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接到的委託,是要讓一位雙眼全盲的患者重見光明。
這位患者好像是前陣子上過新聞的人物,聽說他在二次大戰時到南洋作戰,與部隊斷了音訊,眼睛被砲彈碎片所傷,全盲在叢林中獨自生活幾十年,直到最近才被當地政府找出來,遣送回國。對於其他人告訴他的世界變化,患者覺得是一派胡言,除非親眼見證,否則他不相信戰爭結束了。
以家屬的視角看來,他不過就是個無理取鬧的老頭,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見過,是憑空出現的麻煩,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別理他,找間醫院把他關著,慢慢等他老死。可是他的家屬卻對他百依百順,因為他的家族在戰後靠著炒房地產大賺了一筆,前陣子長壽的當家過世,他剛好是順位繼承人。現在整個家族的人為了討好他,無所不用其極。估計是想取得信任,把他當作傀儡操弄吧。
背後的勾心鬥角與我無關,我只是收錢辦事。他的情況,只要移植眼角膜就可以了。眼角膜的移植是所有器官中成功率最高的。之所以要找我動刀,而不是找合法執照的醫師,是因為很常見的理由——他們取得眼角膜的手段不正當。再來的原因,我想就是我的收費比起其他密醫來得合理、廉價吧?
第一次見到他本人,直覺就是一個吵鬧的傢伙。一個老人坐在輪椅上,像狗一樣探頭用鼻子聞東聞西,怎樣都安分不下來,嘴巴講個不停。
「是誰!是……醫生嗎?」
「是,我是你的主治醫師。我負責將——」
「戰爭結束了嗎?」
「二戰在1945年結束。沒有錯。」
「騙人!我不相信!除非我親眼看見!」
「是的,我會讓——」
「我的眼睛,還有救嗎?」
「是的,請相——」
「戰爭結束了?我不相信!你們都騙我!那種戰爭……會持續到世界末日!才不會這麼輕易就結束!我們都完蛋了!我們死定了!整個世界都在燃燒!都是因為戰爭!」
之後他講了一大堆意義不明的話,其中混雜了許多日文。看樣子他的精神好像有些失常——嗯,這或許正合他們意。
眼角膜的移植結束後,過了一段時間,恢復得差不多了。這段期間他還是唸個不停,說什麼『不是移植好了嗎?怎麼我還看不見?這個庸醫!』,不過等到拆線完成的那天,他卻反常地安靜了下來。他的家屬要我治好再通知他們,說是要『家人一起見證他重見光明』。
一天下午,我帶著他到約好的地方——大廈四十樓的辦公室,從那裡可以將整個城市盡收眼底。家屬說是要讓他看看高樓大廈、看看車水馬龍、看看生活的人們、看看沒有戰爭以後的和平社會。與其用說的,讓他直接看比較有說服力。
到了四十樓的房間,家屬已經團聚在那,一見到患者就殷勤跑來問候。等到他們弄完,夕陽都下山了,城市才正要甦醒,路燈、高樓、招牌、車燈……取代了天上的繁星,一點又一點,愈趨密集地在四處或停留,或游移。
我將他眼睛的繃帶取下。
他眨了眨眼睛,瞇起眼,慢慢適應後才張得大一些,他看著眼前的燈火通明,接著轉頭看了看他的家人,嘆了一口氣,難掩失望神色,說道:「什麼嘛……果然戰爭還沒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