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1-2
《回首從容》
第一章－往事如煙（之一）
他猶記得那是個燈火通明的上元節。
金陵城的主要幹道兩旁都懸起了紅燈籠，隨風搖曳如火樹銀花般，將整座城染上慶典歡快的氣息。不同於平常夜裡的詭譎闃靜，今夜是一整年中唯一不施行宵禁的日子，街道上熙來攘往，老的小的相偕出戶，雜耍藝人與販售古玩、點心的攤商更是將大街擠得水洩不通，好不熱鬧！正是：玉漏銅壺且莫催，鐵關金鎖徹明開；誰家見月能閒坐，何處聞燈不看來。
然而，此時的唐禹莘（ㄕㄣ）臉上卻不見絲毫笑意，他靜靜佇立於一座宅院的屋簷上，宛若一座紋風不動的雕像，攤開的摺扇橫在胸前，持扇的右手卻連角度都不曾改變過，他的舉動看似僵硬遲緩，卻無時無刻不在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留意著底下的動靜，並且在瞬目間已與同行的谷地樊交換了好幾道消息。
忽地，眼前一道黑影閃過，自前院的花叢中鑽出，迅捷地抄小徑奔向後門，唐禹莘幾乎同時察覺，他一揮摺扇，自屋頂上輕飄飄地躍下，這一下姿勢俊極，兼且無聲無息，未曾驚動府裡的任何人，不愧是江湖上人稱「凌虛公子」、「吻水蜻蜓」的輕功大師。
他早料定闖入者的動向：穿越二樓陽台，闖入位於角落的書齋，接著蛇形繞過後花園蜿蜒的小路，甩開身後的追兵，最終自西北方守備薄弱的位置翻牆而出――這是想要順利脫逃的唯一捷徑，走其他路線都得繞路。
果不其然，那黑影一晃，便欲躍上陽台，他哪知自己的動向早已被埋伏在簷上的唐禹莘精準料中，唐禹莘方才落下時腿上留有餘勁，就是在等待這一刻，只見他腳尖在側壁上一點，將身子往闖入者的方向送去，不偏不倚地落在陽台的欄杆上，那身儒生打扮在月光的照耀下格外英姿煥發。
闖入者見勢頭不妙，轉身就逃，唐禹莘發足奔去，那人被逼入死角，退無可退，見下方生有大片荊棘叢，為了活命，竟咬牙往裡頭鑽去，唐禹莘一愣，那人的武功自也不弱，現在又值四更深夜，在隱密的荊棘叢中閃進閃出，待他回神，那人的身影早已不見蹤跡。
唐禹莘心中暗叫可惜，他從自己位居江南的商會本部一路追蹤這幫魔教殺手到這裡，本以為事先摸熟了地形，並推演過敵人入侵的路線，定能將那幫人手到擒來，誰知一疏忽，還是讓敵人從自己眼皮底下溜掉了，竟落得個功虧一簣！他嘆了口氣，神情顯得有些沮喪。
「臭莘首，那人輕功不如你我，今晚鐵定逃不出咱們的手掌心，你還不快追！難道要教咱倆三個月追查的辛勞都付諸流水麼？」不知何時，谷地樊已經出現在他的身旁，他嘴裡邊罵邊催促著，腳下卻沒停，轉眼便把唐禹莘甩開十餘丈。
唐禹莘會意，再度施展輕功向前奔馳，凌虛公子的輕功果真是江湖一絕！腳步輕盈，落足沉穩，速度驚人，那隨風飄揚的衣帶更兼具視覺上的美感，若非他此刻有要務在身，神情不夠放鬆，否則山水、才俊、神功，將是金陵一大美景。
不費一盞茶的功夫，唐禹莘便趕上了谷地樊，後者朝他豎起大拇指，無聲讚了句「好樣的」，卻在一片茂林前止步，問道：「那魔教妖徒逃到裡頭去了，臭莘首，咱們追是不追？」
有一瞬間，唐禹莘幾乎要搖頭，沒能在鬧區抓到人，他們早已失去了先機，這裡距離金陵城十分遙遠，即便立刻進入林中搜尋，勝算也是渺茫。
正猶豫間，身旁的谷地樊卻已經按捺不住，他長嘯一聲，拔劍而起，向唐禹莘催促道：「大哥若再遲疑，咱們才是真正的全盤皆輸！不如這樣，大哥先回客棧休息，不出一個時辰，自然會有兄弟的好消息。」
