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疾馳於高空中。
她從矛尖城寨出發，往大陸的東北方向前進。如今世界早已無法有效地去對抗虛無這個外來者，而虛妄這種形同害蟲的存在仍在不斷地啃食世界的根基──不行。不管怎樣，虛妄都必須完全地汰除掉。
嬌小的身姿穿梭於雲霧之中。朵拉對於自己能夠對這種飛行技巧駕輕就熟感到些微的訝異，但想起自己腦海中既然有那千萬種回憶去輔助的話，似乎又不是那麼值得驚訝的事了。
朵拉不知道自己飛了多久，她只是不斷地用身體周遭的風來推著自己的腳底，然後再抓一些風過來穩住自己的身體，就像有道牆輕輕地鉗住她一樣，雖然不會痛，但這也促使自己的身體被固定了起來，如果在現在這種狀態下遭到虛妄攻擊，那會是很糟糕的一件事。
在又穿過一片雲層，眼前的視線從雪白朦朧的頓時變得開闊時，朵拉看見了過去只能從書上聽見，如今卻能親眼見證的地方──精靈之森。
那片森林周遭有著數道結界，理論上是透明的，但藉著光的反射作用，朵拉還是隱約能看見上面有東西在浮動、飄盪。
但精靈之森周遭的土地卻沒有那麼好運。原本應是滿面翠綠，如今卻成為如同敗瘡之地一般的死寂、枯燥，甚至地表還裂出了幾條深的不見底的裂縫與坑洞。
火焰正在灼燒，即使精靈之森周遭已盡數成為荒地，但那燎原之火卻沒有停下，依然無情地啖食著周遭那象徵著生命的翠綠草皮。
她在荒地上看見了那條紅龍。
在陽光的照耀下，虛妄那身姿猶如紅寶石一般熠熠生光，如果不是身為害獸，或許朵拉還會因為自己腦海中的某一部份記憶影響，想把他肢解下來，做成標本來收藏。
朵拉揚起一抹嘴角，放開了原本拘束住自己的風──雖然還是留了一點來保護自己的臉──任由身體往下墜落。風捲起了斗篷下衣物的袖口，她看著自己手臂上的紅色真言。
她無奈地搖頭，這就是負責救世的龍原神子的命運。
原本溫順柔和的風開始粗暴地颳起，它捲起了周遭的雲層環繞在朵拉身旁。她依然在下墜，但利用了這層暴風來稍稍轉移了目標，同時也讓部分動力積蓄在腳掌。
白色的雲層遮蔽了朵拉的視線，但沒有關係。聽著龍吼，還有那耀眼的紅色亮光，要分辨虛望的方位並不困難。
橘紅色的頭髮因為狂風而四處拍打，朵拉緊盯著雪白雲曾中的那一抹紅光，在那颶風不斷摩擦的聲音顯得刺耳無比時，她引爆了先前積在腳掌上的風。
這次，她不會成為人們眼中耀眼的太陽。
這一次，她將成為足以貫穿大地的利箭。
她能感覺到紅色的光幾乎在轉瞬之間變得巨大，朵拉雙手護住自己的臉，感覺自己身體周遭的風元素撞上了一層石磚牆。
它碎裂、它崩毀，但朵拉周遭的風元素卻沒有止歇。它帶領著她突破了那一道對其他人來說都過於堅實的壁壘，儘管原本雪白的風被血液玷染、儘管她的視線因此而變得昏暗。
但朵拉知道世界上再怎麼昏暗，她都不會再迷惘。
已經沒有時間了。
昏暗的視線透出一絲絲光亮，朵拉放開了保護在自己周遭的風元素，然後利用腳邊的風元素往前一推，她抬起腳，原本頭下腳上的姿勢頓時轉正過來。
虛妄的哀嚎傳來，她又將風元素積蓄在腳下，然後使勁一催。那幾近失控的動力使朵拉驚呼一聲，在精靈之森周遭的荒地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咳、咳。」朵拉有些狼狽地站起身子，她拍了拍自己的斗篷和衣服，然後望著那頭被自己突襲的紅龍。
他顯然仍舊想奮力支撐住自己那龐大的身軀，但左前肢上的缺口卻又疼痛不已。朵拉可以看見自己創造出來的傷口讓這頭虛妄失去了相當程度的動力。虛妄轉過頭來，那雙紅眼透露出憤怒，顯然現在就想將她一口吞下。
朵拉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雙手舉在身前，短暫止歇的風又開始匯聚過來，它們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巨刃。
「啊啊啊啊啊啊──」
聽著虛妄的龍吼，她抬起右腳，然後奮力往地上一蹬。碎裂的荒地上又多了一條巨大裂痕，土地就像是被抬起來一般，將虛妄的的左後腿給抬了起來。紅龍吃驚地大叫，巨大的身子往旁倒了過去。
「連腹部也有龍鱗啊。」朵拉咋舌一聲，將著將手上的風刃給拋了過去。
風刃飛躍過在地上捲起的砂塵──卻在紅色龍鱗下變得粉碎。
