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不到六點,趙銜瑛就跑來敲我房間的門。
真是的,就不能讓我再賴一下床嗎?徹夜未眠的我瞥了一眼牆上的咕咕鐘,翻身把頭埋入被窩,決定給她來個相應不理。
「砰砰砰!」又是一陣穿耳欲聾的撞擊聲,哎!這小姐真的是......我絕不懷疑這個大力女子有能力一掌把鋁製房門給貫穿,上演一場「空手碎大門」真人秀。
「姊姊快起來!讓銜瑛好好為妳打扮一番,今天妳可是主角呢!」
主角是什麼鬼?越聽越犯頭疼。我帶著疲憊的黑眼圈走去開門,立馬被笑語盈盈的銜瑛抓去她房裡進行某種特殊儀式。
呸呸,別想歪好嗎?特殊儀式指的是盥洗梳妝穿搭外加吃早餐的套裝行程,皆由她本人一手包辦,她心靈手巧,跑完一套流程只花了二十分鐘(其中十五分鐘是我悠閒的早餐時光)果然這個世界的企業家也是從小就開始培訓兒女的嗎?總之,等我腦袋終於清醒時,人已經坐在趙家那台不靠譜的四馱專車上了。
我們一路顛簸行進,車身隨著坑疤的泥土路狂野地搖晃、震動,我感覺自己的胃也經歷了一場慘烈的戰役⋯⋯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酷熱的豔陽來的可怕。
現在正值七月盛夏,早上七點,室外的氣溫就已高得嚇人,尤其軻登城還是盆地地形,日出後的輻射增溫一下子讓周遭的空氣成了人肉烤箱,即使我穿著透氣的連身短裙,依然揮汗如雨,倚著車壁不停喘氣,幾乎所有能搧風的東西都被我用過一遍了,情況卻沒有任何改善。
「姊姊,妳很熱嗎?」銜瑛問,而我有氣無力地點頭,「這樣,妳看看有沒有舒服點?」
我循聲回頭,只見她從自己紮得整齊的包頭上摘下一根髮簪,髮簪上綴著幾朵栩栩如生的美麗花飾,通體閃耀著絢爛的粉色光芒,光彩奪目,璀璨生輝。
我直覺那不是普通的髮簪,果然,銜瑛的下個動作是拿起它朝我輕輕揮動,就在這一揮之際,我感覺一股清涼的氣流自簪尾撲面而來,烤箱瞬間變成了冰箱,四肢百骸都得到了解脫,舒暢無比,精神也為之一振。
「銜瑛妳好厲害!這是什麼神奇的魔術啊?」
銜瑛抿嘴一笑,「這項魔法姊姊自己也會使,怎麼忘記了呢?」
魔法⋯⋯對齁!差點忘了我筆下的「仁沁大陸」是魔法大陸,大陸上的每位居民生來就具有魔力,這在書中是有明確指出的,但我並沒有提到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穿越者也能享有相同的待遇,不過,照剛才銜瑛的意思看來,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姊姊如果不信,試試看不就行了?」見我沉默不語,她鼓舞似地提議著。
而我正絞盡腦地汁回想自己當初在寫這部小說時創造了哪些魔法設定――我記得這個世界的魔法總共分成五大屬性:風火毒冰雷,彼此相生相剋,互為牽制;依照操縱魔法方式的差異,又可分為蓄力詠唱或是念力詠唱。銜瑛剛才露了一手精湛的「冰凍生活技」,成功製造出一個小型冷氣團,讓周圍的溫度下降,她說我也辦得到,是否意味著我也是「冰凍法師」的一員?
