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午間,希維亞王都中心的王國第一軍官學校一片寂靜。高大的白樺樹包圍著的圍牆隔絕了城牆外的車聲喧囂與中央軍士兵馬不停蹄的訓練踏步聲,在這難得地陰鬱空檔的秋日空氣裡,是一種自外於王都充滿戰爭耳語那緊張氣氛的祥和。
圓弧型的體育館在高大南歐羅尼亞式立柱間,開著一扇扇與立柱同樣直達穹頂的的窗。今天難得地少了厚重的雲,粉白色的陽光柔和照入體育館裡,映著那已被無數鞋跟擦出歷史痕跡的的大理石地面、映著牆角打磨光亮的練習用鎧甲,映著上頭烙著貴族子弟們姓名的劍架。
這裡在王國的建國史記裡,孕育了代代相傳的貴族將領,四個世紀以來以手上的錚亮長刀,領著各代的王國軍士兵衝向那貪婪覬覦著王國領土的敵人心臟,相傳著各個戰爭英雄的傳奇事蹟。
蒂耶娜修長的身影站在陽光中,她輕呼了一口氣,感受靴底承載著自身的重心,在下一次的呼吸須臾之間,拔出了腰間長刀對著擺出揮刀姿勢的木頭敵兵就是一記橫劈,刀未落,她已傾過身斜跨一步,第二次的規律呼吸之前就已繞到假敵兵的身側送上一記銳利的突刺。
——敵人受到劈擊後的第一個反應會順著砍劈方向側身,繞過他的反擊,往背後直擊要害。
她沒有忘記這些近身戰的訣竅,再來就是拔刀一擊的速度與抽身開來的柔軟,呼吸不能失去規律,在呼吸之間最穩定的時刻給予敵人致命一擊。
背後的陰影裡有著其他的假敵兵,靴頭在地面一轉,順著那累積而爆發的腰間力道又是一個砍劈,俯身向下躲避敵人的平擊,配上呼與吸的空檔之間,用自身蓄積而來的力道來上一記突刺,拔刀後眼角餘光瞄準左邊假敵兵的大腿,這一道橫劈若是真人包準他腿身分家,然後繞過敵兵高舉的手臂,再送給後頭的不知所措一道上劈——蒂耶娜流暢地突破假人陣,在輕嘆了口氣把絲毫銳利不減的長刀收回腰間。
另一個腳步聲接近蒂耶娜,蒂耶娜餘光一見是刀鋒的寒氣,有人踩入了自己的練習步調。
「戰場上可不是都只會處在那裡的假人而已啊。」重重的低喝,迫使蒂耶娜旋了腳間後傾身體重心,劍尖直指聲音來源!
對手精壯的身軀,突刺的力道紮實。但讓蒂耶娜看出這只是迫使她揮劍回擊的試探,她迅速地側身閃避突刺,在對手右臂平舉的死角間揮刀攻擊刀身,突刺的對手後退旋回,再次創造出足夠的攻擊距離打算揮刀制服蒂耶娜的下一步的突刺,卻已追失了蒂耶娜的步伐——蒂耶娜大膽地轉身,略被汗水濕潤的金色長髮映著陽光甩起,右手的劍卻已反手抵著那高壯對手的頸部,另一手若在戰場上則能隨時取出刺刀或手槍給對方最後一擊!
