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有了共同的想法卻沒共同的計畫。總之,我們先坐上了回程的公車。一路上我和老師都在閒聊著,從我最近一次考試的狀況到我小時候發生的瑣事。基本上都是老師在瞭解我的事情。直到聊到了我曾試圖拍攝過夜晚的天燈,老師突然起了想放天燈的興趣。於是在下了公車後,我們便搭上了火車通往知名的天燈景點。
從水泥森林到了星星終於比路燈亮點的地方。一下火車,從月台走到對面陳舊的車站。順著過去的火車鐵軌將兩旁的老街道隔開。這復古的畫面是很多觀光客拍照的最愛。不過,或許今天是連假最後一天的關係,附近的遊客並沒有那麼多。
由於我沒有相機的閃燈,基本上夜晚是很難拍攝的。我擺出攝影的構圖手勢瞇著眼,看著老師已經站在鐵軌的邊上,雙手微微地朝一旁伸展走向老街的方向。
「老師,妳這可是不良示範喔。」
我走到她的左手邊督促。
聽說這裡的火車班次很少,所以像這樣走在鐵軌上,已經是來這裡的人默默拋棄規範也想嘗試一次的東西,但希望她還記得為人師表的自己。
「有跳海興趣的張澈同學才沒資格說我吧。」
這麼說的她,顯然不記得了。
因為站在鐵軌邊上而高我一點的她還是逕自地向前,我只好在一旁乖乖跟著這電影裡才會出現的畫面。
忽然耳旁傳來老師的輕呼聲,她站在軌道上的腳步踉蹌,一副失去平衡的樣子。回過神來,我的手已經抓住她指間的縫隙。
「──真是好險。做得很好喔~張澈同學。」
恢復原本平衡的老師一派從容,活像剛剛差點跌倒的人並不是她。我則無奈地陪她繼續向前走,而我們的手卻還是緊握著。
基於我的內心,我不打算放手,但心情還是處於緊繃的狀態。我偷偷瞄了一眼老師的表情,她比剛剛還更專注於這無謂的挑戰。她對這連結覺得沒什麼的態度,一方面讓我安心,也讓我覺得不甘心。
我看向不遠處已經有幾組遊客開始在買來的天燈上寫下願望。我也在心中思考等等要寫些什麼。
「欸,我說……」
老師這突然開口,使我的注意力被拉回。
我看向她,等她緩緩地接下一句。
「……如果我下次跌倒了,張澈同學也會救我吧?」
她隨意地說,像平常愚弄我那樣。
「下一次,我就會報警。」
如果下一次還走在鐵軌上的話。
聽了我那沒多加思考的回答,老師大笑著走下鐵軌。嘴裡一邊說著「真有你的風格。」一邊邁開步伐前進。
看著前方那輕盈的背影,我想……還是會吧。
我握緊了那不知不覺只剩餘溫的右手。
向店家選購了紅色的天燈後,我和老師拿起一旁提供的毛筆寫上願望。由於不知道該寫什麼,我只簡單寫了祝張弦能考上理想的學校。而老師堅持不肯讓我知道她寫了些什麼。等到了我們彼此抓緊因火而膨脹的心願,她還是不肯讓我知道。
「準備好了嗎?」
天燈後的她,聲音聽起來很興奮。
「還沒。」
「張澈同學這樣鬧彆扭,我還是不會給你知道的。」
「隨便妳吧。」
從對面傳來「嘻嘻」的笑聲數著「一、二、三。」我們將手裡的願望放手。
緩緩上升的希望,用剩餘的橘紅劃過老師的臉頰。
我看著那一瞬間出現在我面前的表情凝望天空。隨後,也陷入凝望。
「如果願望能實現就好了。」
「老師也有一定要完成的願望嗎?」
我緊盯著遠方漸漸曖昧的紅點。
「才不跟你說。」
「小氣。」
「彼此彼此。」
老師露出像報仇成功般,孩子氣的表情。果然是在報復相片不給她看這件事嗎?可惡。
「再往前走一點吧。」
這麼說的她,又開始前行。
我看了令人嫉妒的夜空一眼,走向她的身旁。
懶得計算走了多久,唯一確定的是我們已經離老街有段距離。周圍只剩下鐵軌與零星的路燈,我停下來抬頭仰望。由於附近沒有什麼光害的關係,今晚的星星真亮,那像是在對我招手的閃爍又像是在道別。