果然沒有真言不行嗎？
虛妄憤怒的低吼，元素從那紅色的鱗片間竄出，在他傾倒的身體上凝聚起了一顆顆巨大的火球，它們拖曳著長長的焰尾朝朵拉疾襲而來。
她在腳邊捲起了一道風，看準了那幾顆火球即將打到自己的剎那，朵拉引爆了那陣風，整個人往前飛了出去。
火球在身後炸裂，但朵拉卻只是低頭望著自己的右手──嘴裡唸出了那幾句真言。
她再次換來了風元素，但這些風隨著真言的增幅，質量起了微妙的變化。
微風成了強風。
強風成了暴風。
暴風成了颶風。
但是，這都還不是她想要的。
颶風本是足以捲起一切、破壞一切的可怕力量，人類的任何一種建築只要碰上它，都是一場嚴峻的考驗。但這股力量卻被壓縮，朵拉發覺這種事她能夠輕易做到。
於是，它在小女孩的掌心裡化成了極細的利箭。
颶風不斷地嘶吼、咆哮著，試圖掙脫這由真言所塑造而成的枷鎖。正因為她運用潛藏在言語、名諱中的「真實」去禁錮，所以才完成了這一項徹底壓縮的成就。
朵拉將它往虛妄的後腿拋去。
望著那極細的利箭觸碰到那足以隔絕四元素的龍鱗時，那道原本足以將元素徹底泯滅的力量卻成為了「解放力量」的途徑。
女孩召來了風元素在自己身體周遭形成薄膜，然後雙手護住自己胸前──
箭炸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虛妄發出了淒絕的慘叫。
當壓縮那千萬颶風之力的禁錮遭到解放之時，屬於世界的自然力量猶如脫韁野馬般往外猛烈地釋放出來。它就像一顆極具破壞性的圓球。碾碎了虛妄的腳、壓垮了腳下的那片大地。
朵拉低喊一聲往後飛了出去。那巨大的力量捲起了地上的砂塵、碎石子不斷地打在她早前造出來的薄膜上。
她掙扎著起身，抬頭望著那趴在那裡哀嚎的虛妄。他的後腿因為剛剛的爆炸而失去了行動能力，鮮血不斷地自缺口流瀉出來。他哀嚎、嘶吼著，但似乎沒有放棄。
虛妄仍然想站起來，即使在朵拉的突襲下已幾近失去作戰能力，但他還是想站起來，那雙紅眸不再死瞪著她，而是轉過去緊盯著精靈之森。原本漸漸黯淡下去的紅色龍鱗又開始攢起球體。
「簡直就像不怕痛的傀儡。」朵拉咳了幾聲。
接著，原本平靜的地表忽地開始震動。朵拉一愣，地面竄起了數十條鎖鍊，它們攀附在那會使魔力無效化的龍鱗上，儘管一碰就會碎掉，但那製造鎖鏈的速度卻快得驚人。
它成功鎖住了虛妄的行動。
朵拉伸出右手，那雙金眸能看見風在空中不斷地交織、匯聚。那東西看上去像是一面密不可分的網。儘管已經成形，但朵拉並沒有停下創造，反而不斷地往上疊加。風猶如絲線一般不斷地交錯。
「──真的得這樣子嗎？」她問。
半晌，朵拉嘆了口氣，右手握拳，網停了下來，一條條平順的絲線如今轉化為猶如刀片一般的存在。接著彼此之間的融合，它愈發銳利。
「斬了他。」朵拉的語氣變得沉悶。
她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
斬了他。
斬了他。
斬了他。
碾碎他！
虛妄發出一陣狂吼，他伸出受傷的左腳奮力往上一踩，地面為之震盪。紅龍似乎察覺即將在自己頭頂上降臨的災厄，他怒吼著，轉過頭去看著朵拉，龍鱗又一次發光。但跟過去的火球不同，火焰在龍鱗間奔馳，匯聚到了虛妄的嘴裡。
朵拉右手一鬆。原本盤旋在天空中的「刀網」頓時下墜，但虛妄同時怒吼一聲，血盆大口吐出了熊熊烈火，直奔她而來。
「始於生命之初呼吸是水──」
她大力吸了口氣，雙手平舉在胸前，在那耀眼的光火即將吞噬自己時，一道水牆憑空而出，阻擋在她前面。
正當朵拉鬆了口氣時，水牆卻冒出了陣陣煙霧。她驚嘆一聲，警覺噴到自己臉上的水是如此地燙人，還有眼前這陣白煙。水正在被蒸發。
朵拉趕緊往後退開──卻為時已晚。
那橘紅色的光火侵蝕了神子的水牆，從白色的煙幕中猛地竄出。轉瞬之間，朵拉的視線被刺眼的橘光給包覆。身體變得炙熱、呼吸變得沉悶、眼睛更是被刺的睜不開來。
她感覺自己一直被往後推開。儘管仍用水牆包覆著自己的身體，但仍無濟於事。
朵拉不斷地往後退，直到撞上了一面牆壁。她痛苦地叫喊出聲，但仍然沒有止住釋出水牆的動作。她不斷地呼吸，可刺眼的光卻使得朵拉無法睜開眼睛。
她怎麼了？
她要死了嗎？
就因為虛妄的火焰？
爸爸、媽媽──
不可以！
