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醫院大門時,李哲熙下意識抬首,凝向漆黑大網似的天空。
什麼也沒有。
滿天星斗烘托銀月的美景似乎只存在於藝術家的創作裡,或是美夢。
他別了眼正搓手呵氣的戀人,不自覺出了神。
是不是這人也只存在於夢裡?而他很快就會醒來……
又或者,是不是……他們都死了?
李哲熙忍不住擰緊手裡的信封袋,裡頭裝著他們的身體檢查報告。
他不得不動用人脈去獲得最快速的結果。除了某些需要化驗的項目,其餘能馬上分析的全已出爐:毫無異狀──但就是這點讓人害怕。
不過,契約印記已經消失了,好似那真的只是夢。
留下的只有被血染紅的衣服與菜刀,以及一地乾涸的血漬,像是B級恐怖片的拍攝現場。
當時場景掠上腦海,他呼吸頓窒,一時控制不住躁動的情緒,對著牆狠踹一腳,落下一層石灰。
「李哲熙?」
李哲熙立刻回神,正巧捕捉到闕之珩眼底一閃即逝的不安。
「我……」見那雙清澈的眼眸噙著疑問與擔憂,李哲熙莫名語塞,好半晌才接了下去,「我送你回去。」
闕之珩愣了下,凍紅的唇蠕了蠕,默默把任性的話吞回肚裡。
車程漫長,狹小的空間一路迴盪輕柔的鋼琴曲,以及兩人重疊的呼吸。
誰也沒開口,也許都在回想數小時前發生的事。
到達闕之珩居住的公寓時,氣溫跌到了最低點,李哲熙停了車,亦步亦趨護送戀人上樓。
眼看闕之珩走進屋內,他鬆了口氣,又見戀人旋身,目光灼灼凝睇他。
「怎麼了?」
闕之珩沒有回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之珩?」
再次呼喚時,戀人似乎打了個哆嗦。
只見丹唇抿了又抿,那雙秋水似的眼眸波光粼粼,似有什麼要傾洩而出,又立刻恢復鎮靜。
來不及看清戀人眼底的情緒,李哲熙皺了下眉,伸手撫摸僵冷的側臉。
「晚安,明天見。」
「……晚安。」
大門闔上的剎那,李哲熙無意間對上洩漏不安的眼眸,心頭狠狠一震。
一隻手猛地攫住最後的隙縫,被夾到的指節彷彿有電流陣陣竄過,惹得他痛吟出聲,儘管如此,他擠進門縫的舉動只變得更加粗暴。
「李……」
門板被硬擠入屋的身軀撞得重重闔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把闕之珩擁進懷裡的瞬間,李哲熙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抱歉,現在不是回去的時機,對吧?」
李哲熙抱緊戀人,在小巧的耳垂旁喃了句「你需要我」,湊上去吻了口蒼白的臉頰,又繼續說,「我也需要你。」
單薄的身軀因驚嚇而暗自繃緊,裸露的肌膚覆上寒意,李哲熙頓時想起這個軀體曾如何在懷裡流失溫度。
原本還有餘溫,卻漸漸冰冷,然後一吋、一吋僵硬。
無論他哭得多聲嘶力竭,也不再睜開雙眸……
李哲熙胸口一緊,下意識擁得更加用力,幾乎要把對方揉入體內。
「好痛!」闕之珩忍不住嗔忿,回擁背脊的手臂比戀人還要竭盡全力。
兩個軀體毫無縫隙相擁著,密不可分到甚至讓人喘不過氣。
即便如此,誰也不肯率先鬆手。
唯有用著近乎自虐的力道扒著對方,才足夠讓他們確認痛覺與體溫升騰,意味著無論自己,還是戀人都仍活著。
彷彿過了半世紀,他們才慢慢放鬆力道。
李哲熙噓出一口氣,露出安心的笑靨,「……沒事了。」
闕之珩渾身一顫,驀地紅了眼。
「不是在作夢吧……」闕之珩語音凝咽,忍不住抬手確認自己是否真能觸及戀人,「摸得到,而且好暖……」
一聽那細語呢喃,李哲熙心疼地在柔順的髮梢上落下一吻,撫著戀人的背,不免跟著紅了眼眶。
「嗯,沒事了。」李哲熙再度重複,說給戀人聽,也告訴自己,「真的沒事了。」
他們都心有餘悸,光想起失去戀人的噩夢,就恨不得永遠緊抱彼此,唯恐鬆了手,就會重新被夢魘纏上。
不敢再多想,他低頭湊上惹人愛憐的唇瓣。
一開始只是蜻蜓點水的觸碰,在四瓣重疊的剎那,宛如點燃一把烈焰,交纏的唾液與鼻息似乎都燒得沸騰。
分離短暫得幾乎不夠吸取半口氧氣,下個頃刻,他們又重新貼近,就像沙漠裡渴望甘霖的旅人,一遍又一遍交換津液,毫不疲倦汲取芬芳。
所有不安都因這個吻煙消雲散。
「……別再做那種傻事了。」
挪開唇時,李哲熙聽見闕之珩小聲呢喃,語氣中仍有不退的恐懼。
「你不也一樣傻嗎?」李哲熙忍不住勾起嘴角,「明知道那麼高,還從陽台爬到隔壁房間,你瘋了是不是?」