我看得出神,突然一陣風把我拉回現實使我看向前方,老師正擺出攝影的構圖手勢瞇著眼對著我。
我朝著那模仿我的樣子說:
「在看什麼?」
「未來。」
老師那一如往常帶著笑意的眼神,讓我感到特別溫柔。我也擺出一樣的習慣瞇著眼看著她。
「那你在看什麼?」
她把手輕輕放下。
「未來。」
我笑著對她說。
眼角的餘光瞄到不遠處的火車燈光,似乎快行進到我們這。
「未來嗎……」
聽了我的回答後,老師眼神裡的閃爍以及那句咕噥,我沒有放過。
突然光線瞬間包圍我們,讓我看清夜晚她那有些寂寞的笑容後就呼嘯而過。我想那是她原本就有的東西,但我從未看過。
火車與鐵軌那帶有節奏的「轟隆」聲,像是要帶走什麼般的離去。
「……看不到喔。看不到的……」
那從路燈與路燈的夾縫傳來的低語,讓我感到有什麼在壓縮著。
「什──」
「啊──!已經這個時間了嗎!?」
老師突然大叫,打斷了我想說的話。
走到我面前的她,已經沒有了剛剛的氣氛。
「再不離開的話,就晚了喔!明天還要上課!」
丟下這句話就走的老師,以令人不多加猜想的速度走著。
結果,直到走回車站,直到上了火車,她都像之前一樣喋喋不休。而我並沒有心情去應對她,只因剛剛她那令人疑問的模樣。
難道,只是我的幻想而已嗎?
「怎麼了嗎?從剛剛開始你都不怎麼回應我?」
坐在我身旁的老師鼓著臉頰抱怨。
「……沒事。」
說出這句話的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看向一旁的她了。
「那……要不要我牽著你,像第一次那樣。」
伸出手的她和明顯是在作弄我的語氣,使得那從剛剛就壓縮著的東西引爆了──那叫「不安」。
隨著我的「好」剛落下,她的手被我毫不猶豫緊握著。
老師驚呼一聲,瞪大眼睛看著我。
「張澈同學,怎麼變得這麼主動了?」
「這可是妳要求的。」
「你是這麼聽話的學生嗎?」
「還是想觸碰女生的男孩子。」
我勉強自己像往常一樣鬥嘴後,老師喉嚨裡發出輕輕的笑聲便不在說話。
想詢問剛剛的她到底怎麼了,還有一些我此刻才重新回想起的種種疑問。
我才發現我並不暸解真正的她。不過,總有種不容我過問的牆堵著。那牆上還有一部分是我的害怕堆砌。我怕當我的問題丟出時,這種日常將會消失。而此時此刻的場景,也令我深怕成為獨自一人自夢裡醒來,臉上掛著兩行淚水的喬凡尼。
我並不想。
「放心。」
就在我苦惱時,耳裡傳來了老師的細語。
「放心吧,沒事的。」
我轉頭看著她閉著眼睛,嘴角浮現的笑意。
「嗯。」
我簡短應了聲,然後抬頭感受火車內的空調和手心的溫度。
如果能保持這樣就好了,我閉上眼睛姑且相信著。
最後,在到達要下車的車站前,我們雙雙醒來。走出車站後,車站外牆的時鐘上指出了已經不早了的事實。
「張澈同學,我往那裡走。」
老師向我指出一個方向,我沉默地向她點頭。
或許是車內的空調和剛睡醒的關係,我的身體還有點冷。
「下次!」
「嗯?」
「下次!要去哪裡?」
她突然很摸不著頭緒地向我提問。但這提問混合著令人安心的咒語,瞬間粉碎了我的不安定。
她的「下次」總是有這種力量。
「還不知道的話,我們再用訊息聯絡吧。」
「嗯……好吧!那張澈同學,再見!」
「再見。」
互相道別後,我目送著老師離開。
下次要去哪裡好呢?其實普通地看場電影也不錯吧?煩惱著這樣的問題,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揚。
老師在走了一小段路後,又回過頭來向我揮手以及給了我一個放心的笑容。
此時,我還沒有察覺在那個笑容背後──
她對我說了個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