「不，阿谷既然決定要追，做兄弟的豈有置身事外之理？」唐禹莘受激，「唰」的一聲甩開摺扇，擺出備戰姿態，那飛揚的神采寫滿了志在必得的豪情。
這把寸步不離的摺扇正是唐禹莘的獨門秘器，扇面繪著一幅典雅秀麗的山水畫，筆觸細膩，據說是出自他本人的手筆。他是光明磊落的謙謙君子，扇子裡自然沒有玄機，也不可能餵毒，憑藉的是一股綿長之純陽內力，在空靈飄渺的招式中蘊藏無窮之巧勁。要知道越是柔軟脆弱的武器，就越不好使，而且普遍認為傷不了人，但若使得精妙，使得恰到好處，再剛勇強勁的蠻力都能化為無形，《老子》中說的「柔弱勝剛強」，便是這個道理。
嘿嘿，對付好勝心強的莘首，激將法果然有效！谷地樊內心湧現一陣得意，然而他的得意很快就被無止境的黑暗給吞沒，這片看似狹窄的森林比想像中遼闊，一進入便是一股濃霧撲面而來，讓人辨不明方向，在寂靜無聲的暗夜裡，更多了分陰森詭秘之氣。
唐禹莘的身影穿梭在濃密的森林中，谷地樊提氣緊跟在後，儘管今夜是月圓夜，微弱的月光映在林間，也只夠讓兩人不被前方突起的地形絆倒，速度終究有限，那魔教殺手遁入林中已逾兩刻鐘，要是讓他早一步踏上空曠的平地，這輩子要追到他只怕就很困難了。
「臭莘首，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如咱們分頭搜，搜到了便用老東西聯絡。」谷地樊提議：「我往東北，你往西北。」說完沒等唐禹莘回答，率先朝東北方奔去。
唐禹莘答應了一聲，卻不立刻展開搜索，他飛身躍上離自己最近的一棵樹，凝神傾聽整片叢林的動靜，這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天賦――能在萬籟俱寂中分辨出方圓二十里有幾個腳步聲，腳步聲的主人是敵是友，位置在哪裡，正以每秒幾丈的速度往哪個方向移動。
正月的寒風在耳邊呼嘯，吹得枝葉沙沙作響，林鳥嗚咽悲鳴，卻沒能干擾他入定般澄明的思緒，此刻的他就像一隻蓄勢待發的鷹，感官變得無比敏銳、犀利。
東北方二里外有個沉穩的腳步聲很是熟悉，顯然是從小聽慣了的谷地樊，他豎耳，頓時又發現西北面五里處有個摩擦地面的不規則聲音，忽重忽輕，忽快忽慢，簡直亂得可以！一般人聽了多半會以為聲音是屬於林子本身的，唐禹莘卻直覺判定那是人故意弄出來的，為的正是要讓人不起疑竇。
「就是他！」唐禹莘腳下一使勁，身子凌空飛起，憑借著月光的引路、順風的氣勢，加上自己過人的輕功，在樹上奔馳如履平地，手心微微沁出的汗水加速了心跳的頻率，他感覺自己離那個怪異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註：「玉漏銅壺......不看來。」引用自唐代詩人崔液的〈上元夜〉。
月底加更的章節來囉～
這次的篇幅比較短，等我回歸後會繼續把故事寫下去。（詳情請見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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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短篇】 (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