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不會是一篇,預計是悠哉幽靈和月兔的療癒短篇集。
在所謂“成為大人”的過程中,我想保持初衷、照著自己的想法隨心所欲活下去。
到頭來,卻也捨棄了太多事物。
過去的一切,我明明都想要記得清楚,仍發現有很多部分都遺忘了。
只有記憶中的月亮,似乎從古至今都保持著那樣的明亮。
人的記憶,我知道是不能信任的。
「妳覺得那裡住著什麼?是嫦娥還是吳剛呢?有沒有大群跳躍著的月兔?」
例如眼前小女孩的疑問,那穿著短袖洋裝的背影,猶如螢火蟲在夏夜中靜靜發出光芒。
「不是什麼都沒有嗎?」
我不懂,所以我選擇理所當然反問。
結果她回應的語氣,變得相當失望。
「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聖誕老公公、飛行荷蘭人都存在於這個世上,我一直一直相信著。」
「妳真是長不大的孩子。」
所以──我長大了。
想著這樣無聊的事情。
小女孩轉身,明明連面貌都模糊了,她到底長什麼樣子呢,之後去拿相片看個清楚吧。
對我來說,她是那麼重要的存在,我卻想殘酷遺忘她。
「這裡是夢吧?」
因為是夢,所以她出現在此處。
對方沒有回應我這句話。
「伊琴,妳過得開心嗎?」
而是另一個,放在我心中很久很久的疑問。
好無聊,好簡單的問題。
「我……」
語塞了。
我沒有,所以我活得狼狽不堪。
最後導致了那個結局。
「如果妳過得不開心,那麼──」
她對我遞出手,我不知道這樣做的用意。
但她的食指上繫著一條紅線,在模糊的畫面中,紅線發出的光芒也特別清晰。
象徵著緣的紅線若隱若現,到底連去何方呢。
妳想拉住我嗎?妳想如過往拯救我嗎?
但妳什麼都做不到。
只因為,這裡不是現實。
我是知道的,不管如何我們都……
明明都……
*
夢境中斷了。
當少女醒轉、緩緩睜開眼皮的時候,一時不能明白為何自己會在此處。
畢竟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所謂地獄荒涼灼熱的景色。
而是一大片的星空,還有迎面而來帶點微涼的晚風。
在背部結實著地前──她有看見這樣漂亮的夜空嗎?
「妳醒了嗎?」
夜空被大部分的臉蛋給占領,雖然因為面具而看不到真正的樣貌……
眼前所見,是一位奇怪的小女孩,不只戴著奇怪的銀面具,怕被誰認出似的,全身還穿著一件飄飄然的古裝服,並發出淡淡的白光。
頭上還有一對兔耳。
「妳是──」
因為才剛從與故人相見的夢境中醒來,反射性說出了那個名字。
但她只是瞇起眼睛,似乎停頓了數秒才回答。
「那位是誰?我想──我不認識她喔。」
雖然一瞬間給少女熟悉的感覺,但樣貌看不見、眼前小女孩的聲音似乎也不太像。
已經見不到她了,但就是為了見到她我才……
少女不想放棄那一絲希望,可現在的狀況也超過她所想像。
硬爬起來的全身並沒有半點疼痛,雙手除沾上一點泥土,並沒有特別骯髒。
更奇特的是──她全身穿著已經畢業的那件高中校服。
整個身體也充斥著某種特異的感覺,一種像長期泡在溫水中、全身暖和與微醺著,各種感官也變得不敏銳了。
環視周遭,這裡其實是一處空曠的廟前廣場,廟宇是隨處可見的那種土地公廟──不對,因為掛了個新的招牌變得很清楚,現在是月老廟。
廣場邊緣的河階下就是一大片芒草與荒涼的河床,沿著河床則能看見好幾棟透天厝,看來他們還在城鎮中。
「還習慣嗎?雖然是將靈魂壓縮凝固了,不過還是跟真正的肉體差很多吧?」
奇怪的面具兔耳小女孩走到她身邊,如此解釋著。
「凝固了?」
「嗯,簡單來說就像氣體行星喔,看起來很龐大、但裡面滿滿的是由各種氣體或凝結凝固的氣體組成。」
「現在的妳就是靈魂與記憶的濃縮凝結物。」
兔耳小女孩嘴角勾起,拾起少女在起身過程中落至地面的一顆愛心香包,剛剛其實放在她的胸口。
「這個香包就是妳的核心,很簡單吧?」
一點都不簡單。
為了證實她的說法,少女試著觀察自己的雙手。
