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01
九年前，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
小學一年級的我，從媽媽口中第一次得知收養這個詞彙。
「從今天開始，她就是你的姊姊了。」
「請、請多多指教！」
眼前慌慌張張鞠躬的女孩，擁有一頭蓬鬆蓬鬆的褐髮。
是夢嗎？並不是。
九年後，同樣的少女彎著身子，微傾側臉朝著我微笑。
「嘻嘻，果然被發現啦？記得我在九年前，還是這麼稱呼你呢──」
仔細回想的話，其實不難發現。
將許舒雨倒過來、換個字便成了羽蘇，再將羽蘇變音就成了……
「夏寒哥哥。」
聽見三姊輕聲呼喚，我終究還是打開了在內心封鎖起來的那道門。
「為什麼……妳沒有回到未來啊……小雨……」
即使我不想發現，還是不得不察覺，不得不睜開雙眼。
此時此刻，時光機的存在終於獲得證實。
九年後的小雨，我的三姊葉以萱。
轉過身的她面露苦笑。
「哎呀……我也不是刻意想隱瞞啦……你看你現在不就知道了嘛？我是怕講太多事情會對世界的結構產生不良影響吶……」
三姊靠過來，輕飄飄的腳步拎著裙子。
接著她開口──飛出一連串的科學術語。
「哪個啊！那個啊！弟弟你聽我說，實際去研究之後會覺得這世界意外的驚人呢！」
那個啊那個啊，一模一樣的說話方式……
三姊她的口氣振奮，比手畫腳努力向我解釋穿越時空的原理，世界有其願轉的法則，時光機是意外製造出來的產物，搭上時光機的人會成為世界系統的Bug，對時空的運轉變化有著別人所沒有的敏銳度。
這些事情在小說也提過，現在的我早已知道，我真正想知道的事情是──
「目前的時光機，還是只能跳躍到過去嗎？」
秋月做出來的時光機只有穿越過去的功能，那是三姊成為了三姊的理由之一。
三姊有點愣住，接著才又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啊呀！嘿嘿，真不愧是夏寒弟弟，我講那麼多原理好像笨蛋一樣，明明那些都不是重點來著……」
我不討厭三姊談論她努力研究的模樣，認真的三姊又美麗又可愛，閃耀得令我心動不已。
三姊伸手撥了撥被風吹散的髮絲，接著開口：
「這一輪……不，該說是這九年來吧？經過我日夜不休的努力！終於！成功創造了回到未來的新功能！耶──」
啪啪啪啪啪，我們互相拍手慶祝一下。
我臉上的笑容隨即消沉。
「6月30日……妳要讓小雨……回家嗎？」
我正站在命運的分歧點上。
「嗯！當然，畢竟我拚命研發時光機就是為了這件事嘛！」
聽見三姊她笑著如此回應。
我低下頭，無法直視那樣的三姊。
「咦？咦！弟弟……夏寒弟弟！」
淚水奪眶而出，已經忍不住了。
「為什麼……為什麼啊……」
從我口中發出的聲音有些哽咽。
「別、別這樣……夏寒弟弟，姊姊我對這樣的研究結果很滿意喔，開心點，你也開心點嘛？好不好？」
「知道自己喜歡的人快要消失了，要怎麼樣才能開心得起來……」
「……」
我們彼此沉默一陣時間，接著有樣柔軟的東西碰觸到我的臉頰。
「來。」
是面紙，三姊她遞出面紙給我。
原本半蹲的我挺直腰桿。
「……謝謝。」
晚風掠過樹林，沙沙作響。
「嘻嘻，終於還你面紙了。」
「……為什麼。」
「嗯？」
我利用面紙遮掩住半邊臉，盡量不露出喪氣表情。
「為什麼三姊……還笑得出來啊……」
仔細想想就知道了。
原本的時光機只能跳躍到過去，因為不明原因，跳躍到現代的小雨再次跳躍到九年前，讓媽媽收養，成為了我的三姊。
負責修復時光機的三姊，經過不曉得幾次的時光跳躍。
或許是奇蹟、或許是偶然。
這次修復的時光機，能夠前往未來了。