闕之珩用力瞪他,「你一個人赴死就不瘋?拿刀捅自己就不瘋?」
李哲熙還想說點什麼,一對上那雙噙怒的紅眼,頓時啞了火。
好半晌,他苦笑出聲,算是承認闕之珩的指控。
「是我不好。」李哲熙賠罪似重新擁住戀人,並將不悅的腦袋攬入胸口,「是我沒顧及你的感受。」
撫著貓咪炸毛似微拱的背脊,他幾乎掩不住心疼。
比起他種種舉動,面對死透了的屍體還選擇聽信惡魔之言的闕之珩,才更讓他捨不得啊……
「之珩,對不起。」
「……我不想聽這個。」
李哲熙忍不住苦笑。決定一意孤行時,他確實沒想過還有機會再與戀人賠罪。
不過,哪怕時光倒流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但感謝上天給他繼續陪伴戀人的機會。
所以,即便要承擔戀人的怒火,他也想緊緊抱著這個人。
「我不會再讓你擔心了。」
闕之珩對他的承諾一聲不吭,甚至甩出一記冷眼,一副不打算原諒他,亦不打算相信他的模樣。
他的信用歸零了呢。李哲熙苦哈哈笑起來,認了自作自受的結果。
好漫長一會兒,他們都沒有開口。
一片沉默中,交換的體溫取代了語言,成為彼此確認感情的方式。
就在李哲熙以為闕之珩會繼續生氣時,戀人忽然捧住他臉頰,用狂熱的吻堵住欲開口的唇。
一開始濃濃烈烈,後來就像一頭野獸,報復般不斷啃咬他的唇,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口腔,越來越多,方才放輕力道。
直至唇分,闕之珩緊緊抱住寬厚的臂膀。
「要是你敢再丟下我……」闕之珩發狠地哼了一聲,又軟下語氣,抱得更緊,「算了,反正我也不會再讓你離開了……」
「說什麼傻話。」李哲熙輕聲斥喝,抬手抹去戀人眼角的淚光,「這次,不只我不會離開,就算你想走,我也會死死黏著你,一路跟到天涯海角。」
聞言,緊抿的唇線總算瀲開一抹笑靨。
望著懷裡這朵獨屬於他的出水芙蓉,李哲熙笑彎眼,情不自禁又吻了上去。
然後,他們一次又一次交換濕濡的鼻息,以此宣示絕不再離對方而去,跌跌撞撞地,一路吻進臥室。
唇分,他們相視而笑。
這剎那,恍若世間再無事物能將他們分離。
哪怕有──生死與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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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篇《祭品的道別吻》終於結束啦,取篇名時糾結很久,最後用的是初初版的標題,仔細一想其實跟內容有點脫節,不過算了。
反覆說過很多次,我個人對於這篇的感想其實是很差的,除了對三、四月寫稿時的毅力敬佩萬分外,簡直毫無可取之處啊。人設、背景設定的思慮不周,滾出一個巨大的雪球,到頭來,連最後都沒法用合乎邏輯的方式交代這兩人是怎麼活下來的,嘛,希望大家就當作故事都有個好結局吧,愛能戰勝一切的(對、我寫的時候就拿這個搪塞自己,當時很成功,現在騙不了自己
嘛,失敗或者不夠成功,都意味著還有進步的空間,所以我並沒有很難過(只是有點怕自己永遠都是這麼回事,空有執念而無毅力,好像一直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想每個人都有一些不擅長的事,把不擅長變成擅長本身就很困難,必須倚賴很多努力,但光是努力就會磨掉那些興趣,遑論過程中的孤獨、沒有成就感、不被支持。
新坑裡有一句話我特別喜歡:「人就像一棵樹,種子決定先天品種,生長經歷決定後天成敗,曾經的狂風暴雨都會為生命留下痕跡,有些體現在外,有些刻入骨髓,成就出今日之樣子」,現在的努力不見得能夠收穫成功,可一定能成為未來的養分。
無論天才還是運氣,成就都是倚賴背後的努力與堅持,誰都無可避免。
話說回來,下個坑應該是二月初開始連載,我會爭取一月還是露個臉,讓大家不要擔心的,希望對快穿、精明受、多攻NP(但每個故事都是1V1)、H有、虐心等標籤有興趣的朋友,之後看到「那場精心策畫的戀愛,我陪你」就是了,可以留心一下。
最後祝各位朋友們、夥伴們能在自己喜歡的事物上順心,也祝各位聖誕快樂。
梅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