蒂耶娜的對手緩緩地收回軍刀,緩緩地退了幾步,恭敬而慎重地拍起手來——
「這可不是我擔任劍術教官十五年來,歷來表現最好的畢業生嗎?蒂耶娜.愛爾貝哈特中尉?」
方才與蒂耶娜交戰中年王國劍士眼神裡是她久未見到的溫度。也許是見慣了王國軍近期面臨危及的沉重與壓力,還有眾人對於貴族子女的不信任卻又虛假的堆笑,中年劍士臉廓那平時讓學生們望而生畏的線條在蒂耶娜眼裡反而是長輩般地溫柔,絲毫不隱藏。
「多羅維士官長。」蒂耶娜把長劍平舉,欠身對娜劍術教官做出劍士間的禮儀。
「多禮,現在妳的地位可比我高啦。」多羅維士官長對蒂耶娜淺淺一笑,然後指了背後那群躲在大門後的騷動,「妳還依然是第一軍官學校後輩眼裡的偶像呢,不增反減哦。」
「我每次上課啊,最喜歡拿妳這得意門生當作教材啦,好好地訓訓那些不成才的小毛頭們。」
「教官,可別挖苦我啊。」
「不不不,這是我的讚賞,我做為前線士兵、做為家族一脈傳承下來的王國劍士,從國境戰爭後的二十年間,可再也沒有見貴族願意這樣為獻身於戰場做準備,那些等著去到中央的小鬼啊……一點也沒有要保護王國的自覺,我一直說的,你們擁有貴族的血脈,就要為了領地、為了國家做點什麼!」
「不過教官,我們也是做我們該做的啊,這當教材什麼的……該說受寵若驚嗎?自己畢業後的影響力猶在,這倒給蒂耶娜不小的驚訝,卻也覺得暖暖的。
比起父親對自己的不信任,掌權的特佛爾家族對她的輕視,自己竟還能在這裡找回一絲過去的成就感與驕傲。
「而且啊,剛才的擊劍可是又吸引到一票觀眾了哪,要不這裡是軍校,哪怕這些小毛頭們早已經衝來跟妳要上千名了呢,呵呵呵。」
聽到這席話的蒂耶娜轉頭看向門邊,竊竊私語的騷動變成了屏息聲,「唉呀啊——」一聲稚嫩的少女驚呼伴隨著踉蹌,一個一年級的學妹定是看得太專注,跌進了擊劍室裡。
「幹什麼啊,嫌午休時間太長是不是!」多羅維士官長一聲喝斥,門後的騷動隨即鳥獸散去。
見到此景的蒂耶娜還是微紅起臉頰,她想起過去那段總是在鞋櫃裡收到信紙與點心的往事,學妹們怯生生地接近只為了道聲早安就匆匆奔離,或是學弟被同袍們拱上去拿劍比個高下——當然這些都被瑪瑟琳給一一打回……
「呵呵,我還記得那時瑪瑟琳可擔心死了,一直嚷嚷著學姐要被搶走了之類的。」
「可不是嗎,再也沒有能夠表現得有如隨時能上戰場的軍人一樣的貴族子弟了,如果妳被『搶走』了,那整個王國落入帝國之手也是遲早的事情,是吧?」
多羅維士官長的話語裡似乎藏著些信息,這給蒂耶娜提示起一些前幾天在中央的戰情室裡,父親與特佛爾將軍強迫著嫁給利西亞的婚約,這些她亟欲逃避卻擺在眼前的事實……蒂耶娜的心裡因此揪著。
「教官……這不會發生,我不會讓這件事發生。」儘管語氣裡是凜然的決意,多羅維士官長卻從裡頭聽出一絲懼怕,他間接聽見的消息在這裡也許獲得了證實。
「我聽過妳在東線里埃爾鎮一戰的事蹟,真的很值得驕傲,其實妳該有在戰地活著的本事,我善意地希望妳可以離開中央,瑪瑟琳還在那吧?」
「是的,教官。」
「很好,別讓她離開妳,別讓妳的部隊離開妳,否則……這會非常危險。」
「教官所言是……?」
「有道是——如果戰場的所在變成地獄的話,那麼安全的大後方就是讓地獄壯大的魔窟,妳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嗎?」多羅維士官長湊進蒂耶娜,地上一張折得只有手掌大的信紙,「有人託我把這些消息帶給妳,這裡面蒐羅了許多妳可能知道、也可能一無所知的事,請謹慎想想。」
多羅維士官長一轉方才語氣而壓低音量,那股無法面對著陽光說著亮話的抑鬱,不正與最近迴盪在王都之間的氛圍一樣嗎?
不等蒂耶娜多問,多羅維士官長對蒂耶娜行了軍禮,隨後轉身離開擊劍室,留下那明明是陽光灑入的午間,卻再打開信紙後竄起一身寒顫的蒂耶娜。
她不敢置信眼前的內容,眼瞳裡顫著對於信紙裡的字句無法置信的訝異,拿著信紙的雙手顫抖,多餘的文字綴飾被幾個重要的關鍵字給蓋過——帝國、和談計畫、特佛爾家族將主導和談……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發展?
