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浩土東南一角,有一處約莫四五百丈高的山峯,是為刑山,山腳下住著一家以農樵維生的莊稼夫婦。
丈夫姓丹名遠,夫妻二人一生以勤苦,青壯年時會至鄰近村鎮兜售果菜柴薪,年紀漸增後,便只是就近挑上刑山山巔,以低廉價格賣給座落山頭的廊閣寺。
隨著出入寺院時間漸久,夫婦兩人也逐漸信奉僧佛,晚年心靈祥和,在刑山腳下倒也過得甚是安逸。
豈料丹遠六十大壽後不久,一生無子的夫婦倆竟生出一個男嬰,替丹家添了第一名後嗣。妻子兜氏十分欣喜,認為此子為神佛保佑,但丹遠卻相當苦惱。夫婦兩人年事已高,無法長久照料孩子,必然得替年幼的孩兒找尋謀生方法。
夫婦兩人苦思許久,終於決定在孩兒五歲之時,將之送到廊閣寺中,拜託寺中僧人照顧。夫婦兩人只這麼一個孩子,自然不願他剃度為僧,而是盼求孩子能作為廊閣寺的俗家弟子,最不濟也可在伙房馬廄謀得一份得以溫飽的差事,未來能給丹家留後。
丹遠夫婦將兒子命名為丹方,在他五歲生日當天,便背著孩子上山,懇託廊閣寺收留。
出家人慈悲為懷,又多年蒙受丹氏夫婦糧薪之恩,推辭不下,便即答應了。當晚,不過五歲的丹方便離開爹娘,住進廊閣寺後院的伙房中。
此後丹遠每月兩次上山送菜時,總會和兒子碰上一面,見兒子漸漸和其他師兄熟稔,日子過得甚是歡快,心中一塊大石終於放下。幾年之後,丹氏夫婦相繼離世,從此丹方便以廊閣寺為家。
廊閣寺本是武學大家,廊閣派在刑山一帶也算是小有名氣,僧眾遵循丹氏夫婦的遺願,始終未給丹方剃度,但卻將寺中門人所學的武學盡數教給他,每日讓丹方跟著師兄操課,便如門下弟子一般,待他甚為寬厚。
不出幾年,待得丹方筋骨發展後,寺內僧人便發現他於武學之道極具天份,不過幾年,便已有了寺中一品弟子的水準。
這讓廊閣寺方丈甚為苦惱,作為武學一派,他自然是極想將丹方納為門下弟子,傳授其更為高深的武技。但本派精妙武功不傳俗家弟子,這是自開寺以來的規矩,若讓丹方剃度為僧,卻又違背了丹氏夫婦的遺願。
此事便這麼擱著,直到丹方十六歲那年春末。
那一日,一群江湖豪士上得刑山,前來拜訪。廊閣寺畢竟乃江湖中有頭有臉的門派,自然傾全寺人手,好生招待。寺中素菜不夠,伙房師兄便命丹方和幾名俗家弟子下山至鄰近村鎮添採。
這一來一往耗費半日,丹方等人回到寺中已近黃昏。一行人甫入寺門便覺有異,整座寺院一片沈寂,絲毫不似早上眾人出寺時的喧鬧模樣。眾人直至大殿之上,才赫然發現,寺中自方丈以下,不論是佛門的師叔師伯,還是處裡雜事的俗家師兄們,全都端正坐於殿中,宛若平日打坐一般。
丹方急忙上前,伸手搖晃離他最近的師兄身子,卻發現他一觸即倒,伸手一探,竟沒了鼻息,身子早已冰冷。眾人當下肩上挑著的菜飯也顧不得,全數丟下,連忙奔入大殿中,檢查每一人的身體,但卻皆如同第一人一般。
整座廊閣寺八十多人,扣除下山採買的五六人,近八十人竟無一人生還。
轉眼之間,丹方的世界天崩地裂,過去他視為家門的廊閣寺宛若無極地獄。
與他同去的眾人都是寺裡的年輕弟子,他們一個個放聲大哭,唯獨丹方,眼中一滴淚也沒流,嘴角卻流下鮮血。
數人將寺裡七十多具遺體盡數葬了,翻遍了整個寺院後,卻完全沒見到半個前來作客的江湖人士,想來是他們誅殺了寺內眾人後,便匆忙離去。
一行人中年紀最長的不過十七八歲年紀,碰上此等大事完全不知如何處理,雖通報了官府,可官府哪會管江湖之事?何況他們連那些來作客的人究竟什麼門派、來自何處都不知道。
數月過後,幾名俗家的弟子決定回歸老家,而剩餘兩名出家的師兄則決定前去其他鄰近寺院繼續鑽研佛法。
唯有丹方,既不是佛門子弟,也無家可歸。
他獨自一人守著廊閣寺,一守便是十年。他成天鑽研經閣中的經書和武功祕笈,餓了便進刑山採摘果菜、獵補野兔或山鼠,其餘時間都用來練武。
當他下山時,他已經學全了廊閣寺中的所有武技,讀遍所有經書。
他穿上袈裟,剃去髮鬚,依照廊閣寺僧人的慣例,給自己取了一個法名,無方。
但是,他不信佛。
佛若慈悲,又何以讓他身處地獄?