「你要問為什麼的話，其實和你的想法一致呀……」
三姊她挪開我手上的面紙，輕撫我的臉頰。
接著讓手腕往下，纖細的手指按壓著我的胸口。
最後，三姊她像是在珍惜什麼似的將雙手捧到胸前，輕笑出聲。
「你也發現了吧？原本不執著於時光機的媽媽，她會重新開始研究都是為了救你啊。」
「……」
今年七月的我，會死。
「媽媽她還是很重視你呢……雖然你拒絕了她……」
為了拯救那樣的我，秋月做出了時光機。
三姊面露尷尬，將視線瞥向另一邊的樹林。
「我會碰到倉庫的那東西，真的是偶然而已……媽媽應該也不是真的想靠那個做什麼……畢竟風險其實挺高的……總之！因為種種的偶然，我代替媽媽來幫你了！夏寒弟弟！」
振奮的語氣只維持到這裡。
三姊背對著我，似乎不想讓我看見她的表情。
「想哭的話，可以哭出來沒關係。」
「咧──現在我可是你的姊姊喔！怎麼可以那麼輕易讓弟弟擔心吶！」
「……」
轉過身的三姊露出惡作劇成功的表情，希望她真的藉此獲得了放鬆。
三姊抬頭仰望月空。
「這世界總是遵循它的系統運轉，普通人並不會感到奇怪、也不會疑惑──」
「關於過去的記憶，可能不是真正的記憶這件事。」
為了修復Bug，也可稱之為了不讓人們察覺時光機這個Bug產生的矛盾。
世界運轉的法則會讓人們淡忘Bug造成的記憶。
「也就是說，將九歲的小雨妹妹送到未來是不會有事的！相信這個世界的運作系統吧！它會妥妥的──……你……忘記我……」
後面幾個字，聲音小到我聽不見。
三姊又背對我了。
「我不會忘記妳的，絕對不會。」
三姊的肩膀抖動了一下。
「就算要和世界為敵！我也不會忘記葉以萱這個人的存在！」
三姊噗哧的笑了。
「只是個夏寒弟弟怎麼那麼囂張啦，討厭……咦？啊、呀……我這是……」
我身上穿著寬鬆的浴袍，原本隨身攜帶的面紙，這時候當然沒在身上。
「不嫌棄的話，要用嗎？」
「很髒耶，別鬧了啦……」
儘管嘴上這麼說，雙頰濕潤的三姊還是伸手收下我的面紙。
她緊握住我的手。
「謝謝你，夏寒。」
明明只是一瞬之間的接觸和言語，卻令我感到心動不已。
三姊她立刻抽回手。
「嗚、嗚……我們還是別太親密比較好喔……」
臉上浮出緋紅。
「不然的話，之後會很痛苦……」
「……」
確實，我心裡有很多話想說。
然而，說不出口。
一旦說出口，就如三姊所說的那樣，只是徒增痛苦。
三姊退開一步，沐浴在月光下漫步。
「究竟是哪一步開始走錯了呢？我不知道，畢竟我是『BUG』，或許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錯誤也不一定……」
秋月為了拯救今年七月死亡的我，研發出了能夠回到過去的時光機。
畢竟是功能不全的殘缺品，秋月最終沒有使用。
十二年後的某天，時光機因為偶然被小雨啟動，九歲的小雨來到現代。
小雨首先碰見的人，是二度穿越回到九年前的三姊。
這是個Bug循環，追溯事件的發生誰先誰後並無意義。
會產生這個循環的理由，或許是因為來到現代的小雨，她聽見了自己外祖母的死因。
「我原本不知道外婆死得那麼悽慘……因為和這個時代的媽媽見面，才知道了……我想救她……然而……」
小雨拯救外婆的行動，以失敗告終。
「關於那時候的記憶，我完全不記得了……當我回過神來，外婆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某些事情，會發生就是會發生，並不是想要預防就能預防。
六年前，三姊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拯救秋月的媽媽。
無力的她，甚至連意外怎麼發生都想不起來。
這便是三姊哭泣的理由……
「我……很沒用，甚至，會發生這些事情的原因，會不會根本就是我造成的呢？」
