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澤塔 人造人的謀殺
從阿帕拉契到澤塔我們坐了一整天的船。不用多想，八那傢伙又直接進入休眠模式，說等吃飯或到岸之後再叫她……這人造人只知道吃跟休眠嗎。珊瑚海上的風景多看兩眼又不會要了妳的命。
說是這麼說啦，我也只是看了一會兒風景之後就去做自己的事了。這邊說一下，雖然之前沒提到，可是我一直在對那塊在南托沙灘的布縫縫補補的。樂器玩太久也會膩，我沒曲子可彈的時候，就拿那塊有奇妙花紋的布料搞事。
那原本真的是一塊慘不忍睹的破布，放在路邊都沒人願意多踩一腳的那種。也只有我這個無聊的人才會把它從海底撈出來之後洗乾淨，還把它補成一塊像樣的東西。
即便我自己重新做過自己的披風跟縫補自己的衣物不知幾次了。但這布料我神通再廣編織出來的估計長得會像科學怪人的親戚，所以找了米爾狐跟八的幫忙。
八是人造人，眼睛高級攝像頭，可以看見很細微的東西，這樣才能處理精密儀器。還有她的手不會晃，能把布料周圍狗啃的線一根根挑出來，連上新線。再搭上米爾狐的家政功夫，讓我之後可以更加輕鬆的編織成物。
我不知道這塊布原本是啥，原本也沒想過要編成什麼。結果一針一線的弄著弄著……又做了一件披風出來。
好吧，那披風隔三差五就多了一個洞，先做一件新的以防萬一好像也沒錯。看了看這條新披風上面的花紋，從一塊破布重塑成一件完整的披風，還真有成就感。到了澤塔之後，進了旅館我就把原本的披風拿去洗了拿去晾，披上了這件新的到城裡去逛逛了。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撿到一塊什麼布料。
澤塔是一個以建築聞名的國家。仗著自己的建築技術高，把房子都蓋的恨天高，高聳入雲。人家諾爾奇是住在高山上，你們是直接蓋出一個高山來，也真是夠狂的。
他們的道路在樓與樓之間，畢竟屋子都蓋這麼高了，若還走在地面上會很有壓迫感。像是吊橋，但更寬，更結實。伸手碰得到雲，低頭看得見鳥飛過。我們來這邊本來就沒什麼目的，隨意地到處走走逛逛。
拿著剛買來的笛子邊走邊吹，後面兩個小的則看街景看的很起勁。米爾狐搖著尾巴站在一戶人家門口，抬頭看著大門上那顆奇異的燈泡。那門上有一朵鐵色的花苞，正在緩緩綻放。那花蕊仔細一看，是鵝黃色的燈泡，隨著花開而逐漸展露更多光芒。
八則是靠在橋邊的欄杆上，搖著屁股後面……應該算是尾巴吧、末端有插頭的電線。愉快的看著一公里外的一個看起來很高的大樓還在繼續往上蓋高。我說妳到底是人造人還是獸人？搖尾巴的動作跟米爾狐如出一徹。
第53頁
在樓與樓之間的橋行走，澤塔的建築就像天地間的柱子一樣。我看不見屋頂，亦看不見底層。有時候會看見翼人飛過去，從底層到高層，從西邊的樓到東邊的棟。如果可以飛，那我也不會想在這些橋上走來走去。
這裡的路像是毛衣一樣錯綜複雜，明明感覺是直走結果卻回到原點。在米爾狐說要去找個熟人而跟我們暫時分開之後，我跟八就在澤塔迷路了。
說真的，不是我路癡，是這裡的路亂到讓我懷疑人生。
後來我這裡的路標並不是用東南西北來指方位，是用「幾度角」來指方位。
那個「前往旅館」跟「前往商店街」的路牌看起來都指向東北方，那應該是在同一個地區的意思才對。而我們要前往商店街，也就照著路牌走去了。然而，走到底之後卻發現我們來到了旅館。
回去那個路牌反覆確認了好幾次。然後八用自己精密的眼睛看了遍，說往旅館的方向牌指的是四十四度角，往商店街的是四十七度角。筆直的走過去才不會才不會走錯。
當下我真的超想把那個指路牌給鋸斷。
是要我帶尺來量嗎？好啦我知道你們澤塔一堆建築師，隨身帶尺很正常。但我不是啊！靠，瞧不起吟遊詩人是不是？拿琴砸你們喔。
我當時氣憤地想著。
回頭想想我當時因為這件事心情不佳還挺幼稚的。或許是當時高海拔低血糖，加上迷路了許久，脾氣逐漸加溫。話雖如此，倒也沒有亂發脾氣的習慣，更不會沒事波及旁人。八那個小妹妹就走在前方，仍是雙眼發光的到處欣賞著建築設計，絲毫感覺不到我的負能量。