深仇,無邊、無際、無方。
無方四處打聽,找尋當年那些在寺中殺光他所有家人的兇手,最終,終於給他找到了。
他一路追殺,憑藉著他天賦異稟的高超武技,花了二十年,將名單上的仇人全數殺盡。
剩下最後一人。
當年上山來訪時,便已是一派宗師的『天蒼尊者』昂煦。
但是當無方進入霞寧谷,卻發現谷中空無一人,依照屋內擺設來看,已經五年以上未得有人進入。
他在大屋不遠處找到一墓,昂煦的墓。
至此他才發現,原來天蒼尊者早已死去。
昂煦已死,此仇便可不報?
若不報仇,自己三十年來幾度將自己逼瘋的憤怒,又該何去、何從?
仇,不可不報。
殺盡昂煦的親人門徒,以慰家人在天之靈。
那便是此生復仇的終點。
我佛,慈悲。
◇
自無方和尚下得刑山之後,曾有三次,令他感到極為恐懼。
第一次,是他初次手刃仇人,良心掙扎的恐懼。
第二次,是他敗於仇人中武技最強的『離人兌』情不歡,大仇無果的恐懼。
第三次,則是現在,將死的恐懼。
異邦之人高舉巨劍,向前邁步,腰身旋轉,劍鋒擊出。
劍光,化為飛矢,再化為白焰。
最終,成為流星。
『擊墜邪龍之星』(Dragon Breaker)。
無方和尚不及細思,當下用盡全身之力向後一躍,欲逃離那柄巨劍的劍圍。
但追擊邪龍的劍鋒,又豈是凡人身軀所能逃脫?
劍鋒落下,無方和尚的袈裟綻裂,鮮血飛濺。
他踉蹌了幾步,望著跟前地上的斑斑血跡,思緒混沌。
——我要死了?死在這裡?大仇將了,我卻……
無方和尚雙眼一翻,向前一倒,倒在殷紅血泊之中。
這一倒,令他想起來三十餘年前,在刑山山巔,與眾師父、師兄同住於廊閣寺的光景。
這一倒,令他憶起那段還不知仇恨滋味的童年。
這一倒,令他壓抑了三十年的思念,如湧泉般湧出。
——師父,師兄,我已將死。
——我這就去,與各位相見。
高文先生一斬之後,見那和尚終於倒下,心中一寬,不住喘氣。今日接連亂戰,更擊出了兩次屠龍之劍,饒是高文先生筋骨強壯也吃不消。
四周群眾雖然退得很遠,生怕被兩人相鬥波及,但圍觀者卻是越來越多,眼見和尚中招倒下,鮮血飛濺,已有不少人高聲呼叫,官府必將聞聲而至,出手殺人的高文先生必得盡快離開此處。
他將巨劍收回負於背上的劍套之中,轉身邁步。
但邁開第一步,他便停了下來。
本來喧嚷的群眾也逐漸安靜,眾人一齊看著高文先生的身後,霎時之間,大路上鴉雀無聲。
「竟有此事……」
高文先生回首,神色驚恐。
「那可是『擊墜邪龍之星』……」
本已倒下的無方和尚,站了起來。
——師父、師兄,弟子不會死的。
他的前身被自己的鮮血染紅,但目光炯炯,霸氣徒生。
——弟子必將替各位師父師兄報得大仇。
那神貌不似和尚,而是,一代高手。
——以慰在天之靈。
◇
洛神飛足下不停,內心卻越發焦急。
不論他奔得再快,都甩不開阪神泉水。
這也許是他生平首次,碰上比自己還「快」的敵手。
要說快,他的輕功可是連禁軍第二的恭禹也追不上,那料得到會在這裡輸給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的小姑娘?