果然──雖然看起來是人的手掌,有指甲也有掌紋。
但在廟宇提供的日光燈照射下,其實有一點半透明,也許在這裡面沒有血管或器官,只是一句空殼。
少女皺著眉難以理解,不過總歸還是有聽出一個重點。
「如果現在的我是靈魂,那我的肉體在哪裡?」
嘴角本來還勾起的小女孩,這時候便顯露出有點氣餒的樣子。
「她還在──」
聽到了那個真相,少女並不意外,心情反而很平靜。
在兔耳小女孩的帶領下,輕飄飄的長髮少女跟著她離開月老廟,在房子與房子的屋頂輕盈跳躍。
就像在重力較小的星球上移動。
「妳也會飄浮,所以妳也是幽靈?」
「哼哼,我是仙女喔,本來是住在月球的月兔,我是來代班月老的工作,沒錯來代班的!妳可以叫做月兔假面。」
那件純白飄飄然的古裝服,看起來確實很像仙女會穿的那種。
月兔假面這名字也很不像個名字,小月老這種暱稱還比較好聽。
不過,還是很多不能明白的。
而且──她還是住在月亮的月兔。
「衣服也是高中的產物,不過我不明白為什麼是高中生呢?」
雖然沒有找到鏡子能照,她想她的樣貌也變得更年輕了。
本來不能稱作是“少女”才對。
「制服那些都是靈魂濃縮的結果,不過實際上也不是真正的衣服。」
「還有香包妳要好好保留喔,妳現在的狀態終究不穩定,時間到就會變回半透明沒實體的幽靈了。」
「到時妳可以把這塊香包塞進胸口,這樣就不容易丟失了。」
邊移動著的月兔還做出示範,自己手上的香包開始沒入胸口,嚴重違反少女對常識的認知。
果然像是沒有填充棉絮的娃娃,靈魂裡面什麼都沒有呢。
「但我想問的不是這些……」
對少女來說,高中固然曾是她一段重要的青春時光。
只是為什麼──不能回到更早之前呢?
隱沒在都市大樓的燈光中,月兔的嘴角微微勾起。
「今後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妳得陪伴著我。」
「我會是妳最重要的朋友喔──或許在很久以前就是。」
後面的低喃小聲到,不願讓眼前的少女聽見。
「朋友嗎?」
少女摸著胸口,感受著其中被掏空的空虛。
很久沒聽過了。
妳是最重要的合作夥伴、妳是我最喜歡的歌手、妳是我尊敬的姐姐或老師……
很久沒有人,把她當作朋友了。
但疑問還沒發出,她們已經先到了目的地──那間大醫院。
*
「林伊琴,靠著《我不想轉大人》一曲大紅,“曾是”很有名氣的流行女歌手。」
是的,她的名字叫做林伊琴。
明明就是自己,卻能用這個角度注視著她。
注視著病床上沉睡、歷經各種人生歷程而青春年華已逐漸遠去的女人,有種異樣又可悲的感受。
「但不幸的是──一年前的一場車禍,讓她陷入嚴重的昏迷,成為植物人至今沒有甦醒。」
看來好憔悴、或許是長年昏迷造成的。
但少女只是想,就算是平常的林伊琴,肯定也是強裝著笑容,想將最美好的一面帶給大家。
活著就像面前的小月老,總是要戴著面具隱藏真實的自己。
聽著小月老帶點感傷的介紹,少女決定採取一個舉動。
她繞到月兔的後面,悄悄抱住她。
因為自己身高高了一點,所以能摸摸小月老的頭。
「謝謝妳為我難過。」
「不、不會?但最難過的──不該是妳嗎?」
月兔慌亂了,但少女只是嘴角勾起。
「妳覺得,我是因為什麼原因出車禍呢?」
「太過勞累嗎?」
不,我想是……
但那某個可能性,月兔終究沒說出來。
少女眨了眨眼,最終也沒有勇氣對這疑問做出正確的解答。
已經失去了實體,少女只是飄到窗邊,看著窗外的明月。
「是妳將我從長年的昏迷中喚醒嗎?」
好像做了一個太長太長的夢。
「嗯……」
「為什麼呢?小月老?我並不想醒來喔。」
就算是真正的甦醒也不想要。
或許有無數無數歌迷在期待著奇蹟,還有自己如親弟妹的家人在等待著她。
但任性的歌星──想要拒絕一切。
「因為有人在等待妳。」
從小月老口中,聽到一個理所當然的答案。
「當然,有好多人在等待著我,等待著我的“歌”。」
那是帶著賭氣與憤怒的回應。
「……我能明白,伊琴的煩惱與痛苦。」
不,突然冒出的神明不是該一點都不了解我嗎?
