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為達成約定而奮不顧身，
我也第一次為尋找未來而在他背後急起直追。
原來因為一個人，
所衍伸的力量可以如此巨大，
我都是第一次有這般無可推諉的感覺。
總該約出來吃飯的，畢竟高中畢業將近四年間沒有任何交集。上次見面，是大一時的事情，我去看了你大學系上的展覽，看到你賣力地解說各種昆蟲。於是，我想起高中時，生物研究社的教學長，是你；同樣地，我也想起那個時候的革命情感，還有一些無以名狀的感覺。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高一時課後生物學特訓的實驗室。那時，我是數理資優班的生物專題生，他是隔壁班生物科前茅的學霸。因為我們的生物老師對培訓很有熱忱，所以把對生物科有興趣的學生召集起來，利用課後時間帶著大家做生物實驗、研讀大學生物學的教科書。同時，裡面許許多多人是生物研究社的成員，我們相處的時間像夕陽下的影子，拉地很長。夜晚燈火通明的實驗室，笑聲多半來自我們。有驚奇、有呀然，有許多意外的發現。
上了高二，他當上了生研社教學長，而我則成為美宣長，共事的時間更多了。當然也說了不少話、交流了不少事情，更多的是現在看來芝麻綠豆般、不值一提的慘綠迷茫。他說，他有個同班女生，這女生的資質不乏有許多追隨他的人。嗯，他是其中一個。很幸運的是，這女生也是生研社的成員。他問我該怎麼樣，才能讓女生看上自己。他就拉著我，陪他走回家，沿路聊這些事情。於是，陪他下課搭公車走回家，成了我的日常。因為他家跟我家不同方向，我的交通費花更多了，但我不當回事，我反而期待每次放學看到他出現在我教室門外，又或是我去他教室找他一起走去搭公車。每次走著，我起初只是靜靜地聽他說，更怕自己給不出一個妥貼的答覆。後來，漸漸是一來一往。我們都希望從對話中找到一些暖陽，驅散心中不值一提的迷惘。
「其實我滿羨慕你的。」我說。
「怎麼說？」他不解地回。
「你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麼，你也知道以後要往哪個方向努力，不管是感情還是生命科學，都是。」我說。
「真的嗎？我反而常常懷疑自己選的路到底對不對，不喜歡這種感覺。」他答。
「我也常常懷疑自己，究竟待在數資班對我是好是壞，大人都覺得資源多就是好事，可是這些資源常常給我不少壓力，好像我一定要成為怎樣的人。」我落落長說了這些。
「你最近有遇到什麼困難嗎？」這回換他反問我了。
「我理科一直不及格，特別是數學和物理有夠慘，只有文科的成績在前面，成績在班上也常常是倒數的，我總覺得我是異類，是不是從一開始待在文組的班級比較好。」
「幹，你是明星高中的數資班欸，不要這麼自卑啊！你有很多資源是我想要也得不到的。」
「嗯嗯，但我還是真的很羨慕你。」我莞爾一笑。
其實高中時的我，沒有甚麼方向感，不知道、也不確定未來想要做甚麼。而且充斥許多厭世的心情，覺得身不由己，總活在眾人的期望與控制之下。這些因素，讓我很難相信我值得擁有更好的生活，遑論去相信生命體活著終有意義。所以，遇到一個充滿目標的人，其實對我來說很是吸引。至少我們之間存在一種默契、一種互補的拍合。
「不然，我們來比賽吧。」他突然提出比賽的要求。
「蛤？要比甚麼？」我答。
「我們比賽下次段考，誰物理和數學的分數比較高。」
「不比生物啊？」
「生物都是我們擅長的科目，但物理和數學都是我們不擅長的，這樣比起來比較有意思。」
「好阿，那輸的請吃飯！」
「一言為定。」
我那時候不喜歡拿起這兩科的講義，但就因著跟他的約定，我想給自己一次機會。我拿起白皙的講義，耐心地做完題目。數學老師（他的導師）也察覺到了我的不一樣，才知道原來我跟他的導生作成這場賽局。回顧當時的日子，陪他回家後，我搭車回家裡附近的摩斯，拿起講義便解題了起來。手機裡放的音樂，是他喜歡聽的吉他串流。我就這樣自顧自的解題，挑燈到了凌晨一兩點，才打道回府。這樣的生活，連續了一個半月之久。我爸開明，見我突然上進，也沒有阻止我在摩斯熬夜念書，只要求我顧好身體。於是，到了段考成績公布的那一天，我的數學終於及格了，而我的物理跌破大家眼鏡，拿到了校排第三。雖然總成績在班上還是倒數，但我心裡像綻放的苞蕾，藏不住心中喜悅。放學時，因為公車滿人，我跟他沿著山坡路走下山搭其他號公車。
「欸，是說這次段考我贏了。」
「我知道...我輸了，但我下次會超越你。」
「之後還要比嗎？」
「當然阿，不然怕之後念書沒動力。」
我喜歡這種競爭的感覺，而且我第一次為著對人的約定，義無反顧地勇往直前，去突破自己的難檻。並不是喜歡打敗他的感覺，而是喜歡在念書的時候，好像他就在我身邊，告訴我只差一哩路，就快到終點了，那種感覺。
