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當她準備跟黃計報到時,忽然被李梅祈擋住去路。
「妳換到昕璇的團隊了,恭喜啊!」李梅祈依舊沒頭沒尾地開心道。
「我改去昕璇的團隊?到底什麼跟什麼啊?」她忍不住皺眉。
「詳情我也不是很清楚,總之黃博剛剛打電話來,要妳收拾包包就去找昕璇報到啦。所以我才說恭喜呀!」雖然對於忽然被更換團隊一事感到一頭霧水,但她實在受不了李梅祈像機關槍一旦開啟就很難停止的嘴巴,所以她決定不再追問下去。
「妳放心啦,昕璇我跟她很熟,她人很好也很有肩膀,我覺得妳跟著她會比跟著黃博好啦,妳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她,她都會很熱心幫妳解決喔;啊,對了,偶爾她會約大家一起吃飯,妳也可以參加啊,聚會很有趣喔!」一路上,李梅祈還是繼續劈哩啪啦說著。
林啟艾不禁想起兩個月前,她一樣被嘮叨的李梅祈給帶來跟黃計報到;只是她的情緒不知不覺中由彼時如夏天般充滿暖流期待好奇,到如今入秋般地涼冷蕭瑟。
新訓營前,在黃計團隊遭受到一個月毫無人性的苛待後,她本已謀生去意;但依然想藉著參加新訓營,看看是否會有不同的想法。孰料最後卻莫名揹上「曠職一個月」的罪名。她千真萬確有遞出假單的。她在新訓營前一週,就拿著已填好的假單,親自送到黃計手上。
「訓練營一個月啊?」那時,黃計看著手上的假單問道。
「是。」她沉聲道。經過一個月的洗禮,她十分討厭眼前這個作威作福的老男人。
「妳的實驗做得完嗎?一個月不短呢。」黃計幽幽地看著她。
「黃博的意思是?」她有點不敢置信。黃計該不會想駁回她的假單吧?
「唉,好吧好吧!」黃計將假單往旁邊一擺,雙手交叉在胸前,「妳們年輕人現在真好命哪,我們那時哪裡有新訓營可以去玩呢?」
「所以黃博的意思是…准假了?」她不理會他的倚老賣老,淡淡地問他。
「只能准啊!不然呢?唉,接下來的實驗得靠我自己來完成了。」
她明白那時的她,應該要基於禮貌對他說聲謝謝的——但她做不到。對於打從心底討厭的人,她做不到虛假以對。「我知道了。」最後,她冷漠回應一句話後,便轉身離去。
我當時明明有遞出假單的,卻沒人願意相信我。她握緊拳頭,一股氣憤自心中升起。
她不是很懂她被調到周昕璇團隊的用意,但大概可以猜到跟曠職脫不了關係;周昕璇可能人真的不錯,畢竟她也曾經聽許依如大力讚美過她;但周昕璇人到底好不好,她其實一點都不在意。事到如今,她在意的只有,這個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在報到兩個月內已將她的熱情消磨殆盡。或許自己真的不適合這裡,還是一走了之吧?
「到囉!」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她們抵達周昕璇的辦公室外。
而周昕璇早已等在門口,面帶微笑,「嗨,妳的東西怎麼那麼少?我還想說要幫妳搬耶!」她還來不及向周昕璇打招呼,周昕璇已看著她手上的包包驚呼。
「呵呵。」她不曉得該如何回應,只能隨意一笑作為回應。一個月來,她每天上班就是把包包放著便直奔實驗室,直到晚上七、八點才又揹著包包下班;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的家當多到需要周昕璇來幫她搬。
「昕璇妳很誇張欸,要搬也是我搬啊,哪輪得到妳『周博』啊。」李梅祈笑道。
「妳妳妳,少虧我了,啟艾已經是我的人了,哪能叫黃博的人幫我搬啊?等等被黃博發現又要氣得跳腳!好啦妳快回去,不要讓妳們家黃博找不到人。」周昕璇沒幾句話就把李梅祈打發走了,但林啟艾被她那句「啟艾已經是我的人了」、以及她言語中隱隱透出與黃計的對立給愣了一小下。
「進來吧。」目送李梅祈離去後,周昕璇便帶著她走進辦公室。
這是她第二次進來這裡。隔了兩個月,這裡的擺設一點都沒變。裡頭的擺飾一樣相當中性、牆上一樣沒有任何圖畫掛飾、一樣只有一張記滿看不懂文字內容的白板——一樣,是讓外人不會察覺這是間女性在使用的辦公室。
周昕璇安穩地入座後,指著她座位旁一張小小的桌子對林啟艾說,「那是妳的位置。」
「這…?」她愣住了——怎麼她的位置就在周昕璇旁邊?一般不是高級研究員會有自己獨立的辦公室,其他人則在另一間辦公室嗎?怎麼她會跟周昕璇在同一間辦公室?
