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 不歸夜
薇恩看起來有些悶。
費柏安仰頭看著她一臉無聊的坐在二樓窗台拿著一把小刀在手中拋著玩,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本來布魯托少爺今天要回來的,但剛剛管家傳來口信,說少爺這幾天要忙公事,回不來了,要薇恩小姐照顧好自己,別又受傷讓他擔心……
好吧,戀愛中的男女黏黏膩膩捨不得分開,費柏安能理解。但他現在不能理解的是薇恩拋著小刀玩到底是真的無聊順手,還是想在布魯托回來時賞他一刀。
短短兩天的相處就已經讓他看明白這女人也是個狠角色,為了利益可以不擇手段那種。現在談戀愛甜甜膩膩,但哪天要是為了什麼理由反捅布魯托一刀根本或許不是什麼值得令人訝異的事情。
……光想像那畫面就覺得不妥,費柏安微微蹙眉,卻又對現況舉棋不定。
「欸,費柏安。」
薇恩的聲音突然從上方傳來。
「?」
「真無聊啊……」
「……」
不得不說,聽到這句抱怨時,費柏安有瞬間整個人愣住。
實在是因為,這語氣「年輕」得太過分、讓他一時間竟有些出戲感!
瞇起眼仔細看了看薇恩光滑溫潤的面頰,和那尚帶著一絲稚意的眼睛,費柏安想起了自家少爺,才又恍然這位小姐也才十九歲。
只比布魯托小一些,幾乎還能算是個孩子,其他同齡層還顯得無憂無慮、會興高采烈計畫著野心與未來的十九歲……
天邊的晚霞燃燒的緋紅熱烈,從遠方開始轉為絳紫,最後連接上深藍的夜色。費柏安抬頭看著視野中坐在整片天空之下的薇恩,想起自己被仇家殺死、只小她幾歲的女兒,心頭突然莫名有些不忍起來。
──小小年紀就變成這樣子,她那一個孩子該有的、最寶貴的一段歲月,都上哪去了?
從下午薇恩就坐在這個位置了,眼看窗框還擺了一疊已經讀完的書,而她就這麼看著天空從透明的藍變成這般有些詭異卻豔麗的色調,眼神寂靜。
「欸。」
「?」
薇恩突然低頭,就這麼對上了費柏安還來不及藏好情緒的視線。
「……你不用可憐我。」
「……」
「看你眼睛就能讀個大概了。我想我還足夠聰明的,知道你在想什麼。」
「……」
「不過,謝謝啊,竟然還有人把我當孩子。」
「……」
費柏安搖了搖頭,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表達什麼。
他那些感覺太複雜,可是說不出口。
「算了。」在令人幾乎手足無措的氣氛中,薇恩看著有些憋屈的費柏安笑了起來,動作俐落地從窗框上站起,轉身溜入房中只留了一個背影,「今晚再去夜店玩玩吧。」
……又想去招惹誰了?
*
還是上次格特爾名下的那一間夜館,櫃檯的服務生理所當然地換人了,這次是一個看報的獨眼老頭坐檯。
只不過,這次薇恩可沒上回這麼「安分」,一交過入場費便直接把斗篷扯下來塞到費柏安手上,第一時間跑去牆邊的吧台找酒保要酒。
靠著美色,吧台邊的男人們毫不猶豫地掏錢請客。
費柏安就這麼愣愣地看著他那讀不懂腦袋思路的主子連著幾杯高濃度酒精調酒喝到臉色微紅,接著隨手將喝到一半的血腥瑪麗塞給他,衝著他招搖一笑便隻身翩然溜入一旁的舞池。
時候還不到午夜,店內氣氛還算柔和。在溫柔的海藍燈光與輕霧交錯下,男男女女隨著音樂成雙成對在場中漫舞。
薇恩鬆鬆挽起的長髮半散,神色溫柔,悄然伸出手,就這麼跟著跳起舞來……彷彿她面前也有個舞伴似的。
等費柏安猛然回神,他才發現自己竟然看一個女人跳舞看到呆了去。
……沒辦法,實在是此刻的她美得不像凡人!
