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有一個秘密,這沒什麼好羞人的,每個人多少都會有幾個秘密。
特別是在當時還在念高中的那個年紀,反到是那些不願意承認自己有秘密的人還比較令人羞恥。
那個祕密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只是在中午的時候,我會在一間空教室,跟一名叫做清水結實的女孩子一起吃午飯罷了。
(一)
事情的起因,來自於那一天放學,我跟石川以及其他人約好了要一起去唱卡拉OK,結果在路上發現錢包忘在教室裡面,又急急忙忙地回到了學校。
夕陽西斜,校園內學生稀稀疏疏,停車場上,幾個看起來剛開完會的老師抱著資料走到車子旁邊。這個時候還留在學校的,就只有運動社團的學生了。遠處聽得到棒球社跟田徑社傳來的呼喊聲,體育場內傳來了大概是排球社的吶喊,單車社的剛結束訓練,滿身大汗的騎著單車從我身旁呼嘯而過。「校園內不准騎車!」已經不知道聽到荒卷老師這麼責備他們幾次了,看來他的話依然被當成耳邊風。
我放慢腳步,走進校舍,然後沿著熟悉的階梯上樓。
遠遠看到教室的門是打開著的,最後離開的是誰啊,居然忘了關門。我皺著眉頭,正準備走進教室的時候,我停下了腳步。
還有人在教室裡面,三個人。
其中兩個人的身影,看他們的打扮我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向約好一般挑染著頭髮,將外套綁在腰上,裙子長度絕對短過校規規定的那兩人,一定是荻原彩子跟藤井佳也乃。而坐在椅子上低著頭的人,不用說一定是那個清水結實。
心臟彷彿凍結。
我立刻就知道了,自己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情,撞見了不該撞見的情形。在他們的預想之下,這個時間教室裡面應該是沒有人的,就像我走到教室門口之前,同樣的也覺得裡面應該不會有人在一樣。
我不覺得他們有看到我,畢竟荻原跟藤井都剛好站在背對著我的位置,我開始考慮要不著痕跡的離去。畢竟我家只在走路就到得了的距離,我不一定今天就要拿到錢包。藤井佳也乃就算了,我真的不想跟荻原彩子扯上任何瓜葛。還有低著頭的清水,教室裡面的氣氛讓我覺得很不舒服,我大概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
在她們三個注意到我之前,我想要靜靜地退出教室。但是正當我準備這麼做的時候,「你不是跟石川他們在一起嗎,東村同學?」荻原彩子頭也不回的叫了我的名字。
我有點意外,因為荻原彩子是最背對我的那個人。
我走進教室。「你們在做什麼?」大概是查覺到了自己有所動搖的關係,我的語氣比我想要的要來得兇悍。
荻原依然望著低著頭的清水,「做什麼?就你看到的這樣?」
我走到自己位在窗邊的座位,從這個角度,我才看到清水的桌子四腳朝天的翻倒在地上,抽屜裡的東西散落一地。荻原的手裡拿著的,大概清水是的書包。我的表情大概是起了某些變化,因為我看見藤井佳也乃露出嘲弄的微笑。
「這樣很好玩嗎?」我問。
藤原佳也乃率先發難,「閉嘴,不用你來管我們!」但是荻原只是無聊的聳聳肩,毫不在乎的說:「打發時間罷了。」
「打發時間的話,石川他們在車站那裏唱歌喔,跟他們一起不是有趣多了?」
「會嗎?」
「你去的話,氣氛一定會很熱烈。」
聽完我的話,荻原彩子默默不語,我知道自己這個玩笑大概開得太過火了,荻原在班上的綽號,是「冰之女王」,對於優秀又端麗的女王來說,她的存在反而會讓庶民們感到坐立不安吧。
「東村。」她突然說。
我警戒著,「幹嘛?」
她終於轉過頭來看著我,出乎意料的,我看見她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她說了一句讓我摸不著頭緒的話:
