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天色都還有點灰濛濛，就給外邊砍柴的聲音給吵醒了。
我揉揉眼睛從床上爬起來，那青蛙跟魔毯在旁邊睡的跟豬一樣。打開窗戶往下看，在日出的微光下，紅髮的青年獸人正在砍柴。瞧他一旁已經有一小堆劈好的木柴了，應該是已經工作了一段時間了。
他拿起水壺大喝一口、再用手背擦擦下巴的水珠。轉頭看見我已經起床了，便朝我揮揮手說：「欸，弦。早安。」
還縮減我的名字？
「要不要去市場，我要買今天店裡要用的材料。」
老實說我想回去睡。
「五分鐘店門口見。」
啊你是問心酸的喔。
一開始我還真想不理他倒頭回去睡個回籠覺，可是回頭看看床上，那青蛙大大咧咧地霸佔床鋪，躺在正中央睡覺。那魔毯看來也是在做著吃東西之類的美夢，連帽的部分像一張嘴巴，咬著枕頭的角在咀嚼。
我實在不想跟他們搶床鋪了。不為什麼，就是不想。
起床之後換了套衣服，快速地去刷了牙。回到房間拿了錢包，然後要出門前卻駐足想了想，一把抓起床上在睡覺的魔毯披到肩上，這才去樓下集合。
「弦，幹嘛戴連帽？」走在街上時秋燈問我。「明明不冷也沒太陽。」
「我沒戴，只是風在發起床氣。」身後的披風顯然對於我突然拖著他出來感到不滿。連帽套在我頭上，像張嘴似的嚼啊嚼我的頭髮。儘管不會痛，頭髮也沒被他吃下去，我也知道那是種抗議。
「原來魔毯會發起床氣？」
「他還會跟炎呱吵架。雖然很快就合好就是了。」踩在泥磚路上看著右手邊的店家，三分鐘之後看到了衣店，所以進去厚著臉皮的跟老闆娘買了一個毛線球，然後往後放進連帽裡。風在嚼著毛線球時也氣消了，不再咬我的頭來報復。
我從衣店走出來的時候看到秋燈正在隔壁跟水果店的老闆聊天。從那中年大叔老闆時不時傳來爽朗的笑聲就知道秋燈把他逗得很開心，拍拍他的肩膀，又送了他幾個水果。離開時他提著一袋柑橘，一袋奇異果。我則幫忙拿著一袋蘋果。
接著走了五分鐘之後到了一家烘焙坊前，他進去哈拉幾句就那了一個紙袋出來，裡面是店家做好的餅皮，秋燈拿回去咖啡廳裡做派用的。那臉上沾著一點麵粉的小哥在店門口跟我們揮揮手、露出陽光的笑容說掰掰。
經過花店的時候，那位園藝的小姊姊則給了他一個只有拳頭大小的植栽，是一朵未開的藍紫色蓓蕾。
路過咖啡豆專賣店時，蓄著大鬍子的矮人老闆走出來，泡了兩杯咖啡給我們嚐嚐，說是新的咖啡豆給我們嚐鮮。之後又領走秋燈去看幾個烘焙程度不同的豆子，而對於這個不熟的我也只能在旁邊默默觀看。
基本上這一整個早上下來就是這樣子，每個人對秋燈就是出奇的友善。我邊走邊撥柑橘，拿著一片片出來吃。有顆球從遠處滾到我腳邊，然後有個長著野豬獠牙的獸人小孩小跑步過來撿起來，接著駐足在我旁邊看著我吃柑橘流口水。我低頭與他對視幾秒，撥了一片給他。
「嘴巴張開。」
「啊？」
「你手不乾淨吧，嘴張開。」
看著獸人小孩嚼著水果拿著球跑走的背影，忍不住揚起嘴角。我挺喜歡小孩的，雖然有些吵，但他們的行為總是讓人不禁回想以前這個年紀的自己。那孩子才八、九歲吧，那時候的我正在做什麼呢？
吹著口哨唱著歌吧，跟現在好像不有差太多。
「我也要。」旁邊那紅髮青年厚臉皮的說。
然後我把柑橘皮塞進他嘴巴裡，那苦澀的味道讓他一直吐舌頭表示難受。看他吃苦的樣子我嘴角忍不住上揚，自己拿起一片柑橘繼續接著吃。
跟著秋燈出來到處晃不外乎就是給他提東西。雖然有點累，但還挺有趣的。而且水果好吃。從我們出門時天色未明到現在陽光緩緩露臉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街上的人開始慢慢變得更多了。