「別那麼說。」
三姊面露疲憊的搖搖頭，有氣無力的繼續論述。
「這個世界會對Bug主動進行修正，記憶矛盾不可能存在。也就是說，因為我曾經接觸外婆、外婆才會死掉的假設……不是不可能。」
「……」
「外婆死掉之後造成外公的精神疾病、外公的精神疾病又影響到夏寒哥哥的高中入學測驗、夏寒哥哥為了參加暑假的轉學考而發生意外──」
三姊她停頓一下，接著才戰戰兢兢的、細聲說出結論：
「這一切，不都是我造成的嗎？」
「不、是……」
沒有把握的承諾，光是說出口都需要極大的勇氣。
三姊露出虛弱的微笑，摸了摸我的頭。
「無論是不是，你也同意讓這時代的小雨妹妹回到未來，是比較好的做法，對吧？」
三姊說得沒錯。
小雨本來就該回到未來，而不是再穿梭到過去，那不是九歲的小孩子該承擔的痛苦。
然而，要是這麼做的話。
「我不想看見三姊……消失啊……」
一旦前往九年前的小雨不存在了，眼前的三姊自然會跟著消失。
曾經和三姊一同相處的記憶。
我和這世界上最喜歡的人，曾經有過的回憶，將全部消逝。
「夏寒，不要露出那種表情，不要難過。」
「我怎麼可能不難過。」
甚至，現在的我正盡全力壓抑住內心想要吶喊的衝動。
勉勉強強的，才讓自己繼續站在原地。
三姊繞到我的身後，和我背貼著背。
身後傳來柑橘那般的香氣，讓我躁動的心情稍微緩和下來。
「我也是一樣啊，夏寒，你知道嗎？看見重要的人倒在眼前，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今年七月，我將因為意外死亡。
如果什麼都不做的話，或許我會在人生的最後一刻倒在誰的懷中。
那個人，如果是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她一定會感到很傷心吧。
「已經經歷過一次的我，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所以……」
請忘記我。
02
啪。
雙頰因為突如其來的衝擊而刺痛。
「好啦！終於把令人感傷的話題說完了！接下來該輕鬆點了！」
「……」
面前用雙手拍打我臉頰的三姊，拍完之後換成揉捏的動作。
「呃呃……抱歉抱歉，會不會很痛啊？其實我只是想跟可愛的弟弟說聲醒醒而已……不要再露出一臉快昏倒的表情啦！醒醒呀！弟弟，今天可是假日呢！5月5日星期六，距離6月30日還有很久……很久喔。」
還剩下兩個月的時間。
「開開心心的度過吧！創造更多美好漂亮的回憶，夏寒弟弟……你之前一直宅在家裡對不對？別再宅了，會發霉呦？我們居住的城市有後山、有海岸，其實是很漂亮的地方呢！」
我伸手抓住臉頰上的掌心。
「啊嗚！」
「三姊。」
「嗯？咦？那個……夏寒弟弟，你可以先放開我的手嗎？」
「我的臉頰都讓妳又拍又揉了，讓我抓一下手也沒什麼關係吧？」
「嗚嗚……問題又不在那裡……」
明明自己摸來摸去都不會怎麼樣，一旦換成我主動接觸，三姊的臉頰立刻紅的像番茄那樣，真是太可愛了。
「維持這樣的姿勢不也挺好的嗎？」
「咦？」
「可以看見高挺的雙峰。」
「呀！你這變態在亂講什麼啊！」
三姊頭槌！我因為胸口受到衝擊而退開。
「我在創造美好的回憶。」
「性騷擾算什麼美好的回憶！啊嗚、啊嗚！嗚嗚嗚嗚嗚！」
三姊用雙手遮住臉頰頻頻搖頭的動作，簡直可愛的沒有天理。
「抱歉，如果三姊不喜歡的話，請原諒我的無禮。」
我誠摯的彎腰鞠躬。
「呃、呃……也不是不喜歡……不對！你確實該知錯！沒大沒小！哼……」
三姊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用雙手的食指互相敲擊，支支吾吾的輕聲細語：