洛神飛咬牙切齒,回身便是一劍。
阪神泉水卻是隨手一揚,那柄倭刀便輕而易舉地蕩開洛神飛的劍。
清脆的刀劍相碰之聲,令二人追逐消停。
「為何追我?」
「因為爺臺是我家小姐的敵人。」
洛神飛瞇起眼,要說他近期與之為敵,又足以稱得上小姐的,便只有一人。
「妳是孤雲柔的人?」
「正是。」阪神泉水微微一笑。
「我對孤雲柔沒興趣,」洛神飛沉聲說道,「我要殺的是那西鬼子。」
「對不住,高文先生是小姐的同伴,他的敵人便是小姐的敵人,而小姐的敵人,自然是小女子的敵人。」
阪神泉水說著盈盈躬身,彷彿真心誠意道歉一般,但語調卻充滿譏諷。
「不過仔細一思,小女子似乎也沒有提防爺臺的理由,小女子初時還以為爺臺亦是浸染鮮血的殺人者,但幾招一過,看來爺臺的功夫還是太淺了。」
「妳說什麼?」
洛神飛語氣不禁上揚。他雖然行事亂七八糟,也不管什麼江湖禮數,但對自己的武技卻是頗具自信,幾近自負。被這看似小他一輪的少女這麼一譏,將他心中的傲氣全給激出來。
「妳說妳與我相同,同是殺人者?妳可知我一生殺了多少人?」
「不知,還請爺臺示下。」
「二十九人。」
「那可是相當驚人之數。」
「明白就別再纏著我,我沒有時間與小姑娘玩遊戲。」
洛身飛冷冷說道,轉身便走。
倏地,背頸感到一絲徹骨的寒意。
他不及細想,伸手便想舉劍,卻來不及。
阪神泉水已到他的身後,聲似雀鳥,氣如吹蘭。
「那麼,拙者也告訴你吧。」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卻令洛神飛感到不寒而慄。
「戰中前夜、鳥羽山、香州、靈蘭村血戰,拙者親手斬殺者,一共七十六人。」
洛神飛向前一躍,然後迴身一劍。
「小女孩,口出戲言!」
但是他的劍,卻又再次被她的刀隨手架開。
「拙者所言是否屬實,你自當清楚,你自然也感覺到了吧,氣味可騙不了人。」
殺人者的,氣味。
洛神飛至此才總算驚覺,自己為什麼一直對這少女同時感到厭惡和一絲莫名的親近。因為他們是同一類人。
「不如這樣吧,若你不信,大可親自一試。」
阪神泉水嬌小的身軀悄然而立,嬌俏倩兮,但她雙目中的不詳卻欲發擴散。
「用你手中的劍,試試我的刀。」
◇
「我佛,慈悲。」
無方雙拳翻飛,箭步上前。
這一步,跨越數十呎,直至高文先生身前。
高文先生破口大罵,連忙將已收回劍袋之內的巨劍拔出,但又怎趕得及無方那洶洶來勢?
無方和尚除了最初學習的廊閣寺入門功夫以外,從未有過旁人指點,卻靠著自身練成了一身驚世駭俗的武技,獨自行走江湖三十餘年,從未敗過。
此時他身體劇痛,但內心卻一片澄澈,本就驚人的武技修為竟又在生死之間再次突破。
只見無方和尚右肩發勁,右拳如萬鈞之勢擊出,毫無偏差地集中高文先生的胸膛。
『一勢破竹』!
足下不停,腳跟一踏,身子一旋,左拳隨之而至。
『二勢破軍』!
收拳之後,無方登時壓低身子,背部宛若弓弦,雙手便似箭矢,雙拳齊發。
『三勢破城』!
三招不斷,行雲流水,威力無匹。
這套『廊閣三掌』是廊閣派最粗淺的武技,是任何新入寺的弟子第一門學習的功夫,無方當年自然也在師父的教導下修習過。
但如今的無方,不似當年。
這套入門掌法以無方驚人的拳勁擊出,將身材高碩的高文先生遠遠轟飛出去,高文先生胸前劇痛,好似筋骨被拳勁打碎,一口鮮血噴濺而出。
要說廊閣派的武技,實以掌法居多,但比起掌,無方更加偏好拳,是以他將學起的武技不論刀劍掌腿,全依循招中意念,修改為拳法。此番誤打誤撞,配上無方自身的天身神力,竟也招招威猛,威力無窮。
高文先生只覺得頭昏眼花,胸口疼痛難當。這恐怕是他入境「極東之境」以來,受過最重的傷。
為什麼?