生著悶氣吹笛子，想說或許這樣能讓心情好點。不料我們才走沒多久，新的麻煩又找上門。
「碰」的聲，在橋上八與對向的人撞在一塊兒。嚴格說起來是對方撞上來，因爲那人造人剛剛是趴在欄杆上望著高樓，感嘆設計之美。對方則是在跟後面的友人聊天，走路不看路就撞上了。
第54頁
要知道八可是個人造人，很堅固的那種。這一撞她本人根本動也沒動，對方則是直接倒退三步還撞到後面的友人才跌倒。彷彿剛剛撞到的不是一個小妹妹而是一根電線桿。
八是整個愣了一下，然後趕緊朝對方九十度鞠躬的道歉。而對面的中年人顯然不買帳，可能是因為撞上一個小女孩結果跌倒的是自己，覺得很丟臉所以惱羞吧。爬起來之後劈頭就對八罵道：「不長眼啊妳。」然後就批哩啪啦的一通亂罵。
看到這我火氣就上來了。那人造人性情溫和，雖然會跟我打打鬧鬧的，不過在外面出事通常只有吃虧的份。就像現在，明明她沒有錯，卻因為對方囂張的氣焰而一直頻頻低頭道歉，都不會反駁一下。
當下我就忍不了了。心情本身就不太美麗了，這時候給我遇到這種欠罵的，我不拿他發洩我還拿誰？
一手往前伸放到八那一頭金色短髮上，慢慢的把她往後拉到身後去，收起笛子，自個兒去面對那男人。敢欺負我家人造人？沒聽過打狗也要看主人嗎？她是好欺負沒錯，但只有我才能欺負。
男人一見我就問是不是監護人，怎麼沒管好小孩。而我稍微往右偏頭幾度角，露出史上最輕蔑的微笑面對他，說：
「小人枉自稱陽物，半寸干將有若無。」
看我還不把你罵到連你媽都不認得。
我是卯起勁來準備跟那個無賴吵，可八那小妮子的個性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哪怕是站在懸崖邊她照樣會退。見我又要搞事她顯得手足無措，想要阻止我吵架。所以她抓住我的披風是用力一扯。
「弦林先生別吵架啊！」
記得當時好像有聽到她這麼一句話。
然後我整個人騰空飛起來好幾公尺高。不光是我傻眼，原本要跟我吵架的人也傻了眼。可能八也有傻眼，沒料到會太用力把我整個人拋起來。她也沒有把我拋起來之後緊緊抓住我的披風，反而鬆開手。
接著我看著天空，不敢轉頭去看那地板，感覺看著地面摔下去會特別痛。天空開始離我越來越遠，我知道我要落地了。倒數著秒數，三、二……
「弦林先生！」
八的聲音與我擦身而過。
對，擦身而過。因為我並沒有落在橋上，而是被甩出橋外，正從不知道幾公里的高空往下掉。我甚至來不及咒罵或是委託遺言給八，瞬間就已經遠離剛才的橋，穿進了雲海之中，直直往下掉。
第55頁
身為一個到處惹事的吟遊詩人，我也很有自知之明，或許哪天會死於非命。也許被刀子刺？也許被下毒？又或者是腦袋從後面被人開一槍之類的。摔死也不是沒想過，但還真的沒想到是被隊友害的。
話雖如此，我在下墜的過程中卻沒有想指責八的念頭。照道理講我是該指責她啦，畢竟是她把我丟下樓的。可是不是故意的，我都可以想像她現在在橋上後悔的模樣。光就這點我還真生氣不起來。
我花了好幾秒之後才穿過雲層。往下一看，那地面還是離我好遠，感覺還要墜落好久。都在考慮要不要利用這一點點時間寫遺書了。
大概是確定自己要死了，我連掙扎的慾望也沒有，決定去安詳的迎接死亡的擁抱。
唉，年紀輕輕的，才二十四歲。還是處男就要摔死了。
想到自己是處男，還真有點難過。果然人生尋歡要趁早嗎？
都閉上了眼睛感受著下墜，等待落地時死亡的那一刻。
然而，那一刻遲遲沒有到來。相反的，我下墜的速度慢了下來。直到我感覺到異樣睜開眼睛時，我發現自己飄在半空中。
我第一個想法是：我略過死亡直接到了天國嗎？
老實說我原本以為自己該去的是地獄。
但後來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旁邊的天地柱，我發現自己還在澤塔。雙腳懸空、飄浮半空。我左看右看往後看，並沒有什麼熱心的翼人經過來接住我。所以我是自己飛起來的？可是我沒翅膀啊。