「那個，你比較喜歡大的嗎？」
「超喜歡。」
「不對！不對啦！忘了剛剛的話吧！都怪你害我亂講什麼啦！重來、重來！」
像這樣小打小鬧的對話，才是平時的我和三姊。
聽見三姊的語氣終於恢復原狀，我鬆了口氣。
三姊抓住我的手。
「呼……呼嗯，既然該說的話都說完了，現在不是在這邊浪費時間的時候。」
「……」
令人懷念的光景。
在晚風吹拂的夜光下，被活潑的三姊拉著跑來跑去。
偶爾是我被課業壓迫難以喘氣。
偶爾換成三姊悶悶不樂。
當我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像這樣手牽著手、互相閒聊、互相追逐，或者坐在樹下彼此倚靠。
回過神來，就已經喜歡上了。
「嗨呦呦！你們終於談完啦？」
我被三姊拉回宅邸，媽媽還待在敞開的落地窗邊，笑盈盈的迎接我們。
「嗯，生米煮成熟飯了。」
「咦──」
「你在亂講什麼啦！」
「要做那種事情的話，還是注意一下場合比較好喔……」媽媽真不愧是媽媽，她選擇配合親生的兒子。
「嗚嗚……你們很壞耶！不理你們了啦！」
三姊頭也不回，咚咚咚的往宅邸裡面小跑步。
我想要前進，卻被媽媽舉起的手擋下。
「放心，等等就出來了。」
我脫掉室外拖鞋，踏上木質的地板，最後進入和室坐下。
「媽媽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比你發覺的時間要早個九年。」
「家裡不知道真相的人只有我……嗎？」
「即使是現在，知道全部的人也只有你和我。」
媽媽放在茶几上的雙手，正忙著滑動平板……這人居然大剌剌在房客面前觀看監視器？可以看見三姊、梁柚、小雨各自在某個角落移動，其中一個充滿霧氣的分割畫面看起來是大浴池，這個，我應該當作沒看見比較好嗎……
「無論是你、或是以萱，都是我的小孩，我才不會做出讓兒女困擾的事情。」
原來在媽媽的字典裡，用監視器偷窺隱私並不屬於令人困擾的事情。
「媽媽。」
「嗯？」
既然整體事件的脈絡都摸清楚了，那麼，我這麼做應該會比較好吧。
「6月30日之前，可以讓小雨住在這裡嗎？」
「這個嘛……」
媽媽撇開視線，不遠處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
「故事的主角終於到啦！」
這麼大喊的三姊，手拉著小雨。
「咦？咦咦咦？」
小雨臉上還擺著搞不清楚狀況的疑惑，接著就被三姊撲倒在地。
「啊──好棒好棒好可愛！感覺被治癒了呢──柔嫩柔嫩又香噴噴的肌膚，這時候的我簡直可愛的沒有天理！」
三姊一邊誇獎自己，一邊陶醉的將臉埋進小雨胸前的浴袍。
「啊噫！等、等一下……嗚、那裡……會癢……」
「……」
看來三姊也在製造美好回憶，美麗的畫面值得烙印在腦海。
於是我目不轉睛的看著前方。
「誒嘿，以萱還挺懂得嘛。」
我還以為媽媽會拿平板起來拍照，然而她沒有那麼做，她只是和我一樣盡情欣賞美少女之間的友誼接觸。
或許媽媽和三姊私下之間做了某些協定，否則我實在想不到這時候不拍照的理由。
「媽媽……妳都教了三姊什麼鬼啊？」
「怎麼？你覺得這樣不好？」
「非常好。」
「對吧。」
「總之，今天的活動還沒結束喔。」
媽媽還沒有回答要不要讓小雨住下來，我和小雨又被三姊拉到戶外活動。
「萱姊姊！我們的事情，夏寒哥哥都知道了嗎？」
「對呀──終於不用憋得那麼痛苦啦！」
我們來到後院的池塘，水中倒映著輝月，色彩繽紛的鯉魚悠遊於水月之間。
三姊不知何時換上了別墅提供的浴袍，寬鬆的領口讓她的身材優勢變得更明顯了。
「原來小雨知道嗎？那個，妳們兩個其實……」
我盡量小心翼翼的措辭，希望不會暴露不必要的資訊。
三姊搖搖頭。
