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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自由象限聖誕活動】麋鹿──浣紗曲

走不動 | 2018-12-24 20:08:44 | 巴幣 1018 | 人氣 316

【短篇】
資料夾簡介
雜七雜八的短篇,內容夠多再分類吧。

寫在前面:
  此文為自由象限耶誕活動文

  這篇禮物的小主人是──空誠
  很感謝抽到的小主人是你,讓我有個動力寫帶一點點古風的故事,重拾了很久以前寫文章的衝動。
  不過太久沒寫這種啦,很早就開始動筆但寫得好卡好生疏,而且還有點小崩。
  很長一大篇真是抱歉了,節奏掌握的不是很好。
  總之打了預防針了,請你笑納!(欸)



  「娘,妳看,這鹿角好生漂亮呀。」那個娃兒小臉粉撲撲的,潔白如雪的臂膀伸得筆直,托著那副斗大的鹿角。
 
  犄角如枝梢歧岔,色白如月,卻是有層有次,絲毫不顯雜亂,襯著娃兒乳白肌膚越顯惹眼,乾淨純粹得令人屏息。
 
  臥在她身旁的,是一頭魁梧的麋鹿,一身透著淡淡光華的身軀,如凝聚了天上明月的光彩,綿密的細毛隨風輕擺,美的攝人目光。而牠只是靜靜的,眼睛半瞇不瞇的,很是愜意。
 
  「恬兒。」寵溺的喊了聲,那少婦二十有三,縞白似雲的兩靨生笑,黑亮如漆的長髮高盤,一身簡樸粧束,只瞧她稍稍曲身,輕柔撫上娃兒的粉嫩雙頰,憐惜的捨不得用上半分力氣。
 
  稱不上纖嫩如玉、柔美如荑,那十指皓白細長,卻是折煞風景的生了些死繭。然而恬兒不在乎這些,她就喜歡娘親那生著死繭的手,粗糙的指腹撓得她發癢,忍不住咯咯直笑。
 
  「那是山神大人的賞賜呢,可別忘了禮節。」少婦笑道。
 
  「謝謝山神大人。」恬兒將鹿角抱在懷中,環起手合掌,一臉虔誠的向身旁的巨鹿鞠身,隨後立刻回過頭來,漾起無邪的笑,「好了!」。
 
  小機靈鬼。缺了顆犬齒的天真笑容讓少婦不禁莞爾,莫可奈何的輕戳了下恬兒幾乎掐得出水的粉嫩額頭,不聽她連連呼疼,牽起恬兒精緻小手又朝那頭白色巨鹿鞠了身。
 
  粗糙的老繭又引得恬兒發笑不止。

※ ※ ※
 
  妖婦鬼子,溪下的村人們暗地裡都是這麼叫的。那年,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抱著個不滿周歲的嬰孩出現在村口,兩人的臉上都沒什麼血色,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也沒人瞅見他們從何而來,更不知道為何而來。
 
  那姑娘只是跟他們要了碗羹湯,買了幾株秧苗、幾頭牲畜,用的還是銀子,窮鄉僻壤的,哪兒見過這麼白花花的大銀子,找錢就搞得全村人手忙腳亂,實在不行,她才又添了幾兩跟村長在溪流上游買了幾畝地。
 
  細皮嫩肉的,又一副柔弱模樣,剛開始大家都認為是不知打哪兒來的大戶人家,偶爾會來村裡買些日用,也賣些刺繡。她的針線極巧,一朵牡丹繡得雍華富麗,村里的姑娘無一不愛,人人爭搶,有的沒現錢的,來她那幫幾天農活,就為了一塊手巾。
 
  她做起家務俐落整潔,農活卻是慘不忍睹。翻了幾下土就要把秧苗往土裡插,嚇得那些做事當還債的姑娘不斷尖叫,手把手的才把她教會。
 
  耕地插苗不行,餵養牲畜更慘。東漏西漏,連雞舍的門都能漏了關,時常一群人七手八腳地到處抓雞,累的姑娘們氣喘吁吁,她也不好意思給她們多添麻煩,又在刺繡加了山色水景,襯的那朵牡丹更加艷麗。
 