為什麼這和尚接了『擊墜邪龍之星』,卻好似什麼事也沒有?
莫非此人,當真金剛不壞?
「施主,此番打將下去,你是打不過貧僧的。貧僧不願傷你性命,快帶我去見昂煦之徒吧。」
無方雙手合十,輕描淡寫。他料定這三拳一過,即使那異邦人沒昏死過去,想來也斷骨數根,劇痛難忍,已然將他那與己為敵的意念破除殆盡。
豈料那異邦人竟在塵土飛揚之中再次爬起,嘿嘿一笑。
「若你認為不過區區三拳,便能將鄙人打倒……未免也忒小瞧我了吧?」
他說著伸出衣袖,將滲進紅色鬍鬚中的鮮血抹去,再次舉起那柄大劍,做出臨戰之勢。
——你接下了鄙人最強的劍技尚不倒,鄙人又怎可如此輕易便倒下?
無方皺眉。西方人士身版厚實、筋骨強健,這點只要是習武之人人人皆知,但無方適才的三拳別說西方人,便是山林猛獸也都給打死了,更何況眼前這紅髮男子的血肉之軀?
無方和尚所不知的是,高文先生為了修習托姆納帝國霸道無雙的屠龍雙手劍技,早已經歷了遠非常人所能承受的刻苦鍛鍊,待劍技練成後,身軀之厚實也與常人有所差別。若是刀傷劍傷,高文先生自然是抵禦不住,但若是拳腳功夫,要將他擊倒倒也確實並非易事。
但真要說起,高文先生也絲毫不好受,無方和尚三拳打得他口吐鮮血,五臟翻滾,若不是靠著與無方的競爭之心咬牙硬撐,早就倒下了。
「施主,你若坦然告知貧僧昂煦之徒的去向,也就不用受這些皮肉之苦,施主怎生如此執迷不悟呢?」
高文朗聲大笑,粗獷不羈,豪氣干雲。
「大師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鄙人就算拼上這條命,也絕不會讓你和撫雲見面。」
無方和尚瞇起眼,冷冷問道:「『撫雲』是施主的什麼人?何以施主如此維護?」
高文先生只是一笑。
「同伴,志同道合的同伴。」
「萍水相逢,何足道哉?」
「鄙人從不期望東方人士能夠理解騎士精神,何況是大師這般屏除七情六慾的和尚。不,憑大師身周這等殺伐之氣,似乎倒也不能說完全除去七情六慾……」
無方仍舊閉眼,神色自若。
「盼施主別輕率侮蔑,貧僧至今從未殺過任何無辜之人。」
「無辜之人?難道對大師來說,我是罪人嗎?」
「不,貧僧與施主今日方見,施主自然是無辜之人。」
「那何以你又處處為難?」
「貧僧不過是有事相求,從來不打算奪人性命。」
高文朝一旁的地上吐了口口水。
「嘿,好一個有事相求。」
無方和尚心中一片清澄,反正這仇總是要報的,倒也不願意在高文先生身上多費唇舌。
「罷了,既然施主如此執拗,貧僧只好撂加一逼,盼施主莫怪。」
無方合十的手掌分開,再次緊握成拳,朝高文先生高高躍起。
高文先生一咬牙,此刻他別說臨敵,便是站著都顯費力,但是到如今,他也只得奮力舉劍。
「施主,接拳!」
世間本無佛,唯我,縱橫人世。
廊閣拳技,『此世獨生』。
自上而下的一拳,將高文先生周身壟罩。
舉劍不敵,無路可退、亦不可進。
毫無,辦法。
此刻的高文,卻感到一陣灑脫。
將死的灑脫。
他直面無方,心中再無波瀾。
——對不住,孤雲姑娘,與妳相約之事,鄙人是辦不到了。
——盼妳珍重,再尋他法。
但是下一刻,高文先生卻被人從側面一撞,撞出了無方的拳中。
◇
「這便是你的全力?」
阪神泉水歪著頭,望向不住喘氣的洛神飛。
即使氣味相像,但洛神飛始終不認為眼前這少女有她自稱的那般厲害。
直到此時,他才認清。
這名少女,是名強敵,極強之敵。
洛神飛的快劍在她身上討不了任何便宜,每一劍都被他極為精準的眼光和招式所阻,甚至連招都使不完。
快,極快,比洛神飛更快。
