔軟。她叫了，叫聲我聽不懂。
尖角抵在撲通跳的心窩。
全體請預備。
我覺得她要刺我。
天啊，居然會有這麼可怕的事？
我──
Ｄ組，執行「晚安曲」，注射安眠劑。
Ａ組，嚴密紀錄對象全部生理徵狀，包含瞳孔縮放程度、呼吸頻率與出汗反應。Ｂ組主要工作結束，請依表訂計畫製作詳細報告。Ｃ組主要工作結束，請彙整文字資料並建檔，副本送至檔案部門。
請繼續。
我墜落，掉進漆黑的深淵。
她消失了，尖角與危險不復存在。沒有花海，沒有樹，沒有藍天與白雲。我掉進完全漆黑的深淵，腳不著地，卻不知為何，我感到很安心。
某件重要的事終於塵埃落定，我該休息了。
我深刻地明白，每一次實驗，我們都有獲得無價資料的機會。它被定義為「夢之華Ｃ」，是這類事件最糟糕的結局。你懂的。處在「夢之華Ｃ」狀態下的個體，理論上不具有睡眠狀態以外的明顯腦活動變化，所謂無價資料，是在於個體進入該種狀態一瞬間時的生理徵狀數據。
那是何種狀態？是何種……感覺？諾朗德博士的另一個未能被完整驗證的著名假說，「死亡瞬間的回朔性」，與它有多接近？你想弄明白，我也想。
但我們不能這麼操作。
製造一具會呼吸的屍體對你我與社會弊大於利。你會因此愧疚，哪怕你技術上不將會有法律責任。愧疚使你退縮，退縮久了，則影響判斷與分析能力，你變得避免某些不必避免的操作，只因為它可能造成的後果通不過你內心越來越窄的門。
如果你毫不愧疚，那麼你就已經失去對某些事物與結論批判性思考的能力，因為你漠視別人的死亡，於是，你也能漠視別人的觀點，而不是批判、糾正、據理說服他們。
身為科學家，我們必須謹記，我們存在的目的不是為了讓世界成為我們想看見的模樣，而是客觀地看清它的本質。
（完｜Fin）
－ CAST －
| 受試者、受試者的女伴、研究員們、研究總監 |
－ PLACE －
夢之華
－ IMAGE CREDITS －
Pixabay（title）
－ WORD COUNTS －
3,555
閉上眼睛，妳知道自己會做夢，妳知道自己隨時會。但是直到睜開眼睛，妳都說不準它何時開始。懂嗎？存在記憶裡的夢才是好夢，當它正在發生時，對妳而言，是真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