帶著無奈的笑容轉過身,卻看見很認真的月兔。
「所以在找到答案前,不妨用另一個身分活下去吧?」
「用──另一個身分?」
月兔用力點點頭。
「現在妳誰也不是,妳不是那個在舞台上發光發熱的歌星,妳不是大家期望妳想成為的“林伊琴”。」
月兔雙手重疊在胸口,低垂眼眸抖動兔耳。
以感傷的語氣道出她的心聲。
「妳只是寂寞的幽靈喔。」
胸口彷彿被大槌狠狠敲了一記。
少女淚水幾乎要湧出,就算是幽靈也會流淚嗎?
而且,那彷彿理解她心中所想的言語,或許……
「小月老妳……」
「只是聽著妳的歌得到的想法,所以身為歌迷的我才想讓妳醒來喔,伊琴。」
但那幾近拒絕的話語,卻否定了少女的夢想。
於是希望被澆熄了,但還是保留了一絲持續走下去的動力。
她瞇起眼睛,想了想。
最終露出微笑。
「那麼,就叫我愛麗兒吧,小美人魚的愛麗兒。」
「愛麗兒……?」
「嗯,想取回“聲音”的愛麗兒。」
實際上是不能趴在窗上,但她還是作出相似的動作,並且唱起了歌。
深夜裡入睡 思念地球的陰晴圓缺
月兒彎彎 失去了無窮無盡的黎明
月兒圓圓 祈求於某年某日再相逢
雨不停的季節 你因離別而無聲
你仍一直守候我 於不見陽光的深海持續守候我
只是一如往常的風景
我想再消除你的迷茫
我想再陪伴你的未來
我想再彈奏你的旋律
其實──我只希望你幸福
只唱完一段主副歌,愛麗兒注視著月亮開口。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我把這首歌取名《月兒》。」
「是──為了紀念分別兩地的,外婆的貓。」
背後沉默了片刻。
「真的是寫給外婆的貓嗎?」
愛麗兒瞇起眼睛,有千言萬語梗在喉頭。
但最終,她只是盡力露出釋然的表情。
「嗯,是寫給外婆的貓。」
「如果愛麗兒這麼想的話,就這樣子吧。」
月兔選擇接受了這個事實。
因為是最重要的朋友,所以她認同了愛麗兒的說法。
離開了醫院,重新獲得名字的幽靈與月兔步上歸途。
其實兩人都是沒有家的,但至少把月老廟當作活動地點吧,愛麗兒下了這個決定。
不過自甦醒後,有一個問題倒是讓她也好奇起來。
自由穿過路上的人群,看著街邊那一整排的小吃,少女幽靈轉過來對身後的月兔問道。
「幽靈也能吃食物嗎?」
「或許可以喔,雖然不知道食物會被消化去哪了。」
真是不解之謎,但下次可以試試看。
跟進入醫院時不同,愛麗兒現在的飄浮更顯輕盈──如果能將那微微提升的高度視為情緒的表現。
「我下次買紅豆餅給妳吃吧,雖然是幽靈了,但既然有實體總有辦法賺一點點錢。」
「紅豆餅嗎?為什麼是紅豆餅呢?」
不知道有沒有聽出月兔話語中的迷茫,但愛麗兒只是掛著笑容,再次抬頭凝視那輪月亮。
「曾經有位孩子跟我說過,看著圓圓的紅豆餅就像是月亮呢。」
愛麗兒多希望,她能永遠像那位女孩子充滿著童趣。
「我也很喜歡呢,紅豆餅。」
在她身後的月兔只是低聲回應。
並低下頭──注視著自己手指上那條繫起的紅線,在昏暗中若隱若現。
*
這次從不同但非常重要的兩位角色視點切入,並且提供了一些跟主線有連結的資訊,希望能讓新加入的、或看過前一系列的讀者都有耳目一新的感受。
然後,芳文社宇宙是不需要男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