  達官顯貴的婢妾,她是如此解釋自己的來歷,卻沒多作著墨。不善農活的富姑娘,還獨自帶著不滿周歲的娃,是哪個達官顯貴的婢妾呢?這時村裡人的八卦傳得沸沸揚揚。
 
  幾個春夏秋冬過去,他們沒見著富貴人家來訪,溪上頭的富姑娘多少能自給自足,與村的來往也少了,偶爾見著她的人,初見的那副嬌弱模樣,隨著年月過去更加成熟動人,引的村裡幾個男人心神蕩漾。
 
  村裡的婦人不待見了。從她那回來的姑娘也傳著:她那娃不尋常,一頭素髮不沾天地半分顏色,兩眼絳眸不視世間悲歡離合,都三歲了還哼不出一聲娘,蹙眉怒目的,靈動的大眼總不知瞪著誰。
 
  沒什休閒的農村,茶餘飯後聊著無從考究的八卦也逐漸變了調。
 
  人云亦云,以訛傳訛。總勾引男人的妖婆娘,動了情產下一女,這是傳得最廣的版本。
 
  常到她那幫忙農活的幾個村姑為她抱不平,她沒多做反應,只是淡淡的笑著,將姑娘們都請了回去。
 
  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她最清楚不過了。多少閒話是從身邊傳出,她連想都不願多想。隱姓埋名的來到這村,不過是貪個安穩日子罷,無爭無執的,謠言自然就破了。
 
  十多歲的姑娘終究是太年輕。不喜爭執的她只是靜默,盼望風平浪靜的到來。
 
  她的「心肝兒肉」與人有些不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白髮紅眼、不善言語,但也僅此而已。其餘無異是個尋常孩童,會笑會哭鬧。話學得慢些又如何?大不了多說幾次、多教幾遍,又或者以文代語,在大宅院待過的她,能視些文字句讀,幾個日常用字還難不倒她。
 
  默許了,卻也正合有心人之意。
 
  慢慢的,除了旅經此地的商賈,幾乎沒人與她們往來。偶有來者,皆是些潑皮無賴,逼得孤苦無依的她只能在茅草房裡綁了個繩梯,在繩梯之上又搭了竹蓆供母女兩人休憩,夜深時再把繩梯收起,這才能讓她能安心入睡。
 
  年齒漸長,當年不善言語的嬰兒已經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那雙靈活的大眼未變,變的是那看似木訥薄情的表情,生了副好動的身軀供她折騰,大喜大悲的個性也讓她娘頭痛不已。
 
  端木氏,單名恬,明白她的不同,也擔憂她的不同,取了個恬字望她淡漠,笑看世間紛擾。
 
  也不悲噫也不歌,只將恬淡養天和。
 
  可惜了這個名。不過活潑得緊自然是好,聰明伶俐的腦筋也轉得極快,就是那本女誡無論如何都啃不下去,三從四德連個從字都還沒說到,就藉口餵雞拔草,趕緊落荒而逃。這可要怎麼嫁人?弄得她娘甚是苦惱。
 
  那日夕陽西下,母女二人在溪邊浣紗嬉戲,一陣放蕩的笑聲自遠處傳來,她二話不說拉著恬兒的手就跑,趕忙鑽進那間簡陋的茅草房。
 
  「浣溪沙畔浣紗女,一樣美人別樣軀。」沿著溪的那頭,幾個男人喊得特別大聲,語調模糊不清,用不得見著人,就能料想到那副醉醺醺的模樣,躲在屋裡的母女倆幾乎都能聞見那滿口的酒臭。
 
