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單腳跨出門外,哪怕只有一步也好,敞開雙臂要求搭個順風車,接下來順著州際213號公路南段直駛,約莫七分鐘的車程便可到達海灘。
如若今日不想去熙來攘往的濱海區,或許也可以選擇自備車輛繼續前行,經過一間殖民地故居博物館,繞道向左,沿鄉間景觀公路一路挺進,約1.6公里會到達一處河灣,在那裡悠閒度過幾許時光也不賴。
但是她要前往的既不是令人憧憬的海岸,也不是闔家團圓的溪流河畔。
而是駐設在這兩者之間,公路途中的海鮮餐廳。位處門楣的鈴鐺框啷作響。
同事是兩名廚師和一個時不時就跑來這裡瞎攪和的老闆;及總是在汰換跟進的數名女服務生。
她自己便是其中一位。
但她總覺得自己待在這裡彷彿有一輩子那麼久了。
溽暑悶熱之中與不停流動的客人,女孩們身穿裸露及腿根的熱褲,與有或沒有根本沒差的圍裙——大概只蓋及她的胯下前方,和可能因偶爾控制不住而微凸的小肚腩。
寬長的T恤在身側綑綁起來,看來像是個小髮髻,而使得身體曲線變得更加顯著。
她手持托盤行走在因連假而絡繹不絕的顧客當中,有攜家帶眷的,也有獨自前來的,偶爾也會有數名常客迎面而來向她招呼一聲。
她微笑頷首,有時也停下來和那些客人們閒聊幾句;也有在旅途中突然大鬧性情的家人或友伴——她都這麼稱呼那些關係看來不夠明確的男男女女。
她必須設法勸阻,又或要出聲制止時早已經來不及,只等著要收拾殘局。不管是哪一種,介入感覺都很糟。
待午後人潮散去,天色也逐漸暗沉,鄰近酒吧的霓虹燈一閃一滅,再稍晚一些,緊接而來要應付的便是醉漢。
看要如何在毛手毛腳的彪形大漢中取得平衡。要不攆他出去,直接醉倒在公路上,被行經的貨車輾斃;又或就地取材,逕直拿手上現有的東西將對方砸昏。
她一直都很難取捨究竟該怎麼做,才能夠讓他人記取教訓。
而如果他們之中確實有人太過分,廚師艾迪便會出頭來幫她一點小忙。當然,這幾乎會引起另外一名廚師的不滿。
巴比總認為艾迪是在多管閒事,卻從來不敢讓他的女友超過九點還在這附近瞎晃。
這可一點都不叫人感到意外。
起初她以為艾迪多少是對她有些意思的。他們喝過幾杯咖啡(在餐廳內)、吃過飯(員工餐),甚至聊過許多話題(她的抱怨)。
瞧?他們之間關係好得不能再好了。
但在幾次艾迪提議送她回家,而確實也如字面上提議的那樣,只是送她回到家門口。她便明白自己錯得離譜。
自此她也不是沒有努力過。好比說今晚,她幾乎已算死心,只認為自己是多此一舉:開口提議艾迪要不要上來喝杯咖啡什麼的。
卻沒想到艾迪一個大男人竟羞紅了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到此為止她認為是自己完全會錯意了,而艾迪肯定是因為倍覺尷尬,才會變成現在這副窘境。
艾迪是個好人,就只是這樣。
「抱歉,當我沒說。」現在她只想盡快上樓,擺脫掉這種丟盡面子的糗事;不料艾迪卻突然拉住了她,頓時之間步伐沒站穩,她幾乎是整個人撞上了艾迪的胸膛,而自己的心跳亦快要跳出來了。
背對艾迪她抬頦向後仰,意外艾迪包裹在長身圍裙之下有著十分寬厚的胸膛,碰觸她的臂膀青筋突起,有著多處燙傷,想必是料理時不慎所受的傷。
而直到此時挨得極近她才留意到,艾迪右眼周遭有一輪極淡的傷疤,淡粉紅色呈不規則狀,平日似乎是用瀏海遮掩起來,以至於她完全沒有察覺。
「抱歉,我……」
單是看見他這樣充滿困窘的模樣,她便忍俊不禁。
這一次總該不會又是她會錯意吧?
她啃咬下唇,按捺不住攥緊艾迪的領口往下拉,很快的在唇角落下一吻;旋即自己也覺得挺難為情的,但仍舊緊盯艾迪不放,期望對方做點什麼。
艾迪則整個人顯得慌亂又忸怩。他說不出話來,但手倒是好好的扶住了她的腰際,而同樣凝視著她。
她則感到有趣的撫挲對方已然紅透的耳梢:「你不會完全沒這方面的經驗吧?」
「啊,別笑我了。」艾迪立刻別開頭去。
「嘿,我沒有其他意思。」她並不希望惹他不快,連忙拉起他的手,並親吻上他那骨節突出的指骨。
艾迪充滿困窘的注視著她,而當她更進一步探舌舔舐他的虎口……艾迪就算甚覺羞恥,也將他的意思明確表達清楚了。
他將臉埋入她的頸肩,用她幾近聽不見的耳語聲說道:「今晚我能不能上去喝杯咖啡?」
單是待在床上僅此一晚,她便幾乎把所有能說的都說盡了。
說到她如何想去濱海,卻總是沒有時間;說到她對於未來有怎麼樣的規劃;說到她想要去上大學,只是她都還沒準備好。
而不管她說了些什麼,艾迪都安靜聆聽著。他擁有這樣的特質,當妳枕著他的肩窩,凝視他望向妳的眼神,妳會感覺到自己是被重視的。
不管這些零星的,微不足道的,甚或你沒能完成的事。
而這就是她所想的全部。
她想要有人在乎。
當她聊累了,想睡了,近乎是在半夢半醒之間,她感覺到艾迪的胸膛起伏,似乎還隱約聽見艾迪說:「明天我會去弄輛車,我們會去海邊。」
「或任何妳想要去的地方。」
於是就在今晚,他們兩人相約要去鄰近的海灘。她很期待,在聞夠了一整天下來的魚腥味,她很高興自己還未喪失去海邊遊玩的興致。
本來她就是為了隨時可以看見海景才做這份差事,但這事可比想像中要差得多。
她一直都沒什麼選擇與判斷能力,她想。
但這一次,也許真的是自己矇中了,而她卻不自知。
同時她也感到十分意外,過去難道真的都沒有人看上艾迪嗎?