「現在還不能說，我只是秘密協力者。」
「哈哈……原來是這樣的設定。」
想想也是，現在讓小雨知道真相的話，只會讓氣氛變得更沉重吧。
「現在是小雨妹妹意外獲得的休假喔！真好吶──好羨慕啊，居然能放到三個月的長假，對了，功課不要緊嗎？會不會回去就不知道該怎麼念書啦？」
「我有在複習！夏寒哥哥會幫我！」
三姊以全校第一名的姿態，進入了全國第一志願的高中。
關於小雨日後的課業會不會有問題，心裡最清楚的就是她本人。
三姊一邊摸摸小雨的頭髮，一邊笑著將臉朝向我。
「嘻嘻，夏寒哥哥，你還真是照顧妹妹呢。」
我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高度和小雨對齊。
「我喜歡小雨啊，當然要特別呵護她。」
「我也喜歡夏寒哥哥喔！」
小雨伸出手，我也伸出手，我們互相拉著小手，最後小雨總會逕自撲向我的胸口。
我用雙手和肩膀撐住傾倒的小雨，小雨開心的用頭頂往我磨蹭。
「你、你們……」
三姊臉紅了，我們這樣的互動大概讓她回想起了以前純真的自己。
「小雨妹妹，到戶外來玩，妳覺得開心嗎？」
「嗯！很開心！」
「夏寒弟弟，聽見了吧？別老是宅在家裡，那樣太不健康了！還好我和春宵媽媽一起策畫今天的活動，不然一直待在家裡的小雨妹妹太可憐了！」
「呃……抱歉抱歉。」
這是變相在和我抱怨嗎？確實，我對於外出活動的考慮……基本上是零呢，原來小雨想要多到戶外走走啊。
「才不會！我只要和夏寒哥哥在一起就很開心了！」
「嗚哇哇！小雨妹妹，這種話放在心裡就好了啦！隨便說出口的話，以後會後悔的！」
「……」
雖然不曉得哪邊說的才是真話，不過可以確認的事情是。
無論哪一邊，我果然都非常喜歡。
「呃、呃……嗯哼，總之，接下來才是今天的重頭戲喔！」
三姊伸出合起來的掌心，交疊的雙手像是捧著一個小碗。
「一、二……噹啷！」
三姊打開她的雙手，裡頭飄出小點螢光。
「啊！是螢火蟲！哇、哇啊！」
小雨似乎非常開心，在原地又叫又跳。
「哼哼……」
三姊張開雙臂，退開腳步。
「姊姊我可是、魔法師喔！」
剎那間。
夜空的星光滿天，月光與銀河之間飄出了螢光。
無論天邊或周遭，四處皆閃耀著光輝。
不知何時開始，在水池邊的我們，已經被漫天的螢火蟲和星空包圍。
「哇！哇！好漂亮！太棒了！」
小雨追逐著亮光，讚嘆的驚喜之聲不絕於耳。
眼前的夜景美不勝收、如夢似幻，然而即便身處在此般美景之中，我依然無法忽視那唯一的缺憾。
或許只是我意識過剩，然而我卻無法不覺得三姊是在強顏歡笑。
趁著小雨放開注意力的時候，我靠近三姊。
三姊的背影看起來很虛弱，但她發出的口氣卻很堅定。
「別過來，夏寒弟弟。」
我停下懸浮在半空中的手。
「三姊……」
「快樂的回憶，通通都留給小時候就好，剩下的時間，請你盡量讓小雨妹妹玩得開心。」
「可是我──」
「那個時候，我其實很想多看幾眼螢火蟲喔，只是我不敢開口。」
「……」
「你看，現在終於彌補了缺憾，她笑得多開心吶。」
三姊指著前方。
穿梭在螢火蟲之間的小雨，正朝著我揮手。
「夏寒哥哥！一起玩嘛！」
「喔、喔！等等喔！」
沒有太多時間能夠思考，我真正想做的事情，其實很單純。
我往前踏步，直到能夠和三姊並肩。
「這個月底，是前橋高中的校慶對吧？」
「……嗯。」
我的視線盯著前方，沒有看向三姊。
我深怕一回頭，三姊就會轉身離去。
想要和三姊在一起的話，只能夠像這樣看著遠方。
「我會帶著小雨參加，到時候，大家再聚在一塊開心的玩吧？那一定……會是很棒的回憶……」
「嘻嘻，聽起來很棒。」
旁邊傳來輕輕的推力。
「你該走了。」
「小雨！我來了！」
我離開了。
「玩得開心點喔！」
即便那是謊言，卻比起實話更加接近她的心願。