  她們蜷縮在繩梯上頭的竹蓆,彼此相擁,攥緊了拳頭。
 
  「娘,那是什意思?」恬兒不明白她娘為何戒慎恐懼,只是覺得不安,心裡亂糟糟的。
 
  「幾個登徒子罷了,不過聽了西施浣紗的故事就想擺顯。」她又擁緊了幾分。「詞語粗鄙、平仄不分,韻腳也壓得稀爛,區區幾個登徒子,沒什麼好怕的。」
 
  別怕、別怕。恬兒聽著這句不斷重複,卻能感受到微微顫抖,分不清誰的。
 
  不承想自己厭惡不了那幫無賴,把娘比作西子,還算他們高明。恬兒總想著,漢以瘦為美,若娘生於漢代,哪還輪的到趙飛燕亂國。娘那副菩薩心腸,肯定能渡眾生平萬劫。

  然後自己就可以美滋滋的當個便宜皇太女……不不不,當個平凡公主便可,那些繁文縟節還是能免則免,也不是吃飽太閒才要管天下事。
 
  放肆自己幻想些大逆不道的念頭,反正想想也不殺頭。想著想著,心頭也不那麼煩悶了,嘴角一勾,甚至偷偷笑了起來。
 
  她娘不明白恬兒為何而笑,但也沾染上歡快的情緒,心情輕鬆不少。
 
  外頭不知不覺安靜了,彷彿哄鬧的聲音被誰一手掐斷似的。注意到時,已經又如往常般靜謐。
 
  「娘,這輩子我就只待在您身旁,好嗎?」忽地,恬兒天真的問了。
 
  她憶起那年小寒,母女倆裹著厚重的粗布麻衣,圍了一圈自製的粗糙皮毛,在外頭撿了個雪白鹿角的往事。
 
  與那日相同,她娘戳了戳她的額頭。
 
  不同的是她不再是缺牙的稚幼姑娘。噘著嘴,她不高興的說道:「哼,如果男人都像猴子那般愚蠢,那我還不如不嫁。」
 
  「說什傻話,想讓娘操心妳一輩子阿。」她娘笑罵。這孩子就是有些荒誕的念頭,說著些超脫常理的話,又好像有一套道理,似是似非的,饒讓人費心。
 
  「嘻嘻,那就勞煩娘親了。」語畢,恬兒也不管反應,就撒嬌似的往頸窩鑽了鑽,淘氣的樣子又叫她娘嘴角失守。
 
  一個十三歲的大姑娘家,這脾性兒還不歛斂,且不說她願不願,還真不知有誰敢娶她呢!

  雖然有些無奈,也只能在尋思後作罷。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也存了些她的嫁妝,只盼到時能嫁個好人家。
 
  夜色漸深,睡意漸濃,她們兩人臥在竹蓆上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說說古時傳奇,談談平日趣聞,雖然清苦,但日子過得很是充實。
 
  「……娘,爹是個什樣人。」意識矇矓間,恬兒說了一句。
 
  愣了愣,她娘好一陣子才回過神,「是個好俊青年,眉間有道劍痕,是討伐逆賊時留下的。」她有些懷念,「可惜我只是個婢妾,正妻容不得我。」
 
  「……如此善妒,可是要被作成妒婦湯的……」恬兒聲細如絲,飄忽的幾乎不可聞。
 
  「休得無理。」她遏止了恬兒,揉了揉那頭霜白銀絲,「也別怨妳爹,是他求的情,才沒讓我頂著大肚子奔波。」

  什麼沒頂著大肚子奔波。恬兒忿忿地想,娘的身子一直都有些虛弱,做不久粗活,肯定是連月子都沒好好坐過,還說什慈悲。
 
  一生一世一雙人。恬兒的心底冒出這句。娘肯定想著這些,如此愚蠢,如此夢幻。卻是世道無情,造化弄人。然而那麼多年過去,為何未曾聽聞過阿爹消息呢?還容不得她細想,便再也承受不住倦意,意識漸去。
 
  看著恬兒沉沉睡去,她溫柔的笑著。往事如落葉飛絮,片片記憶在腦中紛飛,卻記不清也說不明。
 
  那夜,她徹夜未眠。
 
  翌日清晨,溪下的村人罕見的來到這間簡陋的茅草房前。
 
  幾個婦人家吆喝著要討人。問了明白,原來是村裡有幾個男人不見了──正是昨日來搗亂的其中幾個無賴。
 
  說是妖婦施了法,將他們藏匿起來。找不到丈夫的幾個婦人哭的撕心裂肺,叫人不禁動容。
 
  據實以報,卻又引的一陣臭罵,說是她不守婦道,年近三十的老妖婆還妄吃天鵝肉,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原先命她躲在屋裡的恬兒一聽,氣得從廚房拎了把菜刀衝出來,怪嚎怪叫就要往人砍去。