洛神飛的劍,全建立在難以辨清的速度一昧猛攻之上。若對手速度更快,他的劍招便毫無強處。
「夠快,但是力道卻不足。」不料,阪神泉水卻說了這麼一句話。
洛神飛一愣。他心中所想,皆是如何提昇劍招速度,藉此比阪神泉水的刀更加快速、占得先機,哪知阪神泉水卻說出了與他所想截然不同的評價。
「爺臺不這麼想嗎?」
阪神泉水微微一笑,這是洛神飛第一次看見她面露笑意。
「小女子雖然比爺臺更強、更快,但終究是女人之軀。若爺臺的劍招力道夠重,又怎會被小女子這纖細的手腕接下?」
洛神飛心中一凜。
確實,倘若他以更強勁的力道出招,劍痕所及之處,自然不會被人擋下,即使被擋,也擋不了。
「並不是要快,而是要重。」
阪神泉水冷冷的微笑之中,輕蔑之色盡顯。
「連女人的手臂都能擋下的劍招,能誅殺二十九人?只怕爺臺是在吹牛吧?」
她的這句話,徹底惹怒洛神飛。
洛神飛舉起長劍,側身而立,左手伸出四指,擺出『破神』的架式。
——妳要重手?很好,那便,給妳重手。
「嚄,」阪神泉水眼睛一亮,「看來爺臺這回要動真格啦?」
洛神飛不答,只是邁步。
邁了三步。
三步『破神』。
但是,卻被避開。
阪神泉水只是輕描淡寫轉身,便避開了洛神飛的『破神式』。
徒留三步過後的疾風和驚恐在洛神飛耳際呼嘯。
「不行、不行,殺意已有、勁力猶透,但出招時機太長。」
阪神泉水搖搖頭,略為嘆息。
她穿過洛神飛,繼續邁步,好像適才只是在路邊與他側身而過,而不是避開了洛神飛最強的劍技。
「高手過招,間不容髮,又怎有功夫讓爺臺將這招使完?」
直到第九步之後,阪神泉水停下了。
她轉過身,望著難以置信的洛神飛,臉上依然,掛著微笑。
「讓小女子示範給您看吧,請您千萬別眨眼。」
少女說著,還刀入鞘。
「所謂的殺人劍,便是要讓人避無可避。」
她的聲音輕柔。
然後,她將纖細的左掌緩緩放到腰間鞘上,右腳望前,左腳在後,微微傾身。
洛神飛大吃一驚,這個架式他認得,十分有名,那是出雲國一脈名震天下的劍技——
至此,他的思緒便斷了。
『居合.中之一花』。
下一刻,阪神泉水已在他身後,而洛神飛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倒下。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自己已經中招。
快。
快得看都看不見。
如同迅雷、如同霹靂。
那是是出雲國名震天下的劍技,居合。
◇
高文先生死裡逃生,掙扎著轉身,向將自己撞開的人道謝,一見那人面目卻說不出話。
只見那人身穿紅黑禁軍服飾,正是禁軍第二將軍,『無雙』的恭禹。
「你……」
高文登時起身,舉劍警戒。
「別著急,異邦仁兄,情況有變,我是前來搭救的。」恭禹笑道,「你也實在是倒楣,孤雲姑娘放得你一人離開酒樓,卻還是被敵人纏上。」
他自身適才明明也與高文等人為難,現在卻語調奚落,大有調侃之意。高文肚量本來就大,聽後也不生氣,只是暗嘆。
「孤雲姑娘人在哪裡?」
「我和她相鬥一陣,她體力略遜於我,所以我自己先來,她隨後便到。」
恭禹的輕功本來就比孤雲柔強上不少,再加上皇都中禁軍耳目眾多,恭禹略加打聽,很快便找到了高文所在之處,他命人回去通知孤雲柔,自己便先行趕到。
他本以為這樣說會讓高文先生放心,豈料高文急步向前,抓住恭禹的臂膀。
「別讓她來,你快去通知她,讓她離開這裡。」高文焦急說道,手掌力量加大,握得恭禹手臂生疼。
「等等,你別急呀,」恭禹措手不及,全然不解,「怎麼突然要她離開,我有事想請教兩位,待我先打發這和尚——」
