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轉著語音歌唱的靈素,編織出與元素鳴響之歌截然不同的音律,濃稠的黑暗隨之四散、瓦解。意識逐漸清晰,我發現自己原來仍維持著環抱阿萊娜的跪姿,之前果然只是意識在元素導引之下脫離。操縱靈素的過程比想像中艱困,我隨手拭去額上滲出的汗珠,鬆了一大口氣——原本縈繞耳際的歌聲不再,我們的方法起作用了。
「總算睡醒了?快來幫我!」
熟悉的洪亮吆喝,立即把我的注意力勾了過去。不遠處的湖畔,九雷正與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交手。是現任守靈人?他身著一襲灰色長袍,微鬈瀏海底下鑲著一對藍眼睛,面容冷峻,手持長杖,喃喃唸誦著什麼,周遭氣旋隨之改動。衣袖翻飛,九雷手上提著那柄用以捍衛帕拉迪村的長槍,揮劈刺擊,卻無法擊中目標。
她為什麼不受歌聲影響?這個念頭才剛浮現,我就看到九雷被一股無形力量擊中胸口,以長槍支地嘔了口血。沒時間想這個了。我提起弓正要起身,原本消褪的歌聲卻又隱約響起。該死!如果需要持續詠唱來去除元素干擾,我根本幫不上忙⋯⋯
「安,快去幫九雷,我來穩定它們。」
阿萊娜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推我起身後,自己則盤坐著唱誦起咒語。她輕柔的聲音迅速安撫了周遭不安擾動的元素。聽見她駕輕就熟的詠唱,便無後顧之憂地拉開弓箭,瞄準湖畔的兩道人影。
九雷此時已經展開了另一波攻勢,來往數回,守靈人依舊沒有挪動半步。受他役使的氣旋,顯然是因應九雷的招式而變換、格擋,也就是說,只要跟著九雷的出招方向,就能抓到對方防禦的空隙。我想起索力圖所說,歷屆守靈人都必須自毀雙耳。知道了這項事實,那麼這樣或許行得通?
「攻他右側下盤!」我使勁朝九雷喝道,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她發起攻勢的瞬間,我計算好速度和角度,即刻放飛箭矢。然而,她卻並未如我所言朝右下方進攻,而是提槍上前,正面突刺。這傢伙!
千鈞一髮之際,我喚起靈素打偏了箭矢的軌跡,箭頭仍舊擦破了九雷的衣袖,帶出了斑斑血跡。
「聽不聽人話啊?說好的團隊精神呢?」我沒好氣地喊。
「這準頭未免也太差了吧?」沒想到九雷居然回頭來瞪我。「聽我指示!」
我一口悶氣還堵在胸腔,但她已經縱身而起,一面喊著接下來的出招方向。我一咬牙,順著她的攻勢一一射往守靈人防備漏洞之處。對方雖有防範,但在雙方夾擊之下依舊力有未逮,不下幾個回合,肩頭和膝蓋都已各中一箭,腿部也被長槍正面刺中,血流如注。
「該停手了吧?除非你想被射成箭豬。」我開口恫嚇,才想起對方根本聽不到,靈機一動,用之前催動靈素歌唱的方式編織語言,發現居然可行。
守靈人的目光猛然掃向我,那對藍色雙眼寫滿訝異。
原來索力圖就是這樣跟琵亞溝通的。我不知所以地閃過這個想法。
「妳就是他的另一半?」
守靈人低啞的嗓音裡隱含怒意。我還來不及反應,他便雙手持杖,平舉胸前,低聲唱唸起來,周遭元素隨之震動。
「滾出去!」
妳就是他的另一半?用靈素硬生生化消攻擊的瞬間,我想著的並不是那個「他」是誰,而是——
「你搞錯了,我不是誰的一半。」
我冷淡地宣告,和守靈人一樣站在原處,遙相對望。
場面僵持片刻。身上也多處帶傷的九雷雖未開口,卻一直提槍維持在警戒狀態,我身旁的阿萊娜則是依舊雙目輕閉,柔聲唱誦著咒語。打鬥一停止,周遭一下子靜了下來,只餘下詠唱聲,以及微風徐徐踏過枝椏的步伐。
守靈人緩緩開口。「你們身上有相同氣息。」
「這可算不上證據。」我輕笑,「你看,這裡不是還有另一個嗎?」
那對湛然目光落到了阿萊娜身上,似是懷疑,但隨著他神情的轉換,我知道他逐漸放下了敵意。九雷此刻也撤銷了戒備的姿勢,略顯疲憊地倚槍站立。
「安,幫我傳個話。」她轉頭對我說。「不知道妳怎麼做到的,總之找到方法溝通真是萬幸。」
我忍不住挖苦:「跟外人溝通之前,團隊溝通是不是該先顧好——」
「守靈人,我們此番前來並沒有惡意。剛才是我不知道與您正確溝通的方式,才會導致現在兩敗俱傷的局面,在這裡向您致上最高的歉意。」
九雷徹底忽視我,自顧自講起話來,我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大步邁過去,撩開她掩蓋住耳朵的髮絲,一時說不出話來。果然如此。
「⋯⋯請幫我傳話。」她扣住我的手,直直看進我眼底。「拜託了。」
和守靈人一樣,為了不受元素之歌影響,九雷自行毀去了聽覺。
血痕順著她的頸項流淌,與肩頭的傷勢匯流成一片殷紅。我早該察覺的。打鬥時,她並非不聽指示,而是根本就聽不見。剛才,要不是因為我跟她說話時並沒有牽動靈素,說不定到現在還不會發現。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我握緊拳頭。當然是為了確實達到目的。為了不迷失在此地。我呢?又要遲鈍到什麼地步?