  那副癲狂的模樣,門口的村人還以為是傳聞中的白髮鬼子出來索命,個個嚇的高聲尖叫。
 
  「恬兒!」她大聲喝斥,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氣。「請衙裡的官老爺來查吧,問心無愧,天會還我們清白。」她向那幫驚魂未定的村人欠了身,說了句招待不周便轉頭回到屋中。
 
  「他們怎麼能──血口噴人!」恬兒氣得全身發顫,顧不得銀髮四散,光是忍住喉頭那股大聲嚷嚷的衝動就費盡力氣。
 
  「恬兒,收拾東西吧。」她翻出了幾個麻布袋子,吩咐恬兒將屋裡貴重飾物裝好。
 
  「為什麼!」恬兒再也克制不了,將滿腹委屈咆哮而出。「這是我們的家!為何要讓步!幾個臭男人就會占我們便宜,幾個臭婆娘管不了家裡的臭猴子還怪罪到別人頭上!」
 
  「恬兒!娘平時教妳的呢?」她的語調也漸漸大了起來。
 
  「孩兒不聽!」恬兒不明白,為什要如此忍氣吞聲,眼淚也不禁奪眶而出,斗大的淚珠如晶瑩琉璃,揪人心脾的碎了一地,「妖婦鬼子,我都知道他們暗地是這麼說的,我常會偷跑到村子裡看其他孩子嬉戲,而我也知道,就因為我這副容貌,娘得受這委屈……明明……明明娘沒有半分法力……明明娘是如此溫柔貼心……」
 
  嚎啕,卻哭不出心底悽愴,也不悲噫也不歌,她受不起娘親莫大的期待,落落大方的她一直吞著苦,也再吞不下了,化為淚水傾灑,哀戚卻越捲越濃,幾乎纏死了她靈活的腦筋。
 
  倏地感到有人撫上她的雙頰,粗糙的、熟悉的捧著她,她又憶起了那年小寒,她們倆笑著,笑的那麼輕鬆自在。
 
  「沒事的,總有一處供我們安棲。」恬兒她娘淡淡的說著,眼角噙著淚,不願讓它落下。
 
  五日後,衙門來了位官老爺,在溪邊尋著了失蹤的幾個人的屍首,抓來當天一同飲酒的幾人審問,這才清楚事件始末。
 
  那日幾杯黃湯下肚,乘著酒意色心便起,想起了溪上頭的美婦人家,幾個人浩浩蕩蕩的就要上去。卻有人在途中不勝酒力,失足落溪。

  慌忙之間,有人就跟著跳下去救人。卻是等了半晌,且不說失足那人,連下去救人的都沒了聲息,嚇得他們落荒而逃。

  隔日酒醒了,也自知大事不妙,人家問起這事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只好編了幾個差勁的藉口,扯出漫天大謊。
 