恭禹話說到一半,一擊未果的無方和尚已經再次襲來,逼得兩人立刻退開。
「今日怎麼礙事之人如此之多?」無方和尚沉聲喝道,右拳攻向恭禹,左拳卻是直直朝高文先生襲來。
「異邦仁兄,你傷勢不輕,別急著動手,退開些!」
說罷,恭禹身形一轉,手上那柄從鴻門酒客處借來的烏黑長劍筆直削向無方的手臂。
無方略為吃驚,發覺這名前來相助的禁軍將士並非泛泛之輩,暗自凝神,雙拳揮舞出聲,一套『廊閣擺蓮式』使將開來,將周身護得密不透風。
恭禹進了一招,避了一招,又還了一招,隨即笑顏逐開。
這和尚,非常強。
「好!刑山一派的武技,甚是少見,讓恭某來會會!」
一旁的高文並不知道恭禹那好武成癡的性子,只見他劍招越屈保守,心下大急。
「恭先生,這和尚實力極強,速戰速決為妙!」
「速戰速決?不成不成,那我怎能看完這精妙的拳技?」
「施主未免忒的小瞧貧僧了吧?這套拳豈會容施主看完?」
無方一陣咆哮,拳路一轉,赫然便是適才三拳打得高文先生嘔血的『廊閣三掌』。
但恭禹的身法,又豈是手持巨劍高文先生所能比的?
三拳一過,卻連他那紅黑禁軍服飾的一片衣角都沒擦到,反倒令他心情更為興奮。
「招式樸實無華,但拳勁兇猛、後手繁多,好拳!」
無方和尚眉頭一皺,心裡不禁對這名禁軍士兵的身手感到納悶,拳下再次變招。
其實他再怎麼猜,也絕計猜不到眼前與他過招這人便是赫赫有名的恭禹,倘若如此,他便會一開始就用最為霸道的拳法迎戰。他只道是有路人通報官府,因此才有禁軍前來插手干預。
恭禹身形靈動,那劍技與其說是在進招,不如說是在餵招。
無方和尚幾乎所有的武技都是自學所成,因此根本沒有所謂流派之分,是以恭禹只能大致瞧出他武技源自於刑山廊閣派,但使的招式恭禹卻全都都沒見過。
這一來,恭禹玩心大起,鐵了心要將他所有的武技都逼出來不可。
但在此時,無方和尚卻聽見本來在一旁焦急觀戰的高文先生,口中低聲驚叫了四個字。
四個他絕不會聽錯的字。
「孤雲姑娘——」
一時之間,無方只覺頭暈目眩,血氣上湧。
他身子一旋,寬大的僧袍衣袖在身周武開,使的招式不再是為了『傷敵』,而是為了『退敵』。
『佛染紅塵』。
恭禹被鼓動的僧袍逼退,沒多細想,只是順著無方和尚的招式向後躍開。
「好,大和尚,你的拳真有意思,咱們再來比過——」
但他話說到一半,卻被高文先生的高聲呼喊所打斷。
「孤雲姑娘,別過來!恭先生,攔住那個和尚!」
逼退了恭禹的無方轉過身,看見人群之中,一名身穿白衣、手攜白劍的女子正朝這處奔來。
他本不識得孤雲柔,但看見高文先生的反應,便已猜到她的來歷。
「天蒼尊者」昂煦的關門弟子,「撫雲」孤雲柔!
那段屠寺回憶再次湧上,無方心中喜怒交加,喜的是他的復仇之旅終於即將結束,怒的是無法親手手刃大仇昂煦。
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在他足下徒生,他向前高高一躍,在高文先生的驚叫聲中,朝著那身穿白衣的女子舉起拳頭。
——各位師父、各位師兄,請再等弟子一陣,待弟子報得大仇,便前去相聚。
——弟子、非常想念各位。
此世我將獨生,但是——
廊閣拳技,『來世相聚』。
「此子若失,全盤皆失!」
「對不起,小姐……」
「我恭禹,可以幫你們!」
「唯有看破紅塵,方能大徹大悟……」
終章、_____
後記:
新年快樂。
最近在嘗試生酮飲食,年菜幾乎都不能吃。
過年嘛……放縱一點應該……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