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次提筆的今天,就是婆婆去世後的一天。
仍然遊蕩夢中,胸口空洞洞地吹著「嗚嗚」的風,大學宏雄的門遼闊得讓我一再卻步,口罩下蓋住了感冒菌與一切的哽咽,轉身又成為了懵懂無知的大一新生。沒有人知曉這個咳嗽的女子早上看著婆婆掙扎呼吸,也看見了她奄息的一刻,更不知道她連放聲大哭也做不到。
一哭,就發出幼獸那股刺耳的哽咽,沙啞變壞的哭聲在粗糙的抑壓下顯得特別滑稽,再加大力度直至呼吸不了時,就會咳嗽,要我把眼淚都停下,我也讓自己要停下。
甚至已經無力追究到底是誰做錯了什麼。
大前天的她,眼睛半合著,直喊「很痛」,我們合力幫她把身體翻向左邊,數分鐘後又痛得要我們翻回右邊。偶爾能清晰聽到我們說的話,但大多時候她已痛苦得沒空分神深究,或是被呼吸機的聲浪掩蓋了。她己被禁食、注射抗生素及輸血,渾身都是喉管接口。回家時我照常想要擁抱她,卻被瘦弱的骨頭咯到,只敢輕輕虛抱。
前天的她,已經神智不清,眼睛合上,直到我仔細在她耳邊說﹕「婆婆,我係芯芯呀,我黎左啦!」才吃力睜眼要看見我,及後疲倦地閉上眼。我沒法知道她是否在做與公公重聚的夢、或是回想人生所有時刻、還是純粹休息,我只知道她很累了。灰白的臉上眉頭微微皺著,她張開乾澀的口,用盡每絲力氣在氧氣罩內爭取更多生命力。
我們都知道其實她還捨不得走。
「她們已經能好好照顧自己了,我也會盡力照料她們,尤其是健康。所以你不用擔心太多,請放心吧!」
語畢,她眼睛微張,裡面水光流轉,感慨、想哭卻沒有再把悲傷擠出的力氣。
那一瞬間我幾乎窒息,終於嘗到心絞痛的滋味。
婆婆很愛我們。我很愛婆婆。
昨天清晨六時接到醫院來電,婆婆的情況進一步惡化——進入危險期。
直奔至她病床前,是半個小時後,她已經沒有了意識。爸爸說她還能聽到我們的聲音,但沒辦法給回應。
我覺得很恐怖。
看著最愛的人逐漸衰竭,然後呼吸停頓,最後是心跳消失。
想要寫這篇像記錄的東西,並不是為了帶來更多傷感,也不再只是個人情感宣泄,而是不想讓自己忘記與婆婆告別的回憶。
不管看到的人有沒有因此受到什麼啟發,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死亡很近,而愛可以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