  還我們清白了!恬兒迫不及待地告訴她娘消息,而她彷彿早有所料,靜靜的沒什麼太大反應,只是整理著家中雜物。
 
  自那天起,家裡的東西總會莫名毀壞或消失。先是農田農具,接著是雞舍雞隻,雖然沒有殃及兩人,卻足以讓恬兒整日提心吊膽。
 
  「恬兒,走吧。」她喚了恬兒,瞥了眼身後打理得整齊的清貧屋子。幾日東奔西走,能賣的都賤價售出,急切的轉為輕易攜走的行囊,防的就是有心人的無理取鬧。
 
  可惜的是那年尋到的鹿角,不知為何再也找不到了。
 
  啟程那日時值素秋,南飛的雁攜著旅人的憂愁,啼聲甚哀。
 
  她們不斷南行,一路搖晃顛簸,沒遇上亂賊流寇,也沒碰上天災地變,一途無事的到了一城。
 
  恬兒她娘還希望能走的遠些,人跡稀罕的世外村落是最好,然而或許是連日奔波,積勞成疾,在這座繁榮的城落腳時,她病了。
 
  數日高燒未退,燒得她本來就孱弱的身子,更加蒼白瘦弱。諷刺的是,沒了血色的肌膚,待在華髮絳眼的恬兒身旁,只有這時才像一對母子。
 
  與她們同行的商賈介紹了口碑良好的邸店供她們暫居,但不願異樣的眼光又傷害恬兒不恬淡的心思,恬兒她娘只是謝絕,在附近的客棧租了兩間小客房。
 
  「只是小傷風,不用大驚小怪的。」她虛弱的躺在床上,忍著喉頭的燥痛,柔聲的安撫恬兒。隔著簾子,她的聲音有些悶,但生怕過了病氣給恬兒,也是逼不得已,她甚至不讓恬兒服侍她更衣沐浴,還少見的發了脾氣。
 
  直到恬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懇求,她才開出隔著簾子接觸的條件,勉強妥協。
 
  「娘別說話,這次是您的不對。」恬兒還抽噎著,一開口,眼淚又撲簌簌的落下。
 
  她們總是相依為命,所以這次才令恬兒如此著急。也不是未曾病過,然而她知道,或許恬兒也知道,這次病的並不一般。看著娘發白的臉色與她那頭銀絲越發相似,恬兒越發不安。
 
  或許娘有日會離她而去,從未有過的想法竄入心底,讓她慌張的禁不住淚水。
 
  然而晶瑩的淚珠兒,並不是一帖治病的良藥。
 
  秋分的病,直到入冬也未見好轉,請了無數的大夫也束手無策,最初的診斷以為傷風,卻是低燒連連,咳嗽不斷。
 
  隨著天氣轉寒,她的病情也跌入了冰點。
 
  肺癆。
 
  最後的診斷,如閻王批下的審判,將恬兒打下九重深淵,那剎那彷彿天地失了顏色,萬籟俱寂。
 
  那時冬節方過,九降風至。
 
  殘月高掛,夜下的城裡人家門戶緊閉,夾雜著乾寒兩氣的東北風,颳得門窗砰嚨作響,無情的酷寒,也不知凍死了多少街上的乞丐。
 
  肺癆的病情一傳出,客棧的掌櫃立刻不願了,說什麼也不讓住。但外頭雪虐風饕,還能上哪兒住去?見恬兒苦苦哀求,掌櫃見錢眼開的眉目大大彎起。
 
  看準了她們無從選擇,如待宰肥羊般,最後以五倍的價碼談攏,離去前還一副體諒她們孤苦無依的仁慈模樣。
 
  「人心比天寒。」送走了貪婪的掌櫃,恬兒憤憤的說著。
 
  著實令人作嘔。
 
  「咳、咳咳……」恬兒還想多說幾句,卻被急促的咳嗽聲打斷。
 
  她趕緊坐到紗簾前。娘病了的這段日子,她們大多都是如此交談的。就怕過了病氣,當初說的猶言在耳……她心底想著:即使病了,待我依然溫柔,所謂為人父母,都是如此嗎?而我那未曾見過的爹,也是如此嗎?
 
  然而這疑問,她知道可能永遠也解答不了。
 
  「恬兒……咳、天雖寒,終有迎春時……早些歇息吧…咳、咳咳……」病情拖沓不癒,這時恬兒她娘已經病得相當厲害,病懨懨的使不上半分力氣,有時咳得厲害,還會嘔出血絲,每每見到,恬兒都得轉頭抹過眼淚。
 
  「好、好,孩兒知道的,娘你也多歇息些吧。」說沒幾個字又咳得更加劇烈,恬兒扁了扁嘴,嗓子似乎又有些啞了,這些日子總是以淚洗面,哭的她身體也有些發虛。
 
  或許是與病魔對抗的倦了,她娘很快就沉沉睡去。而她只是隔著紗簾,看著娘絕美的剪影,發著愣。
 
  「宰嚭亡吳國,西施陷惡名。浣紗春水急,似有不平聲。」恬兒喃著,為娘親吟了這首《西施灘》。一生苦難未平,何能有平聲?然而她卻平了,不翻也不覆,只是恬淡的平了。
 
  也不悲噫也不歌,只將恬淡養天和。如此厚望,也只有娘能做到。
 
  她深深頹下頭,嗚咽著,緊咬著唇不願哭出聲。求醫無方,叫大喜大悲的恬兒也難樂觀,好不容易離開那偏遠山村,難道蒼天真的不捨給一方寸土嗎?
 
