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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天花板,電扇搖曳。
維竹躺在床上。
她讓上手臂按著額頭兩眼發空,用這個動作去難以置信自己剛才做了什麼。
那個男人沒有珠光寶氣、沒有西裝、沒有排場、也沒有架子,講話也沒有一種讓人作嘔的靠腰勁。
都沒有。
她所熟悉所厭惡所作嘔的特質,都沒有。
……居然會沒有?
自己和那個男人聊著柴可夫斯基忽然話風轉到台灣玖壹壹,他也可以扯出5566合體?
從莫內與無臂維納斯扯到光速蒙面俠21,他居然也能說出海戰果然要看川原正敏?
聊到大眾娛樂忽然轉到簡約設計,維澤居然也能和自己對談蘋果的禪學設計理念?
連日延沒能和自己討論過這些呢……
居然聊得這麼愉快……
居然討厭不起來……
居然,抱著一趟飯收工的準備,答應了人家三天後去後綠島散個心……
還有,十一天……
***
配音室。
「那個音軌你怎麼可以用到六十條啦!」雨軒看著當機的電腦錯愕,空白,然後怒吼。
「呃,妳不是說連聽不見的音軌也要跟著錄進去,這樣聲音才會立體?」知揚刮刮臉頰,這個叫雨軒的女孩在配音室總像換了個人。
「那也要在電腦超載前啊!而且那也只是比方!」雨軒再吼,調整著混音線。
「……呃,好好好對不起。」知揚嘆了口氣。
明明聽見雨軒自己說『連聽不見的聲音也要敲進去』,自己錯愕的再三確認過,雨軒才吼了一次『懷疑啊!』,現在被吼的也是自己。
真是超不講理呢。
知揚笑笑。
***
「嗨。」
這裡是台中市政府旁的頂級住宅區,靖竹的名義下的五棟大廈裡其中一棟。
頂樓。
靖竹穿著正裝站在天台倚靠著欄杆,手上撐著一杯香氣很淡的龍舌蘭。迎著風瞇起眼,看著夜空下另一棟同樣屬於自己的住宅大廈。
維竹現在住著的大廈。
他不喜歡太強烈的東西,從食物、飲料、衣著,甚至到行事風格。
他從來不正面衝突任何人事物。
但是他更不喜歡沒有達成目的。那麼手段的風格就只能有一種。
「先生。」
一個穿著白T的男人打開門踩上這天台,對著靖竹的背影打了聲招呼。
是維澤。
「嗨。」靖竹轉過身來,對這個靦腆又溫馴的大男孩笑笑。
實際上靖竹與維澤在維竹到台中前,曾經碰過一次面。
那次碰面,靖竹交給維澤一張很長的表,要他把那表上的資料全部參閱過一次。
那資料當然是……
「『柴可夫斯基』和『川原正敏』,『浮世繪』與『5566』,甚至是『玖壹壹』還有《賈伯斯傳》,真的都用著了呢。」維澤靦腆的笑了笑。
靖竹在那一天給了維澤從十四套書中,各別抽出十二點五本。
分別是《柴可夫斯基交響》、半本『玖壹壹』第一張專輯的歌詞、《海皇紀》第二十六集、《浮世繪》概述、《5566 我難過》、《光速蒙面俠 王城篇》、《賈伯斯傳》禪學設計相關章節數……等等。
他事先要維澤看完。
他知道維竹在餐會短短兩個小時的談話走向,不可能離開這十二點五本書的這些章節。
他也知道維竹會對怎樣的穿著反感,怎樣的談話內容反感,怎樣的行為舉止反感。
他當然都事先知道。
「是嗎?總之很順利的約我的女兒出去了呢,真是恭喜恭喜。」靖竹笑了笑,手上稀釋過的龍舌蘭一飲而盡。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維澤刮了刮臉頰。
「談話內容很順利的進行,沒有多餘的損耗,也同樣達成目的……有哪個環節不理想嗎?」靖竹偏了偏頭。
「……是沒有,但是…」維澤乾乾的笑了笑。
因為他,什麼都知道。
靖竹將手伸進西裝的口袋裡頭。
「拿去。」他拋了一盒鐵製的小匣子給維澤。
維澤接過匣子,反射性的打開。
裡頭是一顆又一顆的藥丸。
米粒大小,十幾顆不等。
「這……」維澤睜大雙眼,他知道這是什麼。
「市面上找不到的東西,對身體無害而且效果很好,好過頭了。」靖竹勾起微笑,他當然也知道眼前的大男孩在想些什麼。
他在猶豫著。
太年輕了。
「可……」維澤冷冷的看著眼前西裝筆挺的中年人,頓時語塞。
「我調查過她上一次經期時間再做合理估算,這十四天都危險。」靖竹從欄杆旁走向天台中央,仰著頭瞇上眼。
看著月亮。
雖然現在蓋著點烏雲,但反正看月亮原本就不是醉翁之意。
「您是……怎麼知道的?」維澤楞楞地說著。
眼前的中年人知道自己女兒的習慣、喜歡的書、性格,還有一些細節都還算可以解釋,畢竟是屋簷下的一家人。
但……
「嗯?雇偵探翻垃圾袋,找出衛生棉之後用溶劑測上面血凝固的時間,推算出經期與下一次經期,這樣子。」靖竹挑眉,目光從月亮看向維澤呆滯的臉孔。
他的表情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他的神情是那麼的理直氣壯。
「……」靖竹整個人頓時僵住,冷汗劃過脊椎。
「別這樣,你手上那份書單也是用類似的方式擬的,有任何人受傷了嗎?」靖竹笑了。
在他對世界的理解,方法並沒有善惡之分,只有效率高低,跟風險大小。
低風險,高效率,那就是好方法。
