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高的牆垣起碼有四、五尺高,由於事態唐突,呼應後無人接應,我和媛媛決定繞過半圈,來到接近海崖的正門。
雖說是正門,但那完全不像尋常進出的路線,除了因立足陡峭而得貼壁側行外,還不時穿插造成踩空的陷坑,一旦失足,恐將萬劫不復地展開漂流生涯,而當克服這些,眼前面對的是約略一匹成年馬平舉前蹄、後腳筆直兀立的距離,即便後蹄穩健,修長的成馬前肢也足以勸服來者,興起倒回前路的念頭。
「媛媛!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我驚呼!
「少爺,在最接近塌方的邊緣起跳!不會有事的,奴婢會拉住你,但若是需要奴婢攙扶的話,之前說好的詩要多作一首哦!
「相反的,若是不必奴婢幫忙,奴婢願意……」她嬌羞的按住肩膀,儘管媛媛倚著朱紅門板,此刻仍有半側比鄰洶湧澎湃,令我不禁為之心驚。
眼下就好比橫向跳躍遊戲那樣,明明只剩最後一階,但我往往在助跑衝刺間,操之過急,先是無法掌握助跑帶來的加速,害怕衝過頭的同時提早起跳,最終
──不只雙手,甚至臉頰讓我有種埋進編織物的觸感,有些粗糙,但又溫暖。
生命畢竟不是兒戲,孤注一擲間,選擇睜開雙眼真是太好了!
我終究需要媛媛將我從跳遠的失速中收煞,卻也憑藉自己的步伐跨越浮空,總歸來講,這場賭注成雙落……
「少爺,知言守信!」探出頭來,媛媛似乎寧願雙注成兌?
推開朱門,迎面而來的確實是株形似潛龍的凋朽老樹,斜角便是高塔入口,朦朧月色下,竟也如此令人懷念,當初尋尋覓覓的港灣、船隻,興許遠航,迭代而來的是,身旁多了能夠相互扶持的夥伴,再來就是……胸口萌生的無以名狀!
心臟跳得好快、好快!甚至沒來由的隱約酸楚,亢奮乖張的浮燥,迫使我在媛媛親切拉扯下才重回平靜。
媛媛述說的孩提記憶與我私下幻想的略有不同,既沒有採光充沛的落地窗,也比預期要來得低矮,爬上小閣樓的繩梯,方要站起,一不注意便撞上了頂棚,入夜後,甭說鳥鳴,就連潮聲也寥寥無幾,空蕩幽靜的房間裡,雲海鋪天的微光並不足以透過兩盞窗子看清四周。
摸黑行進,想起金太郎給予的提示──「峨眉劍」和「書山角」,明明說的是一景一物,但閣樓此際卻空空如也,正想徵詢媛媛的看法,倏忽間,一道「框鏘」的金屬顫鳴傳遍周遭,瞻仰片刻,前方竟滾來一顆巨型鐵球,不知從何伴隨的力道顯非常人能擋,媛媛尚在後方,我一股腦地將她擁入、推開,沒想到一記飛箭吹來,待我察覺,上臂已生撕痛。
「媛媛!」夜色漸深,我急切希望有人回應,然而……兩秒、三秒、四秒、五秒……十一、十二、十三,杵在原地、不斷朝推開媛媛的方向胡亂抓撈,撕扯的吃痛讓我開始氣息凌亂,我又叫喚一回,深呼吸後,打算邁開步伐
──「別動!」尖銳刺耳的嗓音來自……太后?
俄頃,豁然開朗的事實,鬆綁了我僅存的一絲懊惱,媛媛!
她和太后坐在一塊,太后沒望向她,反倒朝我投來眈眈壓迫,那模樣猶如怒不可遏的無言,一聲清脆響指,燈火瞬間通明,我清楚理解這是賦予某人的考驗,而我,並非孤身一人!
媛媛平安無事的狂喜、周而復始的翻滾鐵球、釘在牆面的鐵矢,以及──望眼欲穿的木盒鑰匙。
所有的一切,我必須親力親為,直到……不對,我需要的不是假設與前提。
地面暗藏機關,套路中的提示:「劍書山峨眉角」,劍鋒為直、書的動詞可作「寫」、那麼「山」應該是指行進的方法、峨為高山、眉……是要壓低視線嗎?角……指角落的話,又有點太淺白了?
總之,「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若不邁開第一步,所有的推測終究只是泡影,讓我見識自己能吹出多大的氣球吧!