  「咳、咳!」喉頭突來的疼痛,讓恬兒忍不住咳了,她趕忙摀住嘴,生怕被誰聽到。
 
  床上的剪影仍在沉眠,均勻的呼吸沒被驚擾,讓恬兒鬆了口氣。
 
  或許她早已染上了肺疾,但她只是不斷的瞞著,故作精神,因為她明白如果娘得知此事,自責的思緒會將她纏得窒息,所以──這樣就好,能在最後一段日子,陪在娘身旁,這樣就好。
 
  她輕輕揭開紗簾,溫柔的摸了娘的臉龐,就像那年小寒,娘摸她的那般,捨不得用上半分力氣。
 
  扣、扣。
 
  門外傳來輕扣的聲音,稍稍嚇了恬兒一跳。是誰呢?掌櫃那臭猴樣是不懂得輕聲細語的。她抹了抹眼淚,收拾情緒,轉身就去開門。
 
  伴隨著木門吱呀的老舊聲響,她瞅清了門外的人。
 
  一位高挑的青年,揹著一根一米長的幌子,一身江湖郎中的裝扮,笑吟吟地朝恬兒點了點頭。
 
  「請問……」話還沒說完,那位青年抬了抬手上的藥囊,打斷恬兒的疑惑。
 
  「只是一介江湖郎中,略懂卜卦醫術,聽聞此地有位端木家的小姐深受癆疾之苦,恰巧鄙人善於此道,特前來一瞧。」
 
  從未報過家名,他是從何得知?「……呃,不……」可疑,實在太過可疑,但要是真如他所說,能治好娘的惡疾。青年的一席話讓她猶豫不決,值得懷疑的地方實在不勝枚舉,戒備的神情毫不掩飾地掛在臉上。
 
  「小姑娘不用擔心,藥草並不需要收妳任何一毛錢,鄙人只是耳聞北方來了位西施姑娘,希望能一親芳澤罷了。」
 
  好,這傢伙絕對不能相信。聽完青年的胡言亂語,恬兒毫不猶豫的就要關上門,青年卻是先一步抵住門,一腳踏了進來。
 
  那腳踏出了長廊裡的黑暗,房內明亮的燈火映在他的臉上。
 
  白髮,紅眼,帶著一絲溫和的微笑。恬兒這才看清青年的容貌。
 
  「啊!你也是……」一聲驚呼,她立刻壓下了那驚訝的聲音,生怕吵醒仍在沉眠的娘親。
 
  青年指了指自己的滿頭白髮,「這叫羊白頭。」一臉了然於心的說著:「這可是吉兆。」
 
  ──「那麼……病的是小姑娘妳嗎?」他骨碌碌地轉了眼珠,最後目光落在恬兒身上。
 
  「不,不是我。」恬兒有些欲言又止,偷瞧了紗簾一眼,心中還是有些猶豫。
 
  「不如這樣吧,看診後會開一帖藥給西施姑娘,至於用不用由小姑娘妳決定。」這樣就沒疑慮了吧。青年這麼說完,恬兒才咬著唇艱難的下了決定,勉勉強強點了頭。

  眾大夫都束手無策的病,若真能因此醫好,那自然是甚好;若不,來日無多,大不了和娘商量後,一起喝了吧。
 
  看診的過程十分迅速,把了脈,按了幾個穴道,不到一刻鐘的時間立刻就開好了藥。
 
  恬兒有些怕娘親忽然轉醒,一個陌生男人大半夜坐在床邊,沒病也都給嚇出病來。然而神奇的是,恬兒她娘睡得很沉、異常的沉,若不是能見著她胸口有微微起伏,恬兒還有些懷疑娘是怎麼了。
 