確實,他臉上是有些「過去」,但這並不妨礙什麼。
她實在沒法想像自己會是某個人第一個對象,自八年級過後就沒再想了。
好不容易打發掉最後一名客人,她想著要去廚房幫忙,但艾迪不肯,她只得作罷。
她攀上艾迪的臂膀,在他耳鬢輕啄一下:「別讓我等太久。」
巴比則滿臉驚愕的看著她,而在她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她便閃人了。這間餐廳還未有制度到明文規定員工之間不準談情說愛吧?
當門鈴發出聲響時,她很意外走出來的不是艾迪,而是巴比。
當下她正抽著駱駝牌香菸,眼睛半瞇著,根本摸不著頭緒;而巴比幾乎是一走出門來便拽過她的肩膀,那對深陷在眼瞼中的圓睜雙目來回在餐廳與她之間,用著極小的音量,卻低叫著讓她不明所以的內容。
「我警告過妳了,不要接近那傢伙!」
她真的被搞昏頭了。
「我想艾迪可不是個Gay.」她直視對方說道:「昨晚我們還待在一起呢,你可沒戲唱了。」
「我的老天,」巴比用手扶著額頭:「妳以為我在說什麼?妳知道自己他媽的在說些什麼嗎?」
此時門一聲咿呀哀鳴,艾迪探出頭來。
「巴比,老闆找你。」艾迪拇指比向吧檯牆面上的電話。
「在這個時候?」巴比感到難以置信,但要是老闆的話,可真說不準他會在什麼時候找你麻煩。
巴比咕噥了些什麼她聽得並不很清楚,其實也不在乎。方才那番話她簡直是意氣用事才會說出口,巴比看來就不像那類人,並不是說她有什麼偏見。
但她真是搞不明白為什麼巴比每次都要來阻擾她與艾迪私會。
她交叉雙臂倚靠在店門櫥窗,他們餐廳櫥窗設計成一座水族箱,店內客人可以透過悠游中魚身的間隙窺見窗外行駛的車輛,僅此而已。什麼都沒有。
在這條彷彿漫無止盡的柏油路上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有時她甚至會覺得意外,竟從來沒有客人抱怨水族箱內壁顯然已許久未清,牆角堆攢無以名狀的汙泥,外側也滿佈油汙及指紋,和更多的水漬。
底部青苔一綹綹順著過濾系統運轉而搖曳,停車場外緣的霓虹燈招牌閃爍個不停,投映在呆板卻瞪得渾圓的魚眼上,那樣的眼睛使她又想起巴比,巴比也有一對同樣的眼睛。
緊接著她似乎確實瞥見了巴比。
擠進在流動的魚群裡,在吧檯附近低瓦的慘淡燈光之下,好像有什麼一閃而逝,速度非常快,接續發生的事她便毫無準備了;但她其實也並不很確定自己看見了什麼,即便她渾身顫慄,雙腳卻宛若被釘住一般,無法動彈。
在那之前她確定是有看見什麼的,巴比進去之後,他們兩人還說了些話,巴比揪扯住艾迪的上衣大吼,或許他不該這麼做的,然後……
未等她思緒運轉過來,門鈴便驟響起來,這一次是艾迪。
頃刻之間,猶如箱壁的汙漬驀然映射在他的長身圍裙上一樣,她諦視艾迪那雙深沉的眼眸,突然無謂的思憶起艾迪昨晚是如何用他那雙手撫挲她的,而如今那雙手已然沾染上了其他什麼東西。
而推開門的艾迪與剛才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同,也與昨晚他們兩人共枕時毫無差異。
哪怕將時間回溯到更早之前,肯定也是同樣的。
他撥弄瀏海,右眼的傷痕清楚地照映在她的眼底。
「走吧,」他將門口的告示牌翻面:「我們現在可以出發了,今晚提前結束營業。」
他手上拿的是巴比的車鑰匙嗎?
「……短時間內可能也不會營業了。」他輕哂,顯得一派輕鬆:「妳怎麼想?」
她一直都沒什麼選擇與判斷能力,她想。
而現在想到要逃跑的她是不是根本無濟於事?
活動時間到十月底,有興趣的都可以參與玩玩看(`・ω・´)
希望這樣的內文不算離題就好了ww←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