不過,現在有一個基本問題,那就是──身為作者的我不知道魔法該怎麼詠唱啊!故事中不斷強調魔法施放的效果,最重要的「使用說明」卻隻字未提,我望著銜瑛,欲言又止,實在難以向她啟齒自己對魔法一竅不通的事實。
她的目光飄了過來,聚焦在我忸怩不安的表情上,愣了幾秒,隨即用輕快的語調回答:「很簡單,姊姊只須拿起妳的法劍,在心中想像魔法施放的效果就可以了。」
這丫頭⋯⋯會讀心術嗎?我隱隱感到有些不妙,算了,那不是重點,先解決即將被太陽烤焦的燃眉之急再說。
我伸手握住懸在腰際的法劍,閉上眼睛,想像自己置身溫度宜人的冷氣房,暢飲著沁涼解渴的冰飲,下一秒,一道淺藍色光芒自帶鞘的劍尖竄出,飽含著涼意與濕氣的光點將我的腰部環繞,形成一個類似呼拉圈的光陣,光陣內混合著冷氣與冷飲般的雙重享受,皮膚上每一個毛孔都覺得暢快。
「哇~不愧是姊姊,生活技能果然一點就通,比我的還要強得多呢!」銜瑛向我發出由衷的讚美。
生活技能過關了,那麼戰場上最重要的──戰鬥魔法呢?通常一部小說的主角都會擁有一項深藏不露的獨門絕技,也就是所謂的「主角光環」,在緊要關頭自然而然地施展出來,逆轉情勢,震懾全場。
我忽然有點期待身上那項尚未覺醒的技能了。
我還沉浸於美好的幻想,車身卻猛然打住,伴隨著一陣劇烈的搖晃,我的身體給慣性帶向前,撞上前座的椅背,痛到說不出話來,靠,現在是怎樣?我打算給那位不良駕駛來個眼神攻擊,銜瑛卻不由分說地把我拉下車。
「到了,就是這裡!這裡是我爸年輕時的秘密基地哦!」她興奮地喊著,而我放眼望去,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們的所在位置是一座高峰的山腰,距離峰頂尚有四分之一的高度,視野開闊,景色瑰麗,周圍九座山頭的風光盡收眼底,每座山都有個仰起45度角的山坳,剛好排列成一個整齊的大型九宮格,環繞著山坳的雲霧冉冉蒸騰,翠綠在白茫茫中若隱若現,帶來一種飄渺空靈的朦朧美,卻遮掩不了其中暗藏的殺機。
「裡面有人!」我扯了扯銜瑛的衣袖,輕聲提醒她,後者卻神色自若地欣賞著山間的明媚風光,渾然不把迫在眉睫的危機放在眼裡。
「我知道啊。」她慢悠悠地開口:「這些人未來都是姊姊的人,妳毋須如此驚慌。」
「蛤?什麼意思?」
「這些人有男有女,都是魔法資質出眾、萬中選一的攻擊手,十年前開始陸續被父親收入帳下,在這個隱蔽的山間實行嚴密的軍事訓練,所以姊姊才會感受到這樣凌厲逼人的殺氣。」
銜瑛繼續說道:「我父親一直在尋覓能夠統帥這支軍隊的優秀將領,卻始終遍尋不著。如今他終於找到了,夙願以償,我也很替他感到歡喜。」
「等等,這、這個人,該不會就是我吧?」我驚嚇地語無倫次。
「沒錯的喲!嗯~時辰不早了,就職典禮也該開始了。」末兩句是她的自言自語。
別啊,快住手!什麼就職典禮?我完全被蒙在鼓裡!這時候我特別痛恨這個不科學的身高差,讓我看起來像是搖晃她的手撒嬌的小女孩。
「趙銜瑛,我拿妳當朋友,妳卻親手把我推入火坑!原來妳當初找上我就沒安好心,一切都是你們父女倆設下的圈套!」我朝她大吼。
可惜,我終究還是慢了一步,銜瑛中氣十足的聲音早已透過擴音器遠遠傳送出去:「三軍將士聽令:鎮遠大將軍言逸若主公在此,軍中一切事宜皆遵照主公旨意行事,不得有違,違者依軍法處置;今後趙家軍改稱言家軍,『趙家軍』這個名稱不復存在,若有再論及舊名者,殺無赦。」
去妳的言家軍,去妳的殺無赦!以為這樣討好我我就會原諒你們嗎?我忍住掄起拳頭的衝動,狠狠地怒視趙銜瑛。
