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賓夕凡尼亞州,費城
推開門,我在吧台前坐下。「給我來瓶啤酒。」
那個留著銀鬍子和頭上禿了一片的老酒保用開瓶器打開一瓶酒後推了過來。
我接住,灌了一口,開始思考從今天早上起來到目前的事情。
在我看到流沙酒吧的紙條前一切都還很正常的。
在早上九點──我猜的因為我那破爛房子就在火車天橋旁,每天被火車的轟隆聲吵醒大概都那時間──我帶著日復一日的頹廢和口臭味醒了過來。
下一眼就會瞥到掛在牆上的那個大大的『永遠愛汀奇的史黛西!』心語相框,真諷刺……也真沒用!
被史黛西那女人戴綠帽以後,我就過著這樣廢物的生活。沒了工作,沒了伴,只剩滿地酒瓶還留在原地看著我。
餓了。
開了冰箱,翻了食物櫃,除了幾包通心粉其他什麼都不剩,連酒都沒了。
然後寫著流沙酒吧的紙條映入眼簾。
那天──當然多久以前我已經不記得了──胖廚,在家隔壁兩條巷子的餐館老夥伴,他捧著一大堆吃的喝的來看我。他說了很多話但我記不太清楚了,好像一直猛搖頭說我再這樣下去真的不行,然後就用冰箱上的磁鐵貼了一張紙條說,這間酒吧有在應徵人之類的,叫我有空去試試。
誰理他啊,有酒喝比較重要吧。
於是,這天早上,基於家裡真的沒半點東西,我只好出門了……可是一踏出去就很不適應啊!
三個禮拜吧…………
距離我上一次出門,而且那次還只是走去胖廚那外帶呢。
本想著上胖廚那去吃點東西的……結果!
「年度店休?胖廚你什麼時候……」驚訝的看著胖廚店門口的公告,我好像想起了什麼………
喔!我拍了下額頭。他上次好像就是來跟我說,不久後要帶著一家大小出去玩的。
真該死!
這下該怎麼辦?
陽光真的很曬人,現在不是已經快十月了嗎怎麼還是這麼熱,我的眼睛都被刺的流淚了。
抬眼瞧了瞧店面的櫥窗反射,我發現那裏站了一位陌生人。
哦!該死的那是我自己!
都快認不出來了!
那油膩膩的頭髮,長到腮幫子的鬍渣,還有我剛剛是穿了一件破掉的長袖出門嗎?
以前總是受不了頭髮留到耳後的,現在竟然已經要到脖子了!
還有那對紅腫的眼睛,有點蠟黃的肌膚,這到底是誰啊!
『咕────』
……飢腸轆轆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唉……不管啦!」我雙手插進長褲口袋,大步走出社區。
或許是本能的驅使吧……你知道酒精的渴望,我竟然走到了流沙酒吧!
抬頭望著那塊招牌疑惑著時,下意識習慣插著口袋的我突然摸到了一個東西,是張紙。抽出來一看……竟然是那張寫著流沙酒吧的紙條。
這早上過得可真奇怪。
可是看著那扇門後隱隱透出的光亮,我便忍不住的推開了門。
然後,這個早上的回顧就到這了。
回到這裡,我四處看了看。這間酒吧似乎已經開了很久了,老舊的音響,掉了一大半的性感女郎海報,都泛黃成黃臉婆了!噁!那白鬍子的老酒保擦拭著杯子,穿著長袖白襯衫和一件黑色背心,挺著一個大肚子。
難道就是要我來這裡找工作嗎?我亂猜想。
「呃……那個……」我有些沙啞的聲音開了口,老酒保稍微停頓了擦杯子的工作,懶懶的瞥了我一眼。「需要什麼嗎?」
「呃……」我有些說不出口。他見我沒動作繼續低頭擦著,可惡!
我繼續喝著酒,一邊想著要如何開口時,被人用手肘碰了一下。「嘿老兄,女人跑了啊。」我的腦袋正忙著思考用哪句話當開場白,下意識的回話。「是啊,那女人也不念及以前的情分,就跟那個小白臉跑了……你說我是──」
等一下,
我轉頭。
「……你是誰?」
那個人頭戴一頂褪色的漁夫帽,留著過肩的凌亂頭髮,身上的大衣包得緊緊的……可今天艷陽高照哪!
「你…你怎麼會知道──」我顫抖的嗓音絕對聽起來像個娘們,那個人實在很詭異。他長得直到眼睛的劉海簡直遮住半張臉,只瞧見他緩緩揚起的嘴角。「你後悔嗎?」
他似乎沒聽見我的問題,我正想追問時他便『嘩』地一聲拉開了大衣。我瞬間瞪大雙眼。
奇怪今天也才剛開始喝而已,怎麼腦袋就不清醒了呢?
為什麼一個人的大衣裡面可以藏了幾十個不同大小的沙漏?!
「這……這是……」舉起食指,我好像在看一隻稀罕的動物。
那些沙漏都個別用一條小繩子繫在大衣的內裡上,最大號的跟我的手掌一樣大,最小的竟然幾乎等同於一隻錶的表面直徑。儘管這些沙漏有著多樣的造型,它們卻都是同樣的空蕩蕩。一粒沙都沒有。
「讓我為你挑一個時間吧。」那個陌生人的嘴角持續保持一種詭異的彎度。好像展示他的沙漏收藏是全世界最棒的事……可我只是默默的說了一句話。
「……那個酒保……買單……」
老酒保竟然也見怪不怪,完全無視於陌生人的沙漏特集,一邊擦著不知道第幾個玻璃杯,一邊無所謂的回我。「總共十鎂。」
我已經開始掏口袋找錢了,那陌生人卻好像在等我回心轉意一樣繼續笑著。然後他冷不防的說了一句話。「十鎂的啤酒,換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不管怎麼算都划得來的。」
我有點生氣,築起防備。「離我遠一點!」天曉得這是不是最新的強迫推銷手法!