  走方郎中,用的藥也很是奇怪,他再三囑咐,這帖藥得用燒的,絕不能口服,一連燒三個時辰,自然藥到病除。
 
  交代完用藥,青年又背起他那根幌子,轉身就要走。
 
  「先生……那個,報酬呢?」也許是出於對青年那熟練技法的敬意,恬兒不知不覺間換了稱呼,但心底還留有些疑惑。難不成真不要報酬?雖然看似好人,但她可不認為江湖人士真會做些不計酬勞的工作。
 
  「已經確實收到囉。」他罷了罷手,頭也不回的走了,嘴上還碎念道:「呀,果真是個西施姑娘,猶不減當年風采。」
 
  恬兒這才想起從沒問過青年姓名,人家施以救命之恩,自己卻是如此失禮,連忙朝已經走出房門的青年問了。
 
  「叫我糜陸便可,一介江湖郎中,不足掛齒。」
 
  待到語畢,已經看不見青年的身影了。
 
  「糜陸……真是個怪名字。」恬兒不禁勾起嘴角,她已經記不得了,有多少時間沒笑了?這麼個無厘頭的青年,卻是舒緩了她緊張的心理。

  輕鬆了思緒,本是靈活的腦筋也有餘韻尋思過往回憶。霎時間她好像有些明白了,那天幾個無賴的騷擾,那份戒慎恐懼的情感是從何而來。
 
  害怕身旁唯一的親人被奪走,這麼簡單而已。
 
  沒有臨近失去,就未曾感覺擁有,那份珍惜的情感,恬兒將她藏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
 
  她翻開了那帖藥,將藥倒入火盆,也不多添薪柴,就讓它緩緩的燒著,發散的不再是乾柴的味道,而是帶著一絲芬芳,淡雅卻溫暖的味道。
 
  裹著她疲憊的心,哄著她平靜。
 
  漸漸也有些睏意了,但還得照顧娘的身體,她不顧娘的叮囑,掀開了簾子,坐在床邊。
 
  她想起了娘在她身邊說故事的樣子,或許某日,她也為人父母,她也能如她娘那般堅強,那般恬淡不驚嗎?
 
  那夜,她夢到了一頭巨大的白色麋鹿。

※ ※ ※
 
  翌日早晨。
 
  不知不覺在床邊趴著睡著的恬兒轉醒,發現娘早已起了床。
 
  「傻姑娘,娘說的話都不願聽啦。」恬兒她娘嗔道,不帶一點怒氣的瞋了她一眼。
 
  「……娘……妳的身體!」好不容易回過神的恬兒,見到娘恢復紅潤的臉龐,興奮的喊著。
 
  「嗯,不知為什,睡醒就一身舒暢了。」她掛著淡淡淺笑,手裡的針線未停,「對了恬兒,昨晚我做了個夢,夢到了恬兒,還夢到一頭漂亮的白鹿。」

  她頓了頓,眼底流露出哀傷和憐惜。
 
  「夢裡的我不斷走遠,而恬兒哭得好傷心,一直喊著不要走、不要走,像個三歲小孩般任性。那時我想阿──要是我真的走了,這個小孩兒性格的傻姑娘可要怎麼辦,想著想著也有些不捨,所以我就留了下來……」
 
  恬兒只是默默地聽著,沒有半點言語。
 
  一顆斗大的淚珠兒又落了下來,只是這次,她是笑著的。

創作回應

金魚子
很溫暖的文章,糜陸好可愛~
個人也好久沒看古風文了,原來羊白頭是白化症的意思...
2018-12-26 00:29:11
走不動
我是借助google的力量才知道的[e16]
個人是非常喜歡古風文,但寫……還是暫時不要碰好了(欸
2018-12-27 14:11:11
空誠
很感謝你為我寫了篇古風小說,是一則很不錯的故事

但很可惜的是,我只想看麋鹿啊
2018-12-26 19:11:58
走不動
完全沒問題!只要把其他人物的臉都想成麋鹿就好了!(被揍
2018-12-27 14: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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