至於對『方法』本身保有偏見,那就是太過年輕的弊端。
就像,眼前的年輕人這樣呢。 「……我。」維澤支支吾吾。
卻一個音節也嘀咕不出來。
靖竹繼續看著月亮。
現在四目相接,會給對方不必要的壓力。
他從來不喜歡激烈衝突的事情。
美學是,食物是,飲料是,行事風格當然也是。
那麼……
微笑。
一樣是不鹹不淡,讓人感到理直氣壯與心安。
「但是那本書沒有寫到的是,視使用的方式,合理的運用隱私可以讓人得到幸福,那就是追求的方式之一,我們談的是,方式。」他看著月亮。
月色很淡,不像太陽一樣炙熱奪目。
卻依然可以點綴夜晚的輝芒。
以慢慢讓對方接受的方法。
所以成了。
「年輕人別那麼死板,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看著月亮,靖竹失笑。
無奈的語調,這是靖竹的拿手絕活。
而能夠在實質意義上讓自己不斷處在無奈的立場,就要先清楚對方對於自己每句話的反應,都是些什麼跟什麼。
「但她的意願……」維澤小小聲的嘟囔著。
實在是,太年輕了。
眸子映著銀亮的月光,瞳孔注視著後生晚輩有些無措的神情,他勾起嘴角。
勾起一如往常的嘴角。
「但……」維澤還是遲疑著。
現在只是遲疑著。
也就是他已經往自己這裡傾斜了。 因為這件事若能完成,同樣也是他的願望。
因為他們自己隱約也想嚐嚐。
「如果她不知道到藥的事,這樣她就只會得到幸福,只會。」靖竹搖搖頭,他知道接著一切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執行,只會是時間的問題。
「如果……如果說維竹小姐之後選擇…不顧一切呢?」維澤嘟囔,最後一個想法。他已經在潛意識中接受使用藥,建立在自己賦予的『正當性』上頭。
現在需要解釋風險。
不顧一切嗎?
呵。
靖竹轉過身去,讓夜風吹過他染有白絲的灰濛頭髮。
背對著維澤,他朝著下樓的門扉,跨出第一步。他想起那一天。
聽了自己話十六七年的女兒,第一次沒有聽自己的話。
自己對自己女兒的第一次失算。
也是唯一一次,最致命的一次。
「維竹她第一次翹掉餐會,是因為路上耽擱。」
維竹一直誤會很多事情,其中一個就是,其實自己並不急著把自己的女兒推銷出去。
但是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兒陪在自己身邊,無論是對自己或是對任何人,在談論任何話題時都會有一個良好的起手。
並且,所有的政商名流都會為自己的子嗣找尋良好的另一半,這是本能,他們習慣做出這些事情,大多數名流的子嗣同樣也習慣接受這些安排。
而維竹。
經過兩次微整形的長相清秀端莊,身型纖細修長,一手上得了檯面文雅清澈的雅藝,在政商界可能聊的話題很多,談吐開朗卻也寧靜。
只要有維竹在,哪怕她只是站著,自己也可以間接談妥很多事情。她就是自己的王牌。
但是那一天的聚會,她卻計畫之外的沒有來。
「……之後我亂了陣腳和她大吵一架,更之後大學了,她就到高雄一個人生活。」背對著維澤的靖竹,對著自己笑了笑。
他很討厭衝突,但是更討厭目的失敗。
那一天,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吼了維竹。
所以一切就都變了樣。
氣球只要破了,一切就完了,因為那也只能破那麼一次。
當然,結論自己也沒有辦法接受。
如果送進中興大學獸醫院,那是很正常。
但是,她卻堅持在手術房外等到最後一刻。
就只是想要,為了一條素未謀面的黑貓禱告到最後一秒。
「她就是一個,這麼善良的人呢。」
靖竹微笑。
既然王牌已經不能握在自己手上了。
那麼……
他討厭衝突,討厭濃烈,卻也討厭失敗。
那麼手段,就只有老謀深算,這一種格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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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情人節後的第三天。
二月十七,接近晚上十二點。
台中,市政府區。
2018年,情人節後的第三天。
二月十七,接近晚上十二點。
台中,市政府區。
靖竹打開門把,轉身下樓。
維竹將頭埋進枕裡,倦眼婆娑。
維澤呆呆握著一只鐵匣,在月光下吹著風。
維竹將頭埋進枕裡,倦眼婆娑。
維澤呆呆握著一只鐵匣,在月光下吹著風。
他知道事情會怎麼走。
她決心不讓事情這麼走。
他在天人交戰,自己要不要繼續走。
她決心不讓事情這麼走。
他在天人交戰,自己要不要繼續走。
/*好的久違了各位,來來我們看小說就好,高抬貴手別八卦吧哈哈,情況也是沒好去哪唉然後那個故事裡寫的催眠藥,是的市面上沒有這種藥,市面下不知道,總之這是這故事唯一不太合理的地方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