「介意我直接叫你小光嗎?」
「介意。」我立刻回答。
荻原哈哈大笑。她一邊笑著,一邊打開手裡的書包,她高舉著書包,然後把裏頭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全部倒在清水的頭上。清水毫無異議的承受著這一切。倒完之後,荻原將空書包丟到教室的另一個角落。
「舒暢多了。」
荻原冰冷的語氣完全聽不出來哪裡舒暢,反倒讓我起了雞皮疙瘩。
兩人走過我身邊的時候,荻原回過頭來對我說:「東村同學的提議,我會好好考慮看看的。」
藤井佳也乃瞪了我一眼。
兩人離開教室。
教室裡剩下我跟清水兩個人,照理說拿到錢包之後,我也該走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離去。
我看著清水收拾著地上的東西。她先把桌子扶正,走到角落把書包撿回來,然後才開始收拾散落一地的東西。該放回書桌抽屜的放進書桌抽屜,該收回書的收回書包。她靜靜地持續著這樣子的作業,直到一切大功告成。整理好了之後,她背起書包,將椅子併攏,然後站了起來。
看到清水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讓我握緊了拳頭。
走過身邊的時候,我轉過身,「喂!」我叫住清水,清水立刻停下腳步,然後我問了清水一個問題。
「妳為什麼不反抗?」
清水用雙手緊緊地抓著書包的肩帶,肩膀因為過度用力而顫抖著,接著是一段的靜寂。
清水突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彎著腰,嘶聲力竭的大喊:
「不要說得那麼容易啊!」
清水的聲音響徹了整間教室,讓我的思考能力在瞬間當機,回過神來,我只聽見清水急促的腳步聲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逐漸遠去。
後來,像現在這樣回想起高中的日子,我每次都會如此思考:
如果那一天我乖乖的去唱卡拉ok的話,後來的那一切,會變得怎麼樣?
畢竟那天我只是因為不想去唱歌,而故意的把錢包忘在學校的抽屜裡。
(二)
如果要我用一句話來形容清水的話,我會說她是一頭大象。
我會這麼說,並不是說清水的身軀龐大得足以讓人想到大象。事實上,她身形嬌小,身高或許只到我的肩膀,而身材苗條的她,反而更讓人容易聯想起小狗或者小貓之類的動物。甚至還有人偷偷地在我耳邊對我說過:「我覺得清水還蠻可愛的」這種話。
只不過現在會這樣說的人,已經沒有了。
我只能說,如果有一天某個人走到我面前,對我說「你們教室裡面有一頭大象」得時候,我會這麼回答那個人:
「你腦袋沒有問題嗎?」
只是這麼說的當下,又會同時的在心裡面想著,那個人說的大象絕對是清水。
大家都強烈的意識到,但是又不願意承認的存在。
清水是一隻大象,房間裏頭的大象。
在發生了那件事情之後,班上的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強烈的共識:清水結實「罪有應得」。
沒必要去可憐她,也沒有必要對她浪費任何程度的善意,在這樣的認知之下,還有人在教室偶爾對清水惡作劇。
不過,如果隨意地問起某個人的話,那個人一定會搖著頭,強烈的否認。
不得已的時候,班上的人總是抱著最冷淡,最低限度的禮貌去與清水搭話,但是在暗地裡,卻又覺得清水「滾出這間教室最好」。
也許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想,但是真的不這麼想的人,又不會再大家面前這樣子承認。所以,就算有這樣子的人存在,他們也會最大限度的將清水結實從是視線及話題當中移除,努力的讓自己跟清水保持距離。
大象。