明明是一個人不倫不類地跳著雙人舞,明明周圍有那麼多同樣跳著舞的女性,可沒有人能像她一般優雅,一抬手、一投足都自成風情。一襲最簡單的素面白裙,連輕揚的裙角都如翩躚而舞的蝶般令人移不開視線,宛若比爾吉沃特不存在的精靈。
看著那雙含滿似水柔情的眼眸,費柏安有點明白為什麼對女人一向無謂又冷情的布魯托會如此為她神魂顛倒了,連玉血淚都甘願交給她。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尤其這個女人不像其他庸脂俗粉,可以甜得像蜜,也可以絕冷如冰,多變得神祕,也比費柏安所以為的更加豐富動人。
就在這時,舞池另一端走入了一名男性,帶著心癢癢的笑容逕自來到薇恩面前,伸手便將她拉入懷中,欲與之共舞。
費柏安當下心一緊,想起自家少爺冰冷的眼神和槍口,正急急想上前拉開那男的,卻見薇恩向那人燦然一笑,便輕輕推開對方再度舞了起來。
彎腰、轉圈,跳得比誰都好,也像是在昭告其他心懷妄想的人們說:她不需要舞伴。
費柏安看那被拒絕男人臉難為情的紅了一下、最後摸摸鼻子退了下去時,不禁在心裡鬆了一口氣。
這裡並不是布魯托的地盤,也不屬於兩大龍頭任何一方。雖然布魯托不會希望自己寶貝女人被別的男人亂摸,但在其他勢力的眼皮子底下,要隨心所欲的做些什麼還是有些顧忌的。
也幸好,等下一首輕快的小曲響起時,薇恩並沒有選擇繼續跳舞,而是回到費柏安待著的酒吧角落,坐在他替自己拖來的一張椅子上休息。
「在這裡待這麼久了,感覺如何呢?」
費柏安搔了搔頭,一會兒從上衣胸前的口袋抽出一支筆和一疊小紙片,歪頭尷尬地想了好一陣,才歪歪扭扭地在紙片上寫下一句話。
小姐跳舞拫美。
薇恩接過一看,愣了一下,接著笑著輕搖頭將紙片塞回費柏安胸前。
「沒想到還會這種溝通方式?你人還挺有意思的嘛。」
費柏安又騷了搔頭,似乎有些難為情。
「但,你的字寫錯了。」
「……」
看著這個吐不出隻字片語的護衛,薇恩笑了笑,不置可否中卻多了點柔和,在下一首舞曲的前奏傳來時,閃身再度溜入舞池去了。那長髮隨著動作在微弱的燈光下晃出了一抹幽藍的光影,神秘又美麗,勾著人的心魄。
看薇恩似乎心情還不錯,費柏安呼出了一口氣,有種今晚能平安結束的錯覺。
只不過,在這種混亂的地方,事情往往無法如人所願──
剛才被拒絕的那男人有一群朋友,帶著富二代一般的狂妄與浮誇,費柏安才剛把心放下,就聽到那頭隱隱傳來訕笑聲。
「不行啊,兄弟,連個女人都搞不定。」
「是啊,竟然就這麼灰溜溜的回來了。」
「靠!你行你自己上啊!」
「上就上!這種女人若不喜歡溫柔型,你就是要來硬的!」
……來硬的?
老天!天堂有路飲酒笑看美人舞,地獄無門現在的人怎麼就偏偏愛往死路狂奔?
只見一個穿著吊兒郎當的青年從一夥人中走出來,大步走向正在獨舞的薇恩,帶著自以為帥氣的邪氣微笑,強硬地抓住薇恩一隻手就將人往懷裡拉摟住了她的腰。而薇恩掙了兩下,竟是沒甩開!
費柏安殺氣騰騰的想衝上去賞對方一拳,但才靠近兩人身邊,就見薇恩暴起,一把扭脫了對方抓著自己的手腕,毫不客氣就是一個過肩摔!