在此之後，我們段考、模擬考，都是這樣互相競爭。同行的路，也聊得更多、更深。而他，也因著對自我的要求、努力，不斷使自己成為更好的人。爾後，逐漸受到那位女同學的青睞，他也多了更多與她相處的機會。我替他高興，但心裡卻又有說不出的落寞。儘管如此，放學回家的那段走談時間，並沒有因此減少。我們也約好他彈他最愛的吉他，我彈我最愛的鋼琴，有一天我們可以合奏。
時間到了高三，我和他作了新的約定，我們相約台大見。他想去他嚮往的台大獸醫學院，而我目標是台大醫學院。他的目標依舊明確在他喜歡的事物上，而我只是盼著分數愈高愈好，因為目前暫時沒有讓自己滿意的答案和明確的目標。我們奮力地朝著自己所立定的迦南美地，傾盡全力奮鬥。直到畢業前，那個下雨的放學山坡路上，他這樣跟我說。
「欸，有件事情，我想第一個跟你說。」
「這麼神秘哦，好阿你說。」
「她昨天跟我告白了。」
霎時間，我腦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好。我不是應該祝福嗎？還是我應該做出其他反應呢？當下的我好像當機的電腦，跑不出表情與語句的符碼。直到沉默了半晌，我才說出話來。
「哦很棒阿！恭喜你，早該這樣了。」
我心裡暗自咆嘯，這甚麼愛情文藝電影才會出現的爛台詞。可當下我還真的想不出其他句子，只能倉促地脫口而出。最後一次走談，竟是這樣的結局。不意外，卻又來得侷促，令人難以招架。他臉上洋溢著幸福，我除了衷心祝福，似乎最多也只能做到這樣。我想起最初，他向我訴說著對她的傾心戀慕。直至今日願望達成，一路上他成長了不少。而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我像月亮一樣，隨著他的陽光幻變出陰晴圓缺；我也像秧苗，隨著他的風雨款擺、茁長。我第一次為達成約定而奮不顧身，我也第一次為尋找未來而在他背後急起直追。原來因為一個人，所衍伸的力量可以如此巨大，我都是第一次有這般無可推諉的感覺。
畢業後，我們再沒有多大交集，各自在埋首衝指考。他專注力強，持續在家苦讀，而我專注力太差，被送進考衝班，過著早七晚十的軍事生活。但我總記得最後的約定，我希望在台大見到他。這是我以摯友身分，能夠做到的、最後的事情。
時間回到了現在，我們大學畢業了。我下了臨床，他上了研究所。約莫在半個月前，我心血來潮，想約他出來吃頓飯。失聯太久，於是殷切地促成這頓飯局，就在今晚。我特別挑在公館－－台大的所在地，這個我們曾經拚命想實踐約定的地方。
後來的我們，指考成績分發後，並沒有完成當時的約定，我與他都是。我們各自分發去了不一樣的校系。我們在各自的領域，奮鬥了四年，拿到了學位。除了大一時去看過他的系展以外，再也沒有多聯繫。可以肯定的是，我們都成長不少。向來從一而終的他，依舊在他喜歡的生物領域不斷鑽研，研究昆蟲的生態、型態、特性，而且更加專精、得到教授青睞，擔任不少課程的講師；而那個當時不知道未來去處的我，找到了讓我奉獻心力的領域，我想讓更多社交不良、溝通失能的人，找回說話的自信與日常，我成為了一名語言治療師。
吃完飯後，我們就近走在台大的校園內邊走邊聊，我再次想起高中時的放學走談。然而，這次履行的地方，又被我們的成長、世故而賦予了新的意義。
「你現在和她的感情狀況穩定嗎？」
「哦，畢業前分了。」他淡然地說著。
「哇，四年耶。」我很驚訝。
「嗯，是我提的。或許是我累了，我要忙太多事情，也覺得自己的付出總是單向的。」
「那你目前研究的狀況還好嗎？」
「是還好，只是比較累而已。」
「這些都是你喜歡做的事情對吧？」
「很喜歡。雖然在大學的實驗室經歷很多事情，好的壞的都有，但我覺得都是過程。」
「你還是沒變，一樣專注在自己的目標上。」
「你也是一樣善解人意，而且我好開心你找到自己的方向和生活。我就放心了。」
當他說出「我就放心了」時，我心裡還是悸動了一下。但我知道，我不該耽誤他。同樣地，他也希望我好好為這尋找良久、終於定錨的目標，持續努力地生活著。
台大校園的街燈盞盞，我們信步於其中。我們不是在校生，卻好像－－我們真的完成了當年的約定一樣。
後記
今天跟他出去吃飯後走走聊聊，回程路上抗拒不了心底波瀾，所以追憶那些對話、點滴地打成了這篇。我堅強多了，我沒有在捷運上落淚。但回家調整版面時，眼淚不自覺地滴滴落下。是出於想念嗎？有；是出於惋惜嗎？也是。然而，我終於從一個人身上，找到奉獻自我地動力與亮光。我也感謝上帝，讓我遇見他，照亮我那段晦暗、毫無動力的日子。找一個像太陽一樣的人，幫你曬一曬所有生命中，所有不值一提的迷茫。面對他，還有高中時的這些記憶，我其實是不悔的。
創作內容
我的真實故事，獻給追愛的人－－未完成的約定
自我介紹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