清水在教室裡面總是一個人。下課的時候,總是靜靜地待在座位上看著用布套包起來的小說;換教室的時候,抱著皺巴巴的課本一個人在走廊上踱步;偶爾在教室裡面,會有一兩個揉成球的紙團落在她的頭上,她會撿起紙團,默默地放進抽屜,下課的時候再拿到後頭的垃圾桶丟。
要是打開紙團的話,會發現上頭寫著:「去死」、「沒資格呼吸的人渣」、「滾出去」之類的話。清水已經學會不要打開這些紙團了。
她中午不會在教室裏頭吃飯,總是拎著便當,默默地走出教室,然後在午休結束之前回來。
放學所發生的事情,之後又過了一個星期。
她拎著便當走出教室的時候,我就跟在她的後頭。我小心翼翼的不被她發現,不著痕跡的走在清水的背後。
那天放學後所發生的事情,一直在我心上縈繞不去,別人都盡力的阻止自己去看著清水,而我卻在那個時候開始觀察起了清水這個人,無時無刻的注意起她的一舉一動。然後十分突然的,我對她中午都會去那裡,產生了莫名所以的好奇心。這樣的好奇心,讓我放棄了那天福利社的炒麵麵包,鬼鬼祟祟的跟在清水的後面。
我跟著清水走到校舍的尾端,然後爬上樓梯,最後我跟著她走到通往頂樓天台的樓梯間。
我躲到牆後,微微探出身子看著她。
只見她在樓梯頂端坐下,然後靜靜地解開便當的布巾,拿起筷子默默地吃著飯。
她雙眼無神,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好像吃飯一點都不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似的。像是不得不把便當吃完似的,毫無感情的把米粒放緊嘴巴裡面咀嚼。
真是無聊,我心想。
正當我準備離去的時候,清水突然開始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樓梯間迴盪著她咳嗽的聲音。咳嗽聲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停止。然後是一段時間的靜寂。
然後,「不想回去教室。」
她細細的嗓音傳進了我的耳裡,這不是我的錯覺。而是確實的,從清水嘴巴裏頭發出的聲音。
「喂!」
回過神來,我已經出聲叫住她。我從牆壁後頭走了出來,雙手插著口袋,向小混混一樣的,露出強硬的表情看著她。
清水看起來很驚訝,手中的筷子插一點掉到了地上,好不容易才重新拿好。
我不知道她看到我出現在她面前心裡有什麼感想,也並不打算掩飾什麼。只是對她說:「跟我來。」
我轉身就走,走了幾步之後,發現她沒有跟上,於是我又強硬的對她喊到:「你在等什麼?」
直到這個時候,清水才急急忙忙的用布巾重新把便當包了起來,然後拍拍屁股站了起來。
我每隔幾步,就會轉過頭來看她有沒有跟上。
她遲疑地的走下樓梯,縮著肩膀跟在我後頭。看到她畏縮的神態,以及臉上害怕的神情,我猜她大概以為我在盤算著要對她坐一些過分的事情吧。
害怕的話,逃走就好了啊,你是笨蛋嗎?我心裡如此想著。
我帶她走過天橋,天橋連接著另外一棟校舍,這間校舍有著許多沒再使用的空教室,裡頭塞著許多已經很久沒有使用的器材。這是個沒什麼學生會來的地方。我帶著她來到了其中一間的前面。
我拉拉教室的門,門打不開。
「搞什麼啊,居然鎖住了。」我不耐煩的抱怨著。
我將手伸進口袋,掏出了一串鑰匙,我找到了其中一把鑰匙,插進門上的鑰匙孔,然後用它打開了教室的門。
我凶狠的看著清水,「進來。」我用命令的口氣對她如此說著。
她跟著我走了進來。看她如此乖巧,搞什麼啊?我又在心裡如此的抱怨著。
我打開教室的窗戶,讓裏頭沉悶的空氣稍微流通一些。
教室裡頭除了角落擺著的雜物之外,基本上沒有擺放其他東西,只見清水站在教室空曠的中央,好奇的四周張望著。她好像很想知道為什麼我會有這間教室的鑰匙,可是又不敢問出口。
她沒問,於是我也就沒有解釋。
我一邊抱怨著,一邊把教室的鑰匙從鑰匙圈上頭拿下來。我走到清水面前,然後強硬的把鑰匙塞進清水的手裡。