如果以繩梯的入口作為起點,在入口後方,也就是太后和媛媛坐落的空間應該安全無虞,而我目前稍稍偏離直線,因此接連觸發機關……
挪開步履瞬間,「咻」的一聲,又是一箭鐵矢劃過,好在我已離開它的投射軌跡,看來這些機關可能反覆運作。
趁著鐵球滑進溝槽、重新投放的空檔,我順利回到繩梯入口,「山」字的筆劃有三,但彼此間卻不連貫,因此只能嘗試按照筆畫順序,時而以退為進,遇到需要由上至下的筆劃就先後退?不對,這樣走完「山」型仍不可能摸到鑰匙,反倒只數得清楚太后娘娘的法令紋,「山」字的筆劃應該是以她們的角度觀察,我將化作枝筆,重新驗證自己的推測。
筆直前行十餘步,目前為止的確沒再觸發什麼機關,但老實說……每跨一步,我仍步步驚心,峨眉角中的「峨」字,指的既是高山,但我卻無法判斷目前行進的筆劃該當何時停止?儘管此時小木盒鑰匙的所在愈來愈近,卻也不敢貿然搶快。
又向前走了幾步,左腳才剛著地──「咚」的一聲,天頂降下的大槌,有如鐘擺似地招呼迎客,我趕緊收回前腳、往後一蹬,用來保護頭部的胳膊記憶猶新地留有金屬寒意,一屁股跌坐,好在沒有節外生枝。
看來此處便是第一筆的終點,然而,我原以為最長的這筆走完,木盒鑰匙理應出現在我斜後方,卻沒想到,它正處於我的右手邊!
這太不合理了,難道行進路線不是「山」字嗎?那我目前為止的成果又該怎麼解釋?我越想越糊塗,決定先折返原路,再從長計議。
對上太后緊迫盯人的視線,我不卑不亢的予以回視,想不到對方認為我在較勁,不知不覺間,竟變成了鬥雞眼!我忍俊不禁「噗哧」的笑出聲來,太后見狀,氣得站起朝我投擲垃圾……不對,那不是──媛媛的玉簪子嗎?
媛媛雖與太后同坐,但始終沒有抬頭瞧我的意思,這是為什麼呢?
那根簪子偏差的投擲角度,不是針對我,顯然另有圖謀。
如果行進路線不是「山」字,那還有什麼樣的可能?我苦思良久,卻已陷入技窮途拙的地步,說不準,當我走完「山」字,就會有頭緒了?
折回起點,心想第二筆是一個L型,我重新正視:壓低視線、不願抬頭的媛媛,她會不會因我剛才粗魯對待受了傷?我為什麼不能退到她的面前,慰問這一切……我的腦海開始劇痛起來……慰問這一切?不是的,我要確認的是媛媛、粗魯莽撞的後續。
但這充滿拖沓的考驗,究竟有什麼意義?明目張膽的設計圈套、讓我四處碰壁,甚至坐壁上觀?打開上鎖盒子也不止一種方法,該不會……這只是搖醒我的惡劣遊戲吧?
如果清醒的話,我仍會愛妳。
我向媛媛所在的方向踏出一步,這一步已超出繩梯起點的中線,千鈞一髮之際,亮晃晃的攔路巨斧只是層層相掩,好似懷舊的過馬路遊戲。
我的試探僅此而已
──「媛媛!妳有受傷嗎?」我竭盡全力嘶吼。
這段等待也許不長,我卻愈是害怕聽見實話……遭受對方否定其實遠比「沒有回應」要好,但此時此刻……哪怕只是一點……
何時起,我軟弱成這副德性呢?
一點一滴的狂熱與自棄,讓我開始不再畏首畏尾地展開行動,如果觸發陷阱,我優先選擇跳開,如果「山」字型無法引導我拿到鑰匙,我也不再拘泥,解謎不是目的,只是達到目的的捷徑!若是選錯方法,我也會奮不顧身拿到……
「別過去!」
「對不起……」
幾乎同一剎那,媛媛的聲音好像與我重疊。
眼看最後一劃就要結束,光源聚焦的鑰匙仍在距離稍遠的前方,我不會輸,這種顯而易見的陷阱,如果必當觸發,我也要
──排除阻礙!
毫釐間,兩側接連迸發的機弩,被右側垂降的狼牙天花板和周而復始的鐵球相繼擊落,正前方則是竄出一柄直挺矛槍,近逼得很快,縱使曲著身子也防不勝防!但我以棄絕所剩一切回避手段作為代價,順利讓它磨皮擦身。
說時遲,那時快,一對匕首不知從何而來?當我察覺,側腹已開始又燙又冷,那種感覺好似身體迫不急待地消耗積蓄、讓人覺得血氣洶湧的不明不白,另一把匕首上哪去了?我匍匐在地,但我就要摸到了……它的底座在燃燒?不對,是周圍的一切都被點燃……為什麼?百般阻撓我……拿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