「表明妳的身份,再過去是禁衛軍軍部了。」
「看不出來我是誰嗎?我是愛爾貝哈特家族的蒂耶娜.愛爾貝哈特中尉!」
從進到位於王都中央軍部的的大門開始,蒂耶娜就帶著無人能阻的氣勢直奔位在五樓之處的禁衛軍部,竟還有衛兵認不出自己,是否真的跟中央脫節太久了呢?看著那衛兵慌張地讓開原本身出阻擋的步槍,這還是讓蒂耶娜嘆了口氣。
但現在不是想著這些事的時候了,她得加快腳步,她這才知道今天她的父親——西佛雷亞.迪馮.愛爾貝哈特伯爵、特佛爾將軍、正與王國軍的將領們有著一場會議,這也許將裁決王國軍的生死,她什麼也不知道,更怕著自己早已趕不上。
「大小姐!」才剛踏入禁衛軍的行政處,一名戴著眼鏡的禁衛軍男性跟上蒂耶娜的腳步,一起向會議室而去。
「貝提先生,為什麼我都沒接到父親大人要開會的消息?」蒂耶娜轉頭,眼神帶著些責備,但貝提畢竟還是父親的機要老臣,這責怪就顯得無濟於事。
「大小姐,妳接到密函了吧?看來還是有些太晚了。」貝提推了眼鏡,跑著上樓梯的他壓低音量,盡量讓腳步聲蓋住自己的話聲,「下屬盡量讓多羅維士官長能夠及早把密函交給妳……愛爾貝哈特先生近期相當的異常,我已試著提點他最近王國的處境,但他似乎無法再相信我們這些機要。」
「父親大人跟特佛爾家越走越近,這讓我很擔心……」
「大小姐,您該認為這相當不妙,愛爾貝哈特家的領地一直以來就是抗衡著帝國,戰前更與中央的主和派相當不合,這幾次與帝國對戰成績不理想,很可能會變成主和派的藉口——尤其是特佛爾家。」
「切……那群人……」
蒂耶娜想起利西亞的跋扈、特佛爾將軍對於軍政的廢弛,如今天王國軍與帝國軍一戰真的會讓這些人少拿些什麼,那麼他們準會用近全身力氣也要阻止王國出兵。
「下屬還接到了些情報,特佛爾家族與監察部門的穆德瓦上校交情匪淺,哪怕這些就是與帝國的侵略有直接的關係,可我沒有確切證據。」
「王國士兵正在前線犧牲,我最不想聽見的就是這種情報,還請貝提您幫忙注意領地軍了,只有他們會是我們向特佛爾家談判的籌碼。」
「領地軍的部份我能想辦法,但妳要快,千萬別讓這場和談的最後做出把武力上繳中央軍的簽署,尤其是妳父親的簽名,他自己簽下去我就很難辦了。」
「下屬知道,這也得逼著瑪瑟琳他們撤回中央……」對蒂耶娜而言,瑪瑟琳小隊能給切斯洛的部隊不少助力,更重要的,是瑪瑟琳多少能夠替她調查切斯洛會被貶抑到那裡的原因,她直覺著這一切似乎有所關連。
登上會議室所在的一層,長廊盡頭只有一道木門。
木門後隱約能聽見男性說話聲,會議正進行著,她還沒太遲。
「大小姐,下屬只能到這裡了。」貝提停下腳步,再過去就不是他能去的地方了,「被愛爾貝哈特先生看到與您一同出現不是什麼好事,其實就連讓妳知道這場會議也許都會讓下屬我惹上麻煩,祝您順利。」
「我知道了……謝謝你。」
一口氣奔上七層樓高的會議室讓她喘著氣,但現在可沒有停下腳步的任何間隙,蒂耶娜邁開腳步,毫不猶豫地直接推開會議室大門,陽光在眼前直射,刺眼之下等著她的,是一雙雙詫異,以及來自於愛爾貝哈特公爵那憤怒的目光。
「父親大人!」
作者後記:
久違的連載!
最近南雲正在放長假,不過也是拖了老半天才生出一點點東西
然後假期倒又接近尾聲啦,總覺得有些小小遺憾呢。
好在這次如之前所說是蒂耶娜的篇章了,在這裡也會把王國背後的勢力
以及他們想做出什麼事情漸漸地明朗化
曾經有人問過,到底這個王國是還能撐多久
我想也夠久啦,其實故事進展到這邊已經遠超過我的預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