但話雖這樣說,心裡還是很介意他到底怎麼會知道史黛西的事……
正當我內心猶豫的那零點幾秒時,這傢伙竟然看穿了我的心事。他自信的跟我說道:「嘻嘻,如果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你的事情的,不妨試試看?」
「哼!懶得理你!」抓起剩下一半的酒瓶,我帶著滿腹疑惑和怒氣要離開。
但就在離門幾步的時候宣告失敗了!
碰的一聲,我放下了酒瓶,從口袋裡掏出另外的十鎂重重的蓋在吧檯上。
「就買十鎂的啤酒,我看你能玩出什麼花樣!」
人哪,總是抵不過心底深處的那份好奇心。
陌生人笑笑的從大衣裡取下了一個沙漏,大概是一個杯子蛋糕的大小。然後他做了一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他將我買的啤酒灌進了沙漏裡!
我肯定已經醉了,不然那些沙漏怎麼可能裝得下那些容量的啤酒呢?
但正當我在驚呼那些神秘沙漏的奇異之處時,酒精迅速的填滿了沙漏的上半部,甚至沒有產生一點氣泡……等它蓄積到了超過上半部的的一半時,一滴滴的黃湯精華開始沿著細長的玻璃管壁留了下來。
然後就,這樣了。
我們就這樣看著那個沙漏大概有兩分鐘。
什麼事都沒發生。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暗自氣惱竟然花錢去看一個騙子耍花樣。正想拎起那個沙漏奮力一摔的時候,陌生人手腳比我快了一步移走了沙漏。
「嘻嘻,你先別著急,等你走出去沿著原路回家的時候就會明白發生什麼事了。我會一直在這裡等待你的。」
「瘋啦!呿!」這次我真的離開了酒吧。
我一走出來才發現,天空已漸漸暗了,竟然已經是傍晚時分?就算再怎麼昏頭我應該也不至於對時間這麼沒概念吧?
「真是……今天到底都遇到些什麼事啊……」
嘟噥著,我邊邁開回家的步伐。
原路折返?
「哼,別太認真了你!」我嗤之以鼻,但是那膝蓋和腳步是顫抖著的。看著晚霞,我心裡轉過無數個想法,絕大部分都是叫我別太相信那個陌生人的話,叫我選條別的路走吧,何必真的原路走回去?
就跟你說好奇心會殺死一隻貓吧!
我他媽那不聽話的雙腿,就這樣違背大腦的意思踏著原路一路回去了。
於是又路過了一次胖廚的店……
招牌燈竟然亮了!
我停下腳步,從對街看著那個熟悉的老友從店裡頭端出一盆水潑在地上。
好啊!提早回來被我逮到了吧?
「喂!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告訴我一聲!」我誇張的把手拱起來放在嘴上,喊完後笑著走向了對街。
他大概是被我這麼突然的舉動驚著了,竟然愣著看我。等我走得更近一點,才發現他的臉色十分的詫異呢。「欸你幹嘛?不舒服嗎?」我拍拍他的肩膀,店裡飄出了肉香味讓我的肚子更餓了,對了!我從今早開始就沒吃東西呢!
「你在說什麼啊?」胖廚他皺起眉頭,連頭上的那頂廚師帽都歪了一下。他拎著水盆的手垂了下來,另一隻壯碩的手臂插在腰間。「什麼回來?我一直都在這啊,你不是早上才經過嗎都忘啦。」
蛤?我戲劇性的把脖子往後一擺,壓出了一個雙下巴。「你才在胡言亂語呢!早上店門明明寫著年度店休啊!」
胖廚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的毛髮都是橘紅色的,整張臉皺在一起就像一顆籃球。「少誆我了!你早上不是還跟史黛西吵架的嗎?來找我抱怨了半天呢。」
我整個人像是被雷劈到。
「欸不過我說啊,你就不要再跟史黛西置氣了啦……她去那種店上班,不也是為了你嗎?」胖廚一臉難為的勸著,他是真心希望我能跟史黛西和好。而我的腦海則是空白了一下,然後就像是浮水印一樣,那個陌生人的話湧現在眼前。
讓我為你挑一個時間吧。
……………
我開始迫使自己的腦袋運作起來,從走出酒吧開始,時空的錯亂感,胖廚的出現,還有史黛西的這件事………
我逼自己回想,這些事情。
因為我他媽的確定這些事情……是已經發生過的事!
對了!
六月初的時候,那天早上史黛西出門前我們大吵了一架,因為我發現她去一間脫衣舞孃店上班,那一天我的確經過了胖廚的店還抱怨了半天,然後那一天……
我的心沉了下來。
那一天我跑去約克鎮上的一家小賭場花光了所有錢,然後好幾天沒回家。
「欸……你還好吧……?」胖廚擔心的問,可我沒時間回答。連招呼都沒打就衝了回去。
如果說那陌生人的沙漏就像時間一樣,是否……是否我的時間……
被倒轉了呢?!
回到那個天橋旁的家,我三步併作兩步上樓。站在那扇斑駁的門前,我的內心陷入巨大的期待。
那扇門看起來還是同樣的笨重沒用,可是從門縫底下透出的,卻是不同於以往的光亮。
雖然這一切十分不可思議,但我用性命擔保今天真的沒醉!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
鼓起勇氣,我打開了門。
心跳加速,手心冒汗,當我瞥見門後的那個女人,我只記得她不像記憶中那樣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