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迪納斯——兄弟姐妹們通常稱他為「小福」——坐在石頭上，仰望星空，哼著「弗里賽塔的腳印」。這首歌於他而言意義非凡，但多年來，他卻始終不記得任何一段歌詞。
無疑，他是刻意為之。他也說不清這麼做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在那朦朧如夢、似真非真的記憶裡，他的母親從來只是哼著旋律，未曾唱起過歌詞的緣故。只是那麼一段模糊不清的聲音，彷彿摘自夢境的殘片。即便如此，小福知道自己從心底相信，這是一段真實的記憶。而正是這份記憶，帶給他力量，使他通過了烏斯塔的試煉，獲得縫在自己破舊羊毛衣上的闇紅兜帽。
一聲咒罵傳進小福的耳朵。不用回頭，他也知道那是羅米，將自家獻給烏斯塔作為兄弟會宣道所的農戶之子。此人不及乃父一般勇敢、明事理，甘願於戴著入侵者的套索，以家畜的身分活著。但小福不擔心他，德溫之子的膽量實在太小，絕不敢忤逆父親的意願，更別提烏斯塔的意志。
小福考慮著是否要將羅米勸回自家。只要能聽上一次烏斯塔的演講，即便是羅米‧德溫茨這樣的人，肯定也能被點燃胸中熱血，尋回自己的勇氣和怒火，挺身加入兄弟會大業。就像他當初那樣。
幾年前，弗拉迪納斯不過是另一個受戰火焚傷，遊蕩在這焦灼之地的空蕩軀殼，靠著盜竊、行乞、挖墳維生。是烏斯塔，這位取用了古狄拉斯波神話中智者頭銜的人找到了他，以言語及行動協助他找回自己的靈魂，重新擁有了意志。
「你與開創狄拉斯波輝煌年代的偉大君王同名。不要浪費這個名字！挺身而出，助我重新點燃同胞們的希望之火，將那些入侵者趕出去吧！讓真正的繁榮與和平重臨狄拉斯波！」
他猶記得烏斯塔如是說道。
「弗拉迪納斯。」
小福沒有回頭，羅米則自顧說道：「那是你的名字，對吧？你多大了？」
「大的足以認識仇恨，足以拿起復仇之刃。」
這句話似乎震懾了德溫之子。對方沉默了一會兒。
「你不應該參與這種事情。」羅米開口道。
「你應該加入我們。」小福回道。
「加入你們？那個在我老爹屋子裡大放厥詞的傢伙正試著引發另一次的『血腥省悟』！你們這些人究竟怎麼回事，嫌這塊土地浸染的鮮血還不夠嗎？」
小福這下決定回頭了。他直視著德溫之子那雙慌亂又飽含慍怒的雙眼。「如果再一次的血腥省悟能夠喚醒狄拉斯波人的意志，那就值得。」
羅米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說道：「再一次血腥省悟，就不會剩下多少狄拉斯波人了！」
小福聳聳肩。「我不需要說服你，我不是烏斯塔。但如果讓我選擇在阿拉曼或薩維安人的旗幟下苟活，我寧願奮力一搏。」
「這有什麼意義嗎？」羅米搖搖頭，「也許，如果我早一百年出生在世上，就會毫不猶豫加入你們，就像我祖輩曾經追隨『勇者』康魯克一樣，為所謂的正統王室而戰。可現在……」
「你應該去聽聽烏斯塔的宣道。」
羅米大笑。
「烏斯塔？何等自傲的人竟敢以這名號自居啊！他不過是另一個危險的陰謀者，或著是盲目的理想家。他就和你如此仇恨的阿拉曼人和薩維安人一樣罷了，以亡者之名與虛榮口號蠱惑活人犧牲性命，只為了可笑空泛的目標。」
小福幾乎要克制不住讓腰間短刀出鞘。但他最後只是聳聳肩。
「我不是烏斯塔，我不必說服你。」他重複道，感覺心中的那股憤怒慢慢冷卻。「也許，你說的有道理，在你的眼裡看來，我便是一名蠢蛋。那便這樣吧，因為在我看來你也是如此。我們不必浪費唇舌說服彼此，德溫之子。你既然願意堅持你的意見，讓人視為懦夫一般苟活，我也願意秉持自己的信念，像蠢蛋一樣赴死。」
羅米驚奇地看著他，再次搖頭。「所以你明明有能力做出不同的選擇……」
「我是有能力，而且我也做出了選擇。」弗拉迪納斯，盧安與艾蜜卡之子如是說道：「當阿拉曼公羊出現在我的家鄉，踐踏了我父親的農地；當薩維安豬仔衝進了那個破敗的廢村，將我的哥哥帶走；當我聽著他們：阿拉曼人、薩維安人，甚至是你們！這些甘於臣服於他們旗幟下，踐踏這塊土地自由和尊嚴的叛徒，將我姊姊壓在身底下強姦蹂躪所發出的獸吟……當他們歡愉的聲音終於止歇轉變為鴉鳴，我看著那些汙穢的黑鳥啄食著她的眼睛……我就已經做出了決定。我曾經將這個決定遺忘了，但是烏斯塔使我重新回憶起來。」
「我無意否定你的悲慟，但請記住並非只有你曾被戰火灼傷。而傷口終會痊癒。烙下這道傷痕的人，如今將要彌補錯誤，你們不只拒絕，還要對即將止熄的灼人惡火重添薪頭。你說的對，我們都做出了選擇，弗拉迪納斯，被賦予了和古代賢君相同期望的年輕復仇者啊。」羅米不再多言，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通報城衛隊嗎？」
「怎麼會？你們知道我家的位置，也擁有了我老爹的心。這個懦夫現在只想去買醉一晚，期望早上帶著宿醉回家時，已經看不到那些他無力挽留的蠢蛋。」
「小福。」
他聽見魯伯茨的聲音，就知道烏斯塔已經結束宣道。
「今晚，烏斯塔擁抱了八位新弟兄。」這位年近三十、有著一頭梳理整齊的棕金頭髮，來自帛爾錫的羊毛商說道：「他們的意志堅定，想盡早通過試煉，戴上兜帽。」
小福點頭，站起身，活動著身子。
「烏斯塔將如他們所願？」
「阿斯拉的那座荒廢靜修堂，最近有個薩維安騎士時常造訪那裏。」
「我該帶幾個過去？」
「全部。拜克斯和狄芮拉會在森林裏頭接應你們。」
「好。我們等等就動身？」
「對。」
「那位老人家呢？」
「德溫弟兄會留下來，曼芬也會待在這協助他，今後兄弟會將獲得另一處據點。烏斯塔和我則會渡河前往西區。試煉完成後，新弟兄交給狄芮拉他倆，你就先靜待烏斯塔的呼喚。」
「好。」
「那個羅米……他不會造成麻煩吧？」
「他做出了選擇。」小福抬頭，恰好看見烏雲遮蔽四位銀色女神的光輝。
他告訴魯伯茨，讓那八位新弟兄稍等會兒，然後便沿著羅米的腳印走向村子。路上，他試著哼出那首歌，卻發現自己一時忘卻了旋律。
創作內容
《伯恩茅斯書店的悠然》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