「……」
周圍的人包括費柏安全傻眼了,不約而同停下手邊的動作圍觀起接下來的劇情發展。
而事件主角之一的薇恩輕描淡寫地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居高臨下看著那男人,眼神安靜又冷淡,取了費柏安還拿在手中、她剛才喝到一半的血腥瑪麗,就往對方身上澆下,末了更順手將杯子拋在他頭上。
「規矩點,少碰我,小心惹我家少爺不高興。」
那男人捧著手,半身鮮血般的紅,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薇恩,臉色越來越惡毒。
「妳……妳知道我是誰嗎?!不過一個低賤的婊子……竟敢……!」
下一秒,費柏安重重一腳踹上他肚子。
看著那男人張大嘴叫都叫不出來的模樣,其他人都悄悄退開了些。
費柏安體形本就屬高大健壯,此刻黑著臉站在薇恩身旁,氣勢十足。而薇恩有些訝異地看了費柏安一眼,卻是伸手安撫一般的拍了拍他緊繃到肌肉都凹凸分明的手臂。
「對,在你們這些男人眼中,女人就只有『婊』這個形容詞而已。為了錢為了地位為了生活,對誰都能張開腿,用自己的身體去容納你們骯髒的慾望……」薇恩看著倒在地上眼神流露出恐懼與憤怒的男人,表情平穩,聲音更是安靜,「但就算拋棄自尊拿容色去當籌碼,又有誰稀罕攤上你這種貨色呢──多不划算?」
「……」
「把他扔掉一邊去吧,費柏安──都擋到別人了,怪掃興的。」
那男人被親友急急架了回去,旁觀者作鳥獸散。一切彷彿回到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時候,音樂歡樂得一首接一首,人們又開始成雙成對跳起隨意輕快的舞步。
只是這次薇恩不下場了,只是又跟酒保要了杯馬丁尼,一個人窩在角落一口口喝著,眼神比臉色更冰涼。
負面的情緒絲絲縷縷地從她身周的氛圍散溢出來,費柏安不用刻意觀察都能感覺到她心情很差。似乎也不是因為那些無聊男人的挑釁,卻又說不上來理由是什麼。
一會兒,薇恩隨手將喝空的透明塑膠杯扔到一邊去,向想靠近又有些不敢上前的費柏安招了招手。
費柏安走上前,就聽到薇恩說了這麼一句話:
「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
「認為我是個卑賤的女人,不過靠著一張好看的皮囊媚惑了你們少爺,卻不視好歹的自以為高高在上。」
「……」
費柏安搖了搖頭。
「呵,你相信嗎?在另一個國度,我是名貴族的。」
「……」
「我繼承了我那高貴的母親的一切,卻連我父親是誰都不知道。我無從得知我的另一半血脈究竟多卑微,看看現在的我在哪、又做了什麼事……呵,實在是,有夠墮落。」
薇恩的神色如常,語氣平淡得像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但那雙綜紅的眼睛陰暗得宛如浸透濃稠的血,情緒支離破碎得瀕臨崩潰,卻又苦苦支撐、壓抑著維持理智……
看著很令人難受。
遲疑了一下,費柏安寫了張紙條遞過去。
──不想哭嗎?
薇恩看了,勾起唇角笑了一下,隨手將紙條收進口袋。
「哭?眼淚是種戰術,沒人心疼就不管用了。」
又遲疑了兩秒,費柏安緩緩伸手指了指自己。
「……你?」
費柏安點頭。
「你是說,你會心疼?」
「……」
費柏安又點頭。
薇恩笑了出來,身周沉悶的氛圍散去了一些,伸手取過了費柏安挽在臂彎的黑斗篷披上。
「算了吧。」
「……」
「走吧,回去了。」
戴上遮帽,薇恩將姣好的面容重新藏入陰影之下,轉過身的瞬間似乎是重拾了什麼本能還是習慣,存在感瞬間跌落,安靜又不起眼得彷彿一抹幽魂。
她像是有魔力一般,能控制他人的情緒,能令人為她心痛,令人為她不捨。
雖然覺得不應該,但費柏安突然強烈的希望起,自己那位少爺此刻能出現,能陪陪這個女孩。
或許,誰都好。這是這女孩最美好的年華,希望能有人不要讓她再露出這種模樣……
雖然費柏安也心知肚明,薇恩能把「眼淚」說成是一種「戰術」,那那份孤寂對男人來說,或許也是某種殺傷力強大的武器。
*
回到大宅時夜已經很深了,薇恩一個人走回卧房。才將門推開一半,她動作便頓了一頓。
明明安靜無聲,但空氣帶著異樣氛圍的流動,一下勾起了薇恩本能的戒心。
一把飛刀瞬間扣進指間,薇恩側了側身體將自己半藏入門後,一手貼上牆按下了燈的開關,話語聲冰冷。
「是誰?」
整個華麗的空間亮了起來。房間正中央,一名男子姿態恭敬地單膝跪在地上,衣飾整齊俐落得一絲不苟,卻是蒂瑪西亞的制式軍服。
