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問『酸民』這種生物...」
我就對R先生這樣直說了,我跟他認識很久,我有問題總喜歡找個完整的時間喚他出來聊聊。他是個很勢利的人,不得不說他非常現實,但也富有許多的學識,而且總有許多我認為「最禁忌」的想法,都來自於他。
整體來說,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他,他總給我一種「總裁大人」的感覺。我和他聊天很是愉快,雖然個性南轅北轍,但卻一拍即合。照慣例,我都會跟他說我會錄音,我想聊完後回去聽聽,反覆想想,他答應了。
「你說你今天要跟我聊酸民?」
「嗯嗯,我前陣子被一群人騷擾。」
「哇,不是吧?被騷擾跟是酸民不一樣。」
「反正我就是想搞懂『酸民』為什麼會誕生。」我拿起手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我覺得有更實際的問法。」
「蛤?」
「你會問他們怎麼誕生,是希望找到解決的方法吧?就是防止一個人不會變成酸民。」
「嗯。」
「很難喔,幾乎不可能。」
「總有方法吧?例如經歷過一次被愛的感覺之類的。」
「你知道酸民跟自卑感深厚的人系出同源吧?但酸民是傷害自己以外的人,自卑則是傷害自己。雖然有專業的人或是親友協助他們,但最後一個人能否走出來,始終是自己的事,任何外力只是輔助。」
「嗯...那...」
「你是想問萬一面對酸民嘲諷怎麼辦吧?」R先生真懂我,我還沒說出來他已經知道我想問什麼。
「嗯,對。」
我想到那段日子,還是忍不住泛淚,儘管在許多人面前,我樂觀、我堅強,許多朋友認為我根本是個現充,我還是自認脆弱無助。特別是在網路霸凌的陰影下,不,任何形式被霸凌的人,都受到不少的心理創傷。這是一群我曾交際過的網友,因為出了誤會差池,最後反過來集體公幹我的故事,想來所受的深刻委屈,我還是會隱隱作痛。
「我問你月薪多少。」
「啊?幹嘛問這個?」
「不要多說,回答就對了。我要的是經常性薪資喔。」
「大概這樣...」我比了個數字。
「那群酸民酸你,有影響的你的收入嗎?」
「沒有,而且跟之前那段被欺負的時候比,現在反而領更多。不過你問這個是要幹嘛?」
「我幫你查了一下,你的薪資在台灣,100個人裡面,你大概排名前19-21之間。你才剛出社會對吧?」
「是啊,可是這跟酸民有什麼關係?」
「我還沒問完。那你目前的交友狀況呢?感情狀態也說一下。」
「你這是在相親嗎......」
「回答我就對了。」
「我單身,不過目前沒打算談戀愛。」
「朋友呢?」
「大學的死黨還有在聯絡,現在去參加研討會都會遇到。見面時間很多,也蠻常在群組聊天。」
「你對自己有不滿意的地方嗎?」
「有啊,我覺得我可以瘦一點,然後可以更堅強一點......所以我才找你啊!」
「我又不能幫你減肥。」R先生淡淡的笑了。
「可是你可以讓我有個交換想法的地方。」
我們沈默了一會兒,因為他問了一堆我覺得跟酸民毫不相干的問題。基本上可以稱作是身家調查了。
「好,你認識這些你所謂的『酸民』嗎?」
「部分人我認識,但也不是說很全面。」
「說給我聽聽。」
於是我把我所認知的那些娓娓道來,那種感覺很奇怪,我竟然在過程中,會為這些霸凌我的人辯護。說他們會有這樣的行為,可能是怎樣怎樣怎樣,然後我可以諒解。
「憎恨、自棄、憤怒、自卑、倔強、對自己和對他人的不滿,然後不斷週而復始,這大概就是受傷者的寫照。那你認識你自己嗎?」
「當然啊,我是我欸。」
「你知道你過得很幸福嗎?」
「呃......蛤?」
「老實說,你的生活是很多人過不上的,但我知道你今天擁有這樣的生活,是因為你很努力,你真的非常努力,因為你和我不同,你不是天才,必須比別人多更多力氣去達成。」
「是是是,很天才的總裁先生我給您上茶。」我揶揄了R先生一下。
「另一方面,我認識的你,常常M屬性爆發,你總是自討苦吃。」
「三小啦!」我苦笑崩潰。
「但你自討苦吃,不正是因為你相信受苦的意義、相信誠實的代價、相信愛、相信奇蹟、相信每個傷口都有癒合的權利嗎?」
「嗯......」R先生幾乎說穿了我。
「所以你根本不適合活在這個世界上。」
「啥?」這個回答讓我很錯愕。
「因為你這種生物太稀有了。有哪個白痴要替朋友扛罪,最後公親變事主。還有哪個笨蛋明明知道講實話會被公幹,還要逞強說實話讓大家幹。而且我必須說,今天別人交不到朋友生活淒慘沒有盼望,有哪個白痴會為了給這樣的人溫暖而去成為他的朋友,結果最後被反幹。」
「......」我沈默了,眼框也紅的差不多了。大滴大滴的眼淚流了出來,我覺得我哭的樣子一定很醜。
「我沒說完,你知道更扯的是什麼嗎?」
「......什麼?」我拿著面紙準備擤鼻涕,不然我會更醜。
「就是,你竟然沒死。」R先生神色自若地喝了一口咖啡。
「......幹,你這是在誇我還是損我啊?」
「聽我說完。你不只沒死,而且還繼續信奉這樣的價值。」
「幹,你是說我該放棄這些價值嗎?」
「我已經放棄了,但你不行。」R先生笑著說。
「幹,為什麼?」我似乎開頭只會說幹當發語詞了。
「因為這個世界需要像你這樣的人。」
「......」
時間因為他這句話而凍結,我不知道該回應什麼。因為,我沒想過世界會需要一個蠢蛋抖M,例如我。
「阿你是要哭完了沒,你這樣好醜。」
「幹。」
「幹什麼?」R先生高傲的瞪著我。
「我只是希望每個受傷的人,至少有一個家,但我不知道我竟然沒辦法承受這麼多。所以就搞砸了。」
「臭八七,你的善良不需要靠服務這些人證明。認識你的都知道你是太陽,但那些活在永夜區的人們,你不必為他們再多設一盞光。時間到了,他們自然會搬離那種地方。」
「可是萬一他們沒搬走呢?」
「那也不是你的問題。」
「是嗎......?」
「他們沒搬離永夜區,是因為你不發光嗎?」
「嗯,我懂了。」我擦乾眼淚,大概是很醜變成有一點醜那樣。
原來,不是開了燈,每個地方就一定有光照耀。有光的地方就會有陰影,但不能因為會產生陰影,就索性不點燈。需要光的,會來找你。我們所選擇的處世價值,最後會形塑我們是怎樣的人、以及我們能過的生活,而且怨不著誰。
「你懂了什麼?所以你還介意別人怎麼說你嗎?」
「應該、暫時、或許、可能不會了。」
「你想清楚就好。然後,每個酸民,生命中都有過不去的門檻,不要輕易憎恨這樣的人,他們的生死和生活好壞,以及是不是繼續誤解你,也都不甘你的事。」
「嗯!」
喝完了咖啡,我們走去捷運站。我跟R先生告別,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駛來捷運的門縫。所有委屈,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