朵拉咬牙，她明白自己不能被負面悲觀的情緒給牽著鼻子走，那是虛無控制、影響他們情緒的先決條件。她曾在那段世界的記憶中看見莉茵阿姨的失控，所以不行。其他人可以，唯有她絕對不能被虛無牽著鼻子走。
火焰漸漸地停止了。
朵拉把握住了這個關鍵，大喊一聲，將水牆往外擴張出去。虛妄的吐息頓時消停，沸騰的水濺在了四周。
她跪在地上，看著自己變得有些粉紅的手背和前臂，或許臉頰上也有吧？但虛妄的吐息並不是第一次應付，就在伊瓦利堤時見到的那頭來說，他的火焰應該也能用水牆來抵擋才對。
但這次不同。虛妄最後的吐息明顯比一般的火焰還要來的更熱，更具殺傷力。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泰戎於過去的戰爭中，曾在前線使用過猶如「太陽」一般的火焰來擊退龍族。
所以，這代表虛無記取了教訓，以仿造方式創造出來的偽龍，卻擁有那種如太陽一般的恐怖吐息嗎？
「但一開始沒有使用。」朵拉站起身，卻覺得腦袋有點昏昏沉沉的。「所以這代表他並不能頻繁地使用……」
她身子一軟，靠在了背後那有點凹凸不平的石塊上。
接著，朵拉在意識逐漸模糊之際，看見了遠邊的紅龍。
他的頭與其說是被自己的魔法給壓成碎片，更不如說是被某種東西給蒸發了一樣。
除了殘缺的長頸，原本虛妄的頭已不見了蹤影。
而虛妄旁好像站著一個人？
那人轉過頭來，模糊的影像中僅能辨識出那白色的短髮。
她暈了過去。
＊
龍原神子，到底是什麼？
說到底，終究也只是因應著外圍世界的異端入侵者，藉著各種不人道的實驗而產生出來的東西，但卻在戰後就被拱成了拯救世界的大法師、大英雄。
這，難道不可笑嗎？
我在接收了這份力量以後，原本只應該是朵拉的我，卻覺得已不再是我。
那些記憶混亂了我的認知。
那些經歷混淆著我對於自己的看法。
說到底，當我接收了先民的力量與知識以後，我發現我可能已經不再是自己，反而像是一種意識集合體，儘管我還是主導，卻變得不再是我。
可是，身為主導的我卻也因為他們的記憶而感到遲疑。
龍原神子，只是實驗下的產物，千年前成了英雄，但最終仍為了世界而犧牲。
那現在呢？虛無再次入侵，所以因為各種巧合情況下而誕生的我便成了最完美的素體，因應時事，所以當上了龍原神子。變成了必須拯救世界的英雄。
這，不可笑嗎？
龍原神子並不是英雄，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有所謂英雄的價值。
他只是一個道具。永存，或是世界用來排除異己的道具。
其實到這裡，我就明白、同時也釋懷了。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世界或永存的安排，那從我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已被注定了命運，所以我的命並不屬於家父或家母，而是屬於祂。屬於這個世界。
既然我被生下來就是為了要奉獻給祂
，那麼，我就不需要擁有感情，那都是多餘的。
當永存給我看那末日的景象時，或許就是要讓我有這樣的認知吧？
只要我不出面，世界就會滅亡。
因為沒有可以代替我去承擔這份責任。
因為我是被選上的神子，所以我別無選擇。
龍原神子是什麼？大法師？拯救世界大英雄？不，都不是。
如果要我給他一個代稱，或許我會這樣想。
人偶。
－－
後記：
接下來都會是朵拉的回合。
而且她本人也對「龍原神子」有著許多質疑，卻也因為本身的命運而去接受……
基本上劇情到了現在這樣子，我想我可以坦然地告訴大家：
接下來應該都會是朵拉、瑟薇安、普羅的主場。
艾洛的戲份會變得非常少。
裴蒂的戲份會穿插，但也會減少。
原因是到了世界末日這個部分，擔當了第二部絕大部分視角的兩位角色已無大用途。
然而，在中要的東西出爐時，這兩個人絕對會又一次站在第一線。
所以也不用他們後續會完全消失的問題XD
希望大家會喜歡^^
－LKK 2018 . 07 .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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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