「原來這就是你們送給我的『禮物』。」我冷笑,「我明確地告訴妳,這支軍隊的指揮權我、一、點、也、不、想、要!不尊重受贈者的意願而強迫對方收下,這根本不叫做禮物,而是垃──」
我的話還沒說完,立即被一陣轟隆巨響打斷,那聲巨響挾著一股足以摧毀山川的穿透力,在谷中共鳴作用的加成之下更添威力,彷彿好幾座巨型火砲在我耳邊炸開,震得我耳膜疼痛欲裂。
那不是爆炸,而是谷中將士們整齊劃一的集體宣誓,接著便是象徵擁戴的歡呼聲依序從每個山頭發出,連續不斷,循環不止。
來不及了!情況已然失控,到達難以收拾的地步,我只感覺天旋地轉,腳下一個踉蹌⋯⋯
趙銜瑛伸手托住我的身體,一臉歉然,那微張的嘴唇彷彿想對我說什麼,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甩開她的手,掙扎地站起身來,此起彼落的歡呼聲依舊迴盪在谷中,卻把我的心推向黑暗與絕望的深淵。
趙老闆不知何時來到我們身邊,他臉上掛著與昨天同樣的欣慰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說道:「結束啦?妳們都辛苦了,可惜我剛才為了聯繫皇室擁戴者所以來晚了,沒看到精彩的一幕。」
對,我最辛苦!而且往後的路途將會更加艱辛!沒讓你親眼看見我對你女兒發飆真是遺憾啊。我氣憤地想著。
「皇室擁戴者?」
「是啊,我花了三年的時間聯絡了都城裡親皇室的豪門望族,並且取得了多數人的信任,成功遊說他們參與我們的計畫。對於妳們進入培福城,他們將會盡可能地提供協助。」
回答完女兒的問題,趙老闆接著轉向我:「阿若,我知道小女資質駑鈍,還有些任性、執拗,但她確實有些本事,待妳也是一片真心。她如果不聽妳的話,儘管處罰她便是,我這個女兒,從今天起就是妳的人了!」
這位大叔,你這是什麼糟糕言論?聽到的人還會以為你是在對未來的女婿託付終身哩!還有我跟你很熟嗎?連對我的稱呼都從「逸若」變成「阿若」了,又是在鬧哪一齣?
雖然這番話嘈點甚多,被他一個插科打諢,多少沖散了盤踞心頭的低氣壓。
我轉頭望向趙銜瑛,只見她雙手在身後交握,肩膀輕微晃動,神態靦腆,雙頰還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妳害羞個屁啊!
我翻了個白眼,抓住她的手臂往我這裡拉,意外地發現她沒有反抗。我們就這樣面對面站著,我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瞪著她,希望她能針對今天一連串匪夷所思的事情給出一個合理的交代,以及對整體保衛與作戰計畫的坦白。
此時趙老闆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阿若,妳真行,老朽越來越佩服妳啦!」
佩服我?為什麼?
「妳年紀輕輕便獨立指揮一支屬於自己的、驍勇善戰的軍隊,又有手段把我的寶貝女兒馴服,讓她死心塌地拜倒在妳的石榴裙下,真是令人嚮往的『人生勝利組』啊!」他捋鬚微笑。
勝利個毛啊!軍隊又不是我養的,銜瑛服從我指令的次數幾乎等於零,竟然被這個商場上身經百戰的大老闆稱做人生勝利組?那一刻,我聽到了價值觀崩壞的聲音。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主角光環」?
可是、可是,這些亂無章法的設定,這樣詭異又荒謬的主角光環,我實在是吃不消了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