「很抱歉在這個時候前來,屬下是嘉文四世陛下指派給汎家的無名侍兼任密使。請問,是時候了吧?汎大人。」
男子刻意在「大人」二字上加了重音,連帶那聲姓氏咬得沉重。語調堪稱謙卑有禮,但抬起頭,一張年輕端正的面孔上眼神卻很銳利。
一瞬間,薇恩的臉蒼白了一下,隨即露出一點苦笑,又很快平靜下來,開口時連語氣都理所當然地毫無起伏。
「終於還是來了嗎。」
「是。您的現任伴侶太過危險,請您原諒屬下這時才來拜見大人。」
「我知道。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回去。」
在得到薇恩的保證後,男子尖銳的氣勢終於緩和下來,眼神溫和許多,垂下目光,真正擺出身為一個下屬應有的姿態。
「您久離國都,請問有意願詢問嘉文陛下的任何安排嗎?」
「我已經大概知道了……菲歐拉大人真的打算另尋繼承人嗎?」
「是的。玄穹少爺……陛下為了鞏固汎家地位已決定讓他入贅汎家。羅倫特家主夫婦和玄穹少爺皆表示不反對但尊重您的意見,就剩大人您的決定了。陛下表示,不希望上任家主的情況重演,而您現任的伴侶……」
「我明白。」
薇恩看著眼前的男人,眼神平靜又幽深,找不到透露喜悅的蛛絲馬跡,也看不出任何負面情緒。那是一家之主該有的眼神──毫無破綻,讓人無從判斷出任何可能的情報或弱點──薇恩從小練習很久了,深刻得烙在潛意識中宛如本能,喚回不過一個呼吸。
薇恩當然懂的。現任國主──嘉文四世陛下──希望她能找一個同樣擁有高貴血統的貴族聯姻,以鞏固汎家的地位,例如同為六大貴族之一的皇冠守衛。而比起對她存在毫不知情的其他家族,一直以來與汎家交好的羅倫特顯然是更好的選擇。
身居上流社會,或許有些事從小就成定局了,像是婚姻。她跟玄穹都不過是這個龐大體系的一分子,與其他人一齊運轉、維持著,結合也稱不上犧牲,只是理所當然就該如此──畢竟那就是他們的世界、他們的生活。
至於布魯托……他真的是個很好的男人,但他並沒有足以使蒂瑪西亞信服的血統。若選擇了他,不僅會使汎家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比爾吉沃特也將因為失去預定繼承人而陷入混亂。
這絕對不是兩人所樂見的,偏偏兩家都只有彼此一位繼承人……
就算真的勉強在一起了,最後是薇恩要背棄自己身上的血脈離開汎家呢,還是布魯托要捨棄比爾吉沃特的勢力和眾人的期待前往蒂瑪西亞?
……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了,也許分開對兩人也都是好的。
他們就像是兩條不重合的線,相交不過是一個點、是一場意外,分別了就回到正軌。她會嫁給玄穹,而布魯托會娶一個能輔佐他的女人為妻……
光這麼一想,心就劇烈的疼痛起來。
「帶著我的意思回去吧……就說:我會遵從陛下的安排。」
「是。那麼,請您賞給屬下一個名字?」
名字啊……
薇恩目光投向大開的窗,看著被風吹得飄搖的窗簾之外月光飽滿,看著天邊似乎飛過了一隻夜歸的魚鳥,內心滿滿當當的,卻只想到一個人的身影,一時間難受的情緒幾乎要淹沒思考。
「……就叫『鷹』吧。」
「謝謝大人賜名,小的會謹記在心。」
薇恩搖了搖頭,將自己散逸的思緒收回來。
「沒,是我以後要麻煩你。離開吧,先替我打理好汎家,等我回去之後將報表全部呈上來,越詳細越好。」
「遵命。」
起身又照著蒂瑪西亞的禮節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男子翻出窗外,輕巧的沿著屋脊離開。黑暗中月光下被風吹起衣襬,宛如乘風……
藍兒碎碎唸:
嗨,大學新訓沒電腦的本藍特地搭火車回來發文啦~
現在本藍是大學生囉!
不過有點擔心的是:本藍現在沒電腦→打稿不方便→存稿不多→幾周後的發文怎麼辦?
還有……好想打LOL啊……
好的,回歸正題!
你沒看錯,這篇又更啦又更啦又更啦!
啊不對,應該是:終於更啦終於更啦終於更啦!
跑點劇情
第四章我已經在寫、篇名也定好了((雖然沒有電腦真的想死……
希望可以早點寫完
再次覺得,這篇,我真的,有夠找死
寫什麼三部曲啊啊啊啊?!
好吧,希望還喜歡這次作品
歡迎點個訂閱或GP
((第一次看的小夥伴趕快去點第一季的《
缺口》看吧!
我們有緣再見 ~ \( >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