然後我就注意到我的披風，新編出來的那件。它在飄逸，但不像是隨風的那種飄，反而像是……自己在動。
一開始以為是我剛才往下墜落，氣壓的快速變化讓我腦袋出了問題什麼的。直到那個披風一角很靈活的伸過來，戳了戳我的臉之後，像是在確認我的死活。我就百分百確認自己沒看錯。
這披風是活的。
第56頁
在飛回去那高的誇張的建築之後，我去找了當地的鑑定專家，來幫我看看這個活著披風是怎麼回事。是被人施了魔法嗎？還是它活太久自主成精了。來龍去脈我也說給他聽了，說這是我在南托海灘游泳時撿到的一塊布料，自己縫縫補補做成的披風。
那個精靈鑑定專家對著漂浮在半空中的披風簡單的看了看就得出了結論。
「這是個魔毯。」
魔毯？那個在我原本的世界裡，聽說會飛來飛去的地毯？我看著那個在鏡子前面漂浮的布料。它現在的形狀就像是有個隱形人披著它一樣，還戴上連帽，頗有人形的姿態。左搖右擺的，像是在審視鏡子中的自己。
那精靈跟我說我在南托海灘撿到的就是魔毯本體。它大概出於某些原因受了傷，所以才會在海中的沙子裡被我發現。想起它原本是個被狗啃的破布，估計是在玩水時被某隻大魚攻擊之類的。
瑪因大陸上有魔毯的存在。這件事我很快就接受了。這不是我所熟悉的世界，什麼事、什麼生物都是有可能的。
一般來說魔毯受傷了，傷口不會自癒，要外人補一補之後才會恢復。而我撿到時它奄奄一息，所以動也沒動。而魔毯通常只要它不動，根本分不出來與一般的地毯有啥區別。
精靈說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把魔毯做成衣物的。客觀來說，這有點像是硬生生地把一隻貓分屍後做成一隻狗，有點不人道……靠，幹嘛增加我的罪惡感。我不知道它是魔毯啊！我只是看它花紋漂亮做成披風啊！在這之前我甚至不知道這世界有個叫魔毯的生物啊！
在心中喊冤的同時，那鑑定專家拋了一顆毛線球給披風。後者開心的把它捲進連帽裡，不一會兒毛線球就消失了。精靈解釋說魔毯是吃毛線球的，要買嗎？
然後我買了十顆毛線球回去，不知道的人可能還以為我要做縫紉。
那披風很自動的飄回我肩頭上，安分的做個披風。我原本不知道它幹嘛跟著我，以為它會自己飛走什麼的。我使用能力讀取它的思緒，他好像還是很餓的樣子，所以路上我又給它幾個毛線球吃。
它確實是生物，雖然好像是一團纖維組成，不過要用「他」不是「它」。我還讀取到他對於自己從魔毯變成一件披風這件事感到有點複雜，身體沒有原來平整了，不太習慣。但同時也有感激的情緒，挺謝謝我救了他的樣子。
跟著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單純沒地方去而已。我想了想，讓他跟著也好。以防哪天我又被自由落體時他可以救我。
名字這種東西他自然是沒有的，我沒有多想，就決定叫他風。
披著一件活著的披風旅行，感覺也挺威風的。
我這下能飛了。
第57頁
題外話。當初我從空中飛回去橋上時，原本想跟我吵架的人不見了，只看到八在橋上哭的死去活來的，然後對著我下墜的地方瘋狂道歉。
並沒有太意外，這完全就是我落下時預想的狀況。她哭得很認真，連我從幾十公尺處的地方飛上橋都不知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只差沒有跳下去陪葬謝罪了。其實我還真有點擔心她也跳下去陪葬謝罪，所以走過去拍拍她的肩，告知她我還沒死。
然而，世事總在預料之外。
她揉著溼潤的眼筐回過頭，見到我時睜大了眼睛。
我原本以為她會來個撲抱，喊著「你還活著！」然後把鼻涕眼淚擦到我身上什麼的。那樣子的感人重逢。
但我收到的可不是擁抱。
八突然大喊一聲：「鬼啊！」然後一個拳頭過來，直擊我的腹部。
力道之大，我往後飛了好一大段距離……然後從橋上掉下去了。又一次。
我在一天之中墜樓兩次。這紀錄短時間內應該不會被打破了⋯⋯應該。
（待續）
創作內容
夜暮之曲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