他說要給咖啡廳買幾本書放在書櫃就進去書店了。我則是在裡面逛了一圈之後就出來坐在街道對面的樹下等他，沒事找事的仰頭數著樹上有幾片樹葉打發時間。大概數到一百三十四片時，一隻松鼠從上面跑過去，一片葉子在樹枝的晃動下緩緩地飄下來，落在我額頭上。
拿下那樹葉端詳幾秒，想起許久以前曾經給人教過用樹葉吹出音樂。因為是真的久到是誰教我都忘了，所以還能不能吹出聲音來根本不確定。不過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於是就試著玩葉子。
事實證明身體的記憶是很難忘記的。把葉子抵在嘴邊吹氣嘗試了五分鐘之後就可以吹出聲音了，又過了兩分鐘就能掌握音調，接著就能吹出簡單的曲子了。喔對，我也想起是誰教我用葉子吹出聲音，是我母親。
閉上眼睛用葉子說了四、五首曲子，大概過了十分鐘左右吧。睜開了眼睛想看看街道對面的書店秋燈是不是出來了，結果他似乎還沒好，反倒發現我周圍聚集了幾個個孩子睜著圓滾滾的眼睛看著我用葉子吹奏。
「大哥哥，你是怎麼用葉子吹出音樂的？」有一個小孩問我。
「嗯……你要先跟葉子做好朋友，它才會為你唱歌啊。」我說。
「我有每天幫家裡的樹澆水！」旁邊的小女孩舉手說道。
「那不錯啊。可是不可以摘葉子喔。弄痛它就不會為妳唱歌了。」
幾個孩子一臉認真的聽我說話還點點頭，看來是當真了。別問我有沒有罪惡感，我還記得當年母親也跟我說過同樣的一句話，而且年幼的我當真了。有次不小心撞到樹，一口氣撞下了如雨紛飛般的葉子，還顧不上自己額頭有多痛、傷口流出血，倒是哭著跟母親說以後葉子不會再為我唱歌了。唉，童年啊……
披風的一角動了動，舉起來像個孩子的手戳了戳我剛剛用來吹音樂的葉子。風看來很好奇一片葉子怎麼會唱歌的。也是，畢竟魔毯的智商跟小孩子差不多，他做出跟其他小孩一樣的動作倒是不讓我意外。
但其他孩子們可就意外了。先是愣愣的看著披風自己動起來，然後發出「哇喔～～」的聲音。雙眼發亮的看著披風興奮地問：
「這是什麼魔法？」
「才不是！明明那披風是活的！」
「可以摸摸看嗎？」
他們毫無保留的露出孩子面對新奇的事物時該有的興奮。面對如此圍觀，其實我也有點小驕傲。畢竟風當時可是躺在南托海岸裡的一塊破布，被我撿回來，跟兩個小夥伴一針一線的縫補成現在這個披風。
再仔細想想，也是當初的決定讓我在澤塔墜落時活下來。
所謂的因果還真有趣。我邊想邊拍拍披風，他也伸出一角跟孩子的手玩起來。我可以讀到魔毯的情緒，他也挺開心的樣子。話說魔毯的心智年齡本身也是小孩吧？那就讓他跟孩子們玩玩吧。
我望著遠方思考著，稍早那個被我餵了柑橘的獠牙小孩在路邊玩著球。想說乾脆讓肩上的風下來去跟孩子們玩一會兒，最多就是魔毯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回去後再叫秋燈幫忙清理好了。
說人人到，街道對面的書店門口出現紅髮青年的身影，手上抱著一些書，左看看右看看尋找我在哪裡。這時聽到從街道左邊逐漸靠近馬車的聲音，從噠噠噠的馬蹄聲可以知道那馬車挺快的，大概在趕時間吧。
舉起手才要跟秋燈說我在這。
獠牙小孩手中的球掉下來，落到他的腳上然後往前彈，滾到馬路上。
獠牙小孩往前走彎腰去撿。
撿到後抬起頭來往左邊看。
有兩匹棕馬拉著車來勢洶洶的，距離小孩僅剩兩公尺，怎麼看都不覺得這煞車來得及了。
要撞上了呢。
§
那朵青色的雲來的又快又急。
當時在場的人只感覺到颳來一陣強風，沒有看清楚是發生什麼事。只有秋燈在書店店門口看得很清楚是怎麼回事。那風颳來時雖然讓人難以睜開眼睛，不過在風迎面而來之前的事情他看得很清楚。
街道對面的樹下，那吟遊詩人被孩子們包圍著，對他會動的披風感到新奇。街道上，一個獸人小孩撿起地上的球。街道右側，一輛馬車疾馳而來。