我想實現三姊的心願，不想再看見她哭泣的模樣。
我喜歡妳這句話，說不出口。
03
夜深人靜，分配給我的單人房有張書桌，正好讓我放上帶來的筆記型電腦。
我坐在書桌前，雙手敲擊鍵盤，和戶外不曉得是蟋蟀還是青蛙的聲音混合在一起，意外的有些提神效果。
從半個月前開始，我會用筆記型電腦記錄一些事情，並且翻譯成八國語言、外加我自創的密碼語文，一共九種文字排列組合的檔案，當我寫完之後還會丟上至少三種隨意挑選的網路空間。
「……這只是自我滿足吧。」
和三姊的回憶，怎麼可以說失去就讓它消逝……但是，如果這個世界的記憶修正真如三姊所述那麼強力，我做這些記錄也只是白費功夫。
即使如此還是要做。
「就像祈禱一樣呢。」
或許，奇蹟真會發生也不一定。
噠、噠。
窗外傳來腳步聲。
叩隆咚隆──和室的拉門被打開了。
「這位客人，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請您趕緊休息。」
「這句話，妳應該對自己說吧……」
站在門口的人是梁柚妹妹，目前時間正如她所述，是即將變成明天的十一點多，國中生早該上床睡覺。
「身為一位盡責的女僕，我當然要等到所有客人都入睡了才會休息。」
「咦──是嗎？那妳很棒呢！」
我將門口的梁柚推出門外。
「不過，小孩子別在那邊裝大人，乖乖去睡，不早點睡的話會長不高喔。」
「我才不是小孩！」
「好痛！隨隨便便對著別人使用肘擊的妳完全就是小孩啦……話說妳力氣有夠大……女孩子就該讓營養長到胸部或大腿上，不可以過度依賴肌肉。」
「抱歉……作為賠禮我就當作沒聽見你後面那句話了，不然我還想再打一拳的。」
「……」
看來梁柚並不是能夠開玩笑的類型。
「我說妳啊，是不是太認真啦？熱血少女？不用把自己逼得這麼緊，媽媽她應該也不是認真僱用妳，只是覺得好玩吧？妳稍微做個樣子就好啦。」
聽見我的話之後，梁柚臉上露出不滿意的表情。
「不要，我不會那麼做。」
「為什麼？」
「既然是為了喜歡的人而做的事情，我怎麼可以敷衍了事？當然要盡全力做到最好。」
「咦……」
梁柚的表情非常認真，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梁柚妹妹，妳喜歡我媽媽？」
梁柚用力的點點頭。
「她是我世界上最喜歡的人。」
「……」
現在的國中生真勁爆啊。
不不不，是我在胡思亂想，她說的喜歡應該是那個吧？小學生都會說我喜歡媽媽之類的話……國中生大概也……
我再次開口：
「既然如此，那妳更應該早點睡，要是弄壞身體不就會讓妳喜歡的人擔……心……」
這不完全是在說我自己嗎？
梁柚用一種『你終於發現啦？』的表情看著我。
「啊哈哈……抱歉抱歉，我會馬上去睡，不好意思讓妳擔心了。」
「誰、誰喜歡你啦！接下來你愛睡不睡也不關我的事，再見！」
梁柚突然氣呼呼地走了。
「……」
我只有說喜歡的人會擔心，並沒有說擔心的人就是喜歡我啊。
哎，不過藏不住內心話這點還挺可愛的嘛，睡前能看見真是值得了。
「呼啊──還好今天的記錄已經完成了。」
我讓筆記型電腦關機，接著闔上它。
「……」
要是為了做這些事情把自己的身體搞垮，之後可就沒辦法幫小雨創造美好的回憶了啊。
「唔、嗯，不能本末倒置。」
美好的一天就此結束。
5月6日（日）天氣晴。
清晨5:00。
唰啦──我拉開和室的拉門。
「您起得可真早啊。」
早已坐在和室內的媽媽，正一邊啜飲陶瓷杯裝的熱茶，一邊用另一手的食指和中指把弄小盤中的菓物。
「我本來還想跟媽媽一起看日出呢，不過總覺得這麼做會讓那位小女僕生氣。」
媽媽微傾側臉，瞇著眼微笑。
「她很可愛對吧？」
「長大之後會和媽媽一樣漂亮吧。」