我用小混混叫倒楣鬼把錢包交出來的語氣對清水說:「妳以後就給我在這裡吃飯。」
清水拿著鑰匙,訝異地看著我。
沒有等她反應過來,我已經離開了教室。
*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當聽著清水說著:「不想回去教室的時候。」心理突然覺得很難受。我沒聽過這麼寂寞的聲音。這讓我覺得焦躁不已。
清水並不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在班上被欺負的孩子。國小的時候,曾經就有一名突然轉學過來的女孩子。那名女孩子後來在班上被欺負了,還驚動了大人。後來,那女孩跟欺負她的人打了一架,接著又轉學了。
我覺得,我只是在聽到清水說著這句話的時候,將那女孩的身影跟清水的聲音連結在了一起。我想像那女孩用著同樣寂寞的嗓音,說著:「不想待在那裏。」
從她轉學進來到再度轉學出去的這段時間,我完全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或許偶爾會有交流,某種程度上的交流,但我跟她的交流,就只是在教室裡課桌椅間狹窄的走道上,希望她可以借我過一下這種程度而已。
四年了,我本來以為自己應該已經完全忘了這段時光,但是清水卻在那瞬間將我帶回到了從前。
她讓我忘記了被塵封起來的罪惡感。
*
在那之後,我又對清水失去了注意力,我像以前一樣的,過著沒有清水結實的日子。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利用那把鑰匙,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在那件教室吃飯,這些我都不在乎。我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不想要再跟清水多作糾纏。
那天之後,過了三天。
中午一下課,我一如往常的拔腿衝出了教室奔向福利社,那天很幸運,我搶到了福利社最後一個炒麵麵包。正當我興匆匆的準備回到教室享用麵包的時候,我想起了清水結實。
出自於好奇心,我爬上樓梯,經過連接校舍的天橋,來到了那間教室。
門是鎖著的,清水當然也不再那間教室裡。我在通往天台的那個樓梯間找到了清水。
便當盒放在她的腳邊,布巾並沒有打開,我不知道她吃飽了沒有。她只是失神的發著呆,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原本打算轉頭就走的,但是走到了走廊角落,我又折了回來。白癡啊,你在幹什麼啊?我在心裡這樣罵著自己,但是腳步並沒有停下。
「喂!」
清水嚇了一跳,接著她才注意到我。看到我,她一臉訝異。
不用說她當然會很訝異,我自己也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驚訝不已。
我皺起眉頭,語氣粗魯的問她:「妳吃了嗎?」
她搖搖頭。
我舉起手中的炒麵麵包,「要一起吃嗎?」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鑰匙妳有帶在身上嗎?」
「有。」清水的聲音細不可聞。
「那走了。」
她提著便當盒,站了起來,亦步亦趨的跟在我身後。
我轉頭對清水說:「那裡是我的地盤,以後妳就負責幫我開門。」
從那天開始,我中午都會在那間教室跟清水結實一起吃午餐了。
(三)
其實,說我跟清水在中午一起吃飯,這一點一開始並不準確。
我跟她總是各自在教室找一個角落坐下來,各自的吃著自己帶來的午飯。吃完飯之後就在教室裡頭坐著自己的事情打發時間。