我一字不漏地用靈素將九雷的話傳達給守靈人,他靜默了半晌。
「如果你不介意,我會盡力幫你治療傷口。」我看著他身上插著的箭,忍不住補充。擅闖禁地的畢竟是我們,他不過是履行職責罷了。
「不用。」他簡潔回應,伸手折去插在身上的箭身,照樣一聲也沒吭。「說吧,妳們擅闖禁地,有何理由?」
「我叫九雷,是卡沃斯南境村落帕拉迪的村長。昨晚我們轄區的雷本湖發生異變,亡者竟通過生命之湖回返現世。因為前些日子真實之淵也發生了類似情況,我們才決定前來走訪一趟。一方面確認王室雷本湖無礙,另一方面則是探聽有關異象的消息,畢竟雷本湖一旦受到威脅,牽連到的是未來諸多新生命。」
守靈人默然聆聽,一雙眼盯著九雷不放,似是要反覆確認她所言為真。接著,他極其輕微地嘆息,腳下步伐依舊未曾挪動半分。
「妳們的推測無誤,真實之淵確實發生了同樣異象。妳們當時看見的紅光,是引領亡者前來的力量,與之纏鬥的光束,則是我和另一半對其所下的箝制。」
「你們成功壓制了對方。」我說,盯著他不動如山的站姿。
「差點就要輸了。那個跟妳有同樣氣息的人——非常危險。」守靈人看向我,目光漸趨冷冽。「王城捎來訊息,約莫是一個雙輪月前開始,各處伏靈池的封印陸續被破,異變降臨,我馬上就知道絕對是他造成的。可怕的傢伙⋯⋯簡直不是人。」
廢話,那是因為他死了。我忍著沒說出口,目光仍然駐留在他的足下。
「他的目的,似乎是全面改造生命之湖。」守靈人緩緩說道。
「所以受影響的雷本湖還有救嗎?」九雷急急發問,「我們村子已經因為戰事幾乎全滅了,好不容易即將盼來和平,湖泊卻在這種時候出問題⋯⋯」
「有救。」我斬釘截鐵地說。「有救的。看看他腳下。」
九雷順著我所指看過去,驚訝地睜大雙眼,剛才戰鬥之間沒能注意到的,現在想必一清二楚地開展在眼前。是陣法。源自東方,現今辛鐸專精研究、改良發展的術法科目。而守靈人至今寸步不離的,正是一幅巨大陣法的陣眼處。
「從上面的符文看來,可以確定是辛鐸的陣法。」我接著說下去,緩步逼近守靈人,沿途觀察著腳底橫生交錯的圖騰。「生長於此處,以一生守護低地雷本湖的你們,怎麼會使用辛鐸的法術?我想,異變發生的時候,在場共同抵禦入侵的人,不只有你和你雙生。我說得沒錯吧?」
一陣鼓掌聲傳來。我循聲看去,忽然懷疑自己又產生了幻覺。
「就知道一定能重逢,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高瘦的棕髮女子溫和笑道。
「才覺得妳脫胎換骨,怎麼一見到故人就一臉懵懂?嘖嘖,不得不說還真是懷念。怎樣,等不及找我驗算了嗎?」
身材嬌小的男子隨手將遮了半邊臉的長瀏海往後梳,朝我露出頑皮的笑容。
「真是好久不見了,好命格。」
(第三章 未完待續)
迷你後記:
最後兩小節!其三就要完結啦~~我好興奮啊!
最興奮的莫過於,快要被遺忘在角落生灰塵的角色總算又登場啦(淚目)
希望大家還記得他們~謝謝各位讀者不離不棄的支持: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