「哎呀，你這孩子，吹捧別人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呢。」
「……」
「我開玩笑啦，你平常就是那樣油腔滑調。」
「我一直都非常認真。」
「很認真地開玩笑，還是玩笑。」
「……」
果然，我不擅長應對媽媽。
媽媽她嘴裡含著一顆麻糬，一邊咀嚼一邊說話。
「唔……說是玩笑可能有些過分了，反正你知道我意思就好。還有啊，關於昨天你問的問題──」
能不能暫時讓小雨住在這裡。
畢竟我居住的小套房又窄又擠，我也不常出門，考量到小孩子的活動力，像媽媽這樣的大宅邸會比較適合。
不過……
「那個要求，請當作我沒說過。」
小雨這麼說了，和我在一起很開心。
老實說，我也是。
「那麼，我會幫你和房東解釋小雨妹妹久住的原因，這才是你真正的請求吧？」
我用雙手壓住膝蓋，低下頭。
「感激不盡。」
「呼嗯……笨兒子，要是又出了什麼事情再連絡，就算要和世界為敵也一樣──」
媽媽撥弄我的頭皮，觸感有點奇特……總覺得我一抬頭就會吞下一顆用紙包裝的麻糬……
然而就是這樣熟悉的感覺，和以前一樣喜歡耍弄人的媽媽，令我感到安心。
「我永遠都站在你那邊。」
媽媽果然是世界上最棒的媽媽。
由於要回到同樣的城市，回程時的我、小雨和三姊坐上同一班高鐵。
趁著小雨因為疲累而補眠的空閒時間，我決定和坐在一旁的三姊打聽情報。
「咦？你問我們班的攤位嗎？呃……我記得是鬼屋……」
「喔？那是怎麼樣的？」
「就很隨便……一個人負責教室前的攤位、另一人負責教室內的音效和電風扇，然後把教室布置成那種樣子讓人參觀而已，裡面沒有人會扮鬼嚇人，也可以說是鬼屋的教室布置觀賞。」
「聽起來沒幾個人會光顧啊。」
「呃，三年級差不多都是這樣啦，不是懶懶散散就是神經兮兮，我們班還有辦攤位已經很了不起了。」
看來三年級的樓層會是比較人流比較稀少的區域。
「三姊，呃……如果這麼要求的話怎麼樣？」
我將嘴巴湊近三姊耳邊和她悄悄話，感覺有點小鹿亂撞，不過這種感覺只能放在心裡，已經沒辦法說出口了。
「應該……可以吧，不過你這樣……是想做什麼？」
果然，隱隱約約的總感覺我和另一個我所採取的行動並不是完全相同。
看三姊的反應，她是真的不曉得我要做什麼。
「嗯……要解釋的話嘛──」
我想了想。
「大概是維護世界和平吧。」
這應該算是正確的說法。
轉眼瞬間，夏天的腳步近了。
我打開手機上的Line App，發出留言。
『秋月，讓妳久等了，這次輪到我主動邀約。』
『嗯。』
秋月的回覆很快。
提前出土的夏蟬開始鳴叫，在燥熱的校園之中。
「喂喂──夏寒哥哥，走慢點啊。」
「你這傢伙，別偷學我家的小雨說話。」
「咦？可是這稱號不錯聽啊。」
這麼說的秀誠，將臉別向一邊，和身旁的小雨對上視線。
「對吧──」
「夏寒哥哥最棒！」
「棒！」
兩人相視而笑。
不太意外，秀誠和小雨之間相處的非常好。
我用力地拍拍秀誠的肩膀。
「不要汙染只有小雨能用的詞語行不行？要是以後我回想起這句話卻是你的聲音，這會我覺得很噁心。」
「……那你叫我秀誠弟弟？」
我立刻退開五公尺遠，接著招手。
「小雨快走，我們別理那個奇怪的人。」
「嗯！」
「等等！等等啦！我道歉就是了嘛！寒老大原諒我！」
5月27日（日）天氣晴。
上午10:00。
我帶著秀誠和小雨，來到前橋高中。
在五顏六色的氣球與人潮之間，我回想起Line上頭的留言。
『這一次，換我讓妳知道我的全部。』
前橋高中第五十周年校慶，從這裡開始。
創作內容
那年春天妳寄來了包裹，是九歲的女兒 06
七日大逃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