我通常會拿著隨身聽,聽著儲存在裏頭的音樂,而清水則會在口袋裡放一本文庫版的小說,在角落窩成一團的讀著。但在不想聽音樂的時候,我就會拔掉耳機,看著天花板的發著呆,奇怪的是,我不聽音樂的時候,清水也會放下小說,靜靜地想著事情。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學我的,只是我懶得理她,就隨她去了。
那段時間唯一的一次互動,是我在吃著炒麵麵包的時候。當時我吃得太快,麵包嗆到了喉嚨,當我不斷地用拳頭拍打著胸口時,她慌忙地跑過來,把保溫瓶遞給我。
我打開保溫瓶,用裏頭的溫茶把麵包沖進肚子裡頭。
「謝謝,得救了。」還記得我當時這麼對她說:「抱歉,通通被我喝完了。」
她低著頭,「沒關係。」說著又跑回去自己的位置。
在午休結束之後,我總是丟下她留下來鎖門,自己一個人先回到教室。但是這麼幾次之後,心裡總有一種過意不去的感覺,於是有一次,我留下來等她把門鎖好。
那是唯一一次,我跟她一起回到教室裡面。
還記得,看著我跟清水一起走進教室的時候,大家的目光全部轉到我們裡個身上,教室裡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
這種事情我並不在乎,只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一屁股的坐下。
再那之後,謠言似乎傳開了,過了不久,一名同班的男同學跑來找我。
他把我拉到一邊,悄聲的對我說:「妳跟那個清水最近似乎走得很近?」
我瞪了他一點,那個人的肩膀害怕的縮了進去,接著我揮了揮手,擺出了無聊的態度,說:「你白癡啊,我幹嘛沒事跑去跟清水來往?」令人訝異的,從我口中說出來的這句話,在他們爾裡聽起來似乎還蠻有可信度的,沒多久,我跟清水之間的謠言就漸漸的平息了。
後來,我都會特別注意不要跟清水一起回到教室裡面,因為我注意到,這樣子的謠言,對清水帶來的傷害,比對我帶來的傷害還要多上許多。
有一次,我發現清水一直在偷偷的瞄著我。可是我一隊上他的視線,她馬上又把頭別了過去。這樣的情況,那天下午發生了好幾次。
「喂!」清水看著我。我問:「有什麼事嗎?」
清水搖搖頭。
「是嘛。」我說著,想著大概是我的錯覺,又繼續兀自的發著呆。但是過了不久,我又發現她在偷偷的瞄著我。
我開始不耐煩了,「有話想說就說出來,不要這麼婆婆媽媽的。」
只見清水從他那一頭爬了過來,然後坐在我的面前。「我只是在想,東村怎麼會有這間教室的鑰匙?」
「人家給我的。」
「誰給你的?」
我想了一下,然後回答她:「是薛丁格給我的。」
清水看著我,眨了眨眼睛。
我問:「懂了嗎?」
清水搖搖頭。
「不懂的話,有機會遇到薛丁格的話,你再去問那傢伙吧。」
「薛丁格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
「誰曉得啊。」
清水看著我,然後,她露出微笑。
被清水這樣子看著,我突然覺得有點發窘,於是怒斥道:「不要笑了!」
「為什麼?」
「看起來像個笨蛋一樣。」
的確,清水的笑容,是個有如笨蛋一樣單純的笑容。
清水不理會我,只是繼續地笑著,繼續地看著我。
「不要笑!」
我愈罵,清水就笑得愈開心。
(四)
教數學的荒卷老師出了一份作業,荒卷老師是個嚴厲的老師,他出的作業也跟他的教學風格一樣嚴厲。我不敢去面對那份作業,但是更不敢拿著沒寫的作業去面對荒卷老師。但是我最不想的,還是看到石川得意的表情。
作業隔天就要交了,求助無援的我感到萬念俱灰。
就在這個時候,我想起了清水的數學還不錯,所以就興起了向她求助的念頭。
「喂!」
中午,吃完炒麵麵包之後,我像平常一樣向清水搭訕。
以前清水聽到我這麼叫她,都會乖乖的應聲,但那天她卻一臉不開心的看著我。
「東村光。」
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全名,我眨了眨眼睛看著清水,努力的不讓自己表現出訝異的情緒。