那馬車夫有注意到前方有小孩，趕緊拉起韁繩讓馬停下，但那速度的馬兒想急停也會撞到前方的人的。
下一秒就要發生車禍了。卻見弦林從樹下突然飛出來，半秒就來到了街道上，飛到那獸人小孩的上方，伸手把他給抱起來。與馬車擦身而過，發出「啪」的聲，感覺是有身體哪個部位撞到了。接著在空中轉了一圈、在自己面前的地板上落地，右手抱著那小孩，左手迅速的從靴子裡抽出一把把匕首插進地面煞車，在地上拉出一條三十公分的刀痕。然後聽到「鏘」的一聲，匕首斷了。
那魔毯披風迅速的帶他飛來，帶來的風壓則遲了一秒才到。風颳的他頭髮都吹起來了，然後灌進他身後的書店裡，害得裡面幾本書從書架上掉下來，或是堆高的書塔倒下來。再看他剛才待著的樹下，他疾馳飛來造成的風害的那棵樹被吹下的葉子像雪花般飄下。那群孩子們納悶地抬頭看，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那馬車在走了幾公尺之後停下來，車夫納悶的回頭看剛剛到底發生什麼事，到底有沒有撞到小孩。看到那吟遊詩人的出現，喊問：「喂？沒事吧？」
遲了兩秒，他才站起來拍拍身子，朝車伕招招手。「沒事。」然後轉身伸出雙手，左右捏著那個獸人小孩的臉。
「你啊，你啊，沒人教你不要突然衝到馬路上嗎？啊？如果不是我剛好在旁邊你今天就慘了你。」
「嗚嗚嗚嗚、對不幾。」
小孩被揉著臉口齒不清的道歉，一瞬間秋燈有種母親在教育小孩的感覺。懲罰夠了之後又敲了一下對方的頭，說：「下次注意啊。」
「嗯、嗯。謝謝大哥哥。」那小孩還是有禮貌的道謝之後就跑走了。吟遊詩人則是揉揉自己的脖子，說：「這速度對身體還真有點小負擔……」
然後他趕緊拉著秋燈離開現場，因為書店老闆出來了。他飛過來的風壓把書店裡吹的亂七八糟的，還是趁人家發現是他害的之前趕緊溜了。
當時沒看清楚情況的人們，都還以為颳來一陣妖風肆虐而已。
§
「所以當時魔毯的速度有超過音速嗎？」
「想太多，要是那種速度我大概也沒命了。」吟遊詩人跟音速真的扯不上邊的。
回到咖啡廳之後我坐在椅子上拿冰袋給我自己的腳踝冰敷。當時飛的不夠高，腳擦撞到了。一開始沒啥感覺，但慢慢的就開始痛了。伸手揉揉自己的額角，看著受傷的左腳。風在座位旁邊飄著，用披風一角好奇的戳著我的腳，好像不太清楚我發生什麼事。
你當然不清楚什麼是骨折，你又沒骨頭。
「讓我看看。」秋燈把剛剛做好的橙果派放進烤爐李之後就走過，蹲到椅子旁邊，把我的冰袋拿開。捧起我的腳轉了轉，捏了捏，說：「是折到了，骨頭倒是沒事，不是很嚴重。」
「你還會整骨喔？」我有點驚訝的說。
「一點點而已。」
「一點點？」
「欸，弦。」
「怎樣？」
「你喜歡的女生是誰？」
「……三小？」
這突然問題害我腦袋暫停了兩秒。結果秋燈這時候把我的腳踝往另一個方向用力一折。
喀啦。
我都不知道我能發出這樣的慘叫聲。讓咖啡廳裡還在睡覺的果子鳥，咖啡廳外邊樹上的其他鳥兒嚇到飛起來。然後從椅子上滾到地板上抱著腳踝，痛的快飆淚。紅髮的青年蹲下來拍拍我的背說：「痛一下就好了，沒事的。」
你妹啦……折之前不會通知一下嗎？
「如果你因為怕痛而身體緊繃效果就不好了。」他毫無罪惡感地說，然後扶著我站起來。「走看看吧，應該不會痛了。」
依著他的話走了幾步路，發現確實不會痛了。看來秋燈的整骨技術還不錯？不過如果有下次我決定算了，因為真的有夠痛。
紅髮的獸人青年走去店門口，把掛在門上的牌子轉成另一面「營業中」就會去吧檯那邊忙他的了，有些備料還沒準備好。我有問過要不要幫忙，但他只是說去準備好棋盤，等等要來報仇。
「噹啷」一聲，有客人來了。
（待續⋯⋯
創作內容
夜暮之曲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