「不要懷疑,那就是妳的位置。」周昕璇似乎被她呆愣的反應逗笑。
「好,我明白了。」她只能接受,默默把包包放在椅子上後,「請問,周博需要我做什麼呢?」
「啟艾,妳知道為什麼妳會調過來嗎?」周昕璇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不是太曉得。」即時心中隱約覺得是因為曠職的事情,但她並不十分確定。
「是因為妳曠職一個月。」周昕璇很明快地告訴她答案。
「我『有』遞假單。」她實在受夠這個莫須有的罪名,方才的氣憤又在胸腔隱隱作動。
「但事實就是,沒有人看過妳『有』遞出假單。」周昕璇依然微笑著,但語氣跟她一樣不客氣。
「……。」她無言以對,看起來溫柔客氣的周昕璇,想不到也會如此嗆人。
「好吧,假設妳真的有遞假單好了,為什麼它會憑空消失?」周昕璇繼續追問。
「……。」她依然無言以對。假單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她怎麼知道為什麼?她也不是沒想過黃計私下作怪的可能性,但她沒有證據。
「今天假單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妳有想過如何防範嗎?」周昕璇繼續問。
防範?她猶如被周昕璇一拳打醒。她怎麼沒有想過?事件發生以來,充斥在腦海的只有滿滿的委屈跟氣憤,她還真沒有想過該如何防範。
「所以妳沒有想過怎麼防範,對吧?」周昕璇微笑地看著她一臉苦惱。
「妳可以想想看,想到周全的答案再告訴我。」周昕璇溫柔道,同時翻出一本書本,「在那之前,我有一份工作要麻煩妳幫我做。」說著,便起身走到她身旁,「請坐吧!」
她這才乖乖坐下。周昕璇翻起手中那本由A4紙張所釘裝而成的書籍。她看著書面上滿佈著中英文印刷體、全部串成她看不懂的字義,有一個娟秀的字跡(這應該是周昕璇的字吧?她想)則隨著那些印刷體文字的流動,密麻地注記在行列間。嚴格來說,這像是一本記錄「研發靈感」的書。
「這是一個細胞實驗的計畫。啟艾,我需要妳幫我到成功大學,學習分離這個細胞的方式——這個細胞,叫做味覺細胞。」周昕璇溫柔的嗓音自她頭上輕巧落下。
「分離…細胞……?」她愣住。她明白周昕璇是做細胞起家的,但她可是一點底子都沒有啊!怎麼會要她分離細胞?她連細胞長什麼模樣,都只有在普通生物學課本上看過啊!周昕璇是不是沒搞懂她是門外漢?是不是沒搞懂她在這方面幾乎等於白痴?她忍不住面有難色。
「妳什麼時候有空?我跟妳去一趟成大,跟老師打個招呼才好。」周昕璇問道。
跟老師打個招呼……?怎麼這一切都來得讓她措手不及?首先,味覺細胞是什麼?她根本一無所知;再者,細胞實驗的操作手法、無菌概念,她也是生手一個;最後,關於細胞,她的腦中只會浮現普通生物學課本裡,那幅真核與原核細胞的對比卡通圖。所以,她完完全全的細胞實驗生手,周昕璇怎麼連問都沒問,就要她開始著手做細胞實驗?莫非…周博看來溫柔和氣,其實也是跟黃博一樣,想整我、想對我不利?過去的經歷,讓她不免開始陰謀論;而經過這些折騰,她其實已經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對於眼前的難題,她實在沒什麼興趣與動力去完成、克服。
「看周博方便。」歷經黃計高壓統治的一個多月,她最終只能擠出這樣一句卑微的話。
「周博…」她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把她對於細胞實驗的抗拒、及有意離職的心意說出來。
「怎麼了?有問題盡量提出來討論,」周昕璇溫柔地鼓勵著她,「不要怕。」
有了周昕璇的柔聲鼓勵,她不自覺生出了勇氣。她深吸了口氣。
「周博,我沒有任何基礎,對細胞實驗也一無所知。」她看了一下周昕璇毫無反應的臉龐,決定一吐為快,「總之,我不認為我可以勝任這個工作。」她把內心的恐懼與抗拒吐出,但看著周昕璇微笑的溫柔臉蛋,她終究把想離職的想法給吞回肚裡。
「我明白妳沒有細胞實驗的基礎。」周昕璇似乎早已預見她會提出猶豫,並沒太大的情緒波動,「妳不用擔心細胞實驗,我會在今天將所有該注意的事項教給妳,而且妳還要操作一次實驗給我看,這樣就差不多具備細胞純化的底子了。」周昕璇講得輕鬆,她卻只覺得肩頭上的重擔更重了。
「…好。」但她也只能聽從周昕璇的指示。過去兩個月裡,黃計是不做實驗的;所以,當她聽聞同樣貴為高級研究員的周昕璇,要親自帶她做實驗而感到不可置信外,肩頭上的壓力也更重了。
「不要怕,沒事的。」周昕璇似乎看穿她不減反增的不安與焦慮,溫柔地對她打氣。
她沒料到自己的上司會這樣給她打氣,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呆呆地盯著周昕璇。
「好,那除了細胞實驗之外,還有什麼問題嗎?」周昕璇繼續微笑看著她。
從進來辦公室至今大約半小時,她已經明顯感受到周昕璇不同於黃計的滿滿善意,但已建立起的心防哪能如此輕易卸除?因此除了細胞實驗外,她滿腦子想的是離開這裡。
「周博,我想我還是去接收依如的座位吧?不然在這邊打擾您工作,也不太好。」她不自然地說著。對於請求,她一向不諳此道。
「不,啟艾,妳就坐這裡,我已經決定好了。」周昕璇卻不容分說地拒絕了她。
她沒料到周昕璇會堅持把她留在這裡,但既然周昕璇這麼莫名地堅持,那就這樣吧!
「好,那妳看要不要去上個廁所休息一下,我們等等進細胞實驗室,我教妳做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