「幹嘛啦。」我說。
清水拍拍屁股站了起來,然後走到我的面前,她用手壓著裙子,在我前面跪坐下來,我愣愣地看著她,只見她雙手放在膝蓋上,堅定的對我說:
「我不是喂,我的名字叫做清水,清水結實。」
我第一次看到她這麼強硬,有點訝異,不,應該說是整個人呆住了。
「喔……清水。」
改口之後,只看見清水收起板起來的面孔,又露出了那種宛如笨蛋的笑容。「有什麼事呢,東村同學。」
「數學作業借我抄。」
聽到我這麼說,清水又板起了面孔。
「不行,」她說:「自己的作業要自己寫。」
但是雖然她不肯把作業借我抄,隔天中午的時候,她還是一題一題的教我怎麼寫,多虧了她,那次作業有驚無險的過關了。
可是,怎麼說呢,自從了那件事之後,漸漸地,清水這個人變得囉嗦了起來。
數學作業就算了,她居然開始管起了我的私生活。
「衣服要紮進去。」「走路不要拖著地板!」「吃完飯之後要記得擦嘴巴。」「今天會下雨喔,你有沒有帶傘?」
像這樣,她總是在一些小細節上面找我麻煩。
「都說多少次了,我不是喂,我叫清水,清水結實。」
「好好好。」
「好只要說一次就夠了!」
有時候真的被她逼得受不了了,「你是我老媽嗎?」我會這樣子吼回去,但是看到她堅持的表情,最後總是我舉雙手投降。
若是看到她在午休時候的樣子,大概會以為她就是一個普通的,會露出像笨蛋一樣的笑容的,囉嗦得跟老媽一樣的女高中生。只是她在這間教室表現出來的樣子,並無法抹滅她在教室裏頭遭到其他人欺負的事實。
班上的同學欺負她的方式,就跟小學生欺負人的方式一樣的無聊。被藏起來的椅子,用粉筆在桌上寫著惡毒的話語,不知道從哪裡丟來紙團,還有夾在門縫上,只要一打開門就會落在頭上的板擦。
清水的椅子其實被藏起來的地方都很明顯,教室外頭的陽台,後面的工具櫃,有時就只是大喇喇地被丟在外頭的走廊。但是這樣直白的方式,卻也凸顯出了想要表達出來的訊息。
「給我滾出去,這裡不歡迎你。」
就算椅子沒有被藏起來,我也注意到清水在坐下之前,會用手小心翼翼的在椅面上面拂過一遍,我想,她是在檢查有沒有人在上頭放圖釘。
會去欺負清水的人,當然都只是那群少數人,但是在一旁看著跟著起鬨的,說真的也成不上什麼好人。
只是,我雖然沒有在一旁起鬨,但是也從來沒有走到那群認為清水「罪有應得」的那群人面前,叫他們不要再這樣了。
也許只要我這麼做,他們的行為就會收斂一點,但是我就是沒有。
清水走進我的生活,就只僅僅限於那間教室,以及午休的那段時間而已,我並沒有讓清水在其他時段之中跟我的日子產生任何相干。我不會去管清水跟其他人發生了什麼事情,離開那間教室之後,我依然用我以往的節奏,過著我自己的生活。
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我從來不會跟她提起在教室裡面發生的任何事情。
清水雖然變得囉嗦了,但是只要一發生類似的事情,她就會在一瞬間縮回去那個最剛開始的版本。
「清水。」
有時候我會毫無來由的叫她,但是當清水用那種毫無光芒的黯淡眼神看著我的時候,我又會變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不起。」這個時候,清水總是會跟我道歉,但是這樣只是讓我覺得更加難受。
於是我總是選擇沉默著,等她自己慢慢回復過來。
不過這種事情發生的頻率並不算高,只要兩天的時間,清水就又會開始囉嗦了起來,但是我想這種事情,就算一個月只發生一次,還是會讓人感到神經緊繃。
畢竟被排擠這種事,並不是一件能夠去習慣的事情。
清水變得陰沉的時候,午餐的時間也會跟著難受起來,在那樣的獨處的空間裡,情緒總是特別容易受到感染,於是我也會跟著開始焦躁了起來。
那個時候,我總是會特別懷念那個露出笨蛋笑容的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