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璃華認識已經兩個月了。第一次見面時是在盛夏，如今天氣已經轉涼入秋了。
我去找她的頻率大約是一個星期兩到三次，有時候拿沒做完的功課去她那裡補完，有時候只是單純去找她抱怨或者閒聊，還有的時候就只是單純無聊而已。
讓璃華離開宿舍的方法我也進行了調查，只是我對這方面實在是一點都不了解，網路又很不可靠，我只能去尋找某些可能是大師的人問問看，以至於到現在都還沒有進展，好在我距離畢業還有長達一年之久，所以我也不怎麼擔心。
在這期間，我也見識過了那些所謂宿舍怨氣的集結體、會襲擊生靈的邪惡化身－－「凶獸」。真的不是我要說，這生物簡直醜到不行，最直接的形容就是老鼠的頭長在狗的身上，然後身體跟卡車一樣大。基本上璃華三兩下就能把它們通通炸成灰，真是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簡直就是進化論史上最大的敗筆，這種時候就該靠北一下達爾文不做事了。
說到凶獸，上次看到璃華的狀況似乎有點不太好。據她所說，最近怨氣凝結成凶獸的頻率比以往高了一些，要鎮壓怨氣的同時還必須處理高頻率生成的凶獸對她來說似乎還是有些吃力。畢竟原則上她還是一把無主使用的兵器，獨立殺敵其實已經是一種超常發揮了。
若是這樣我最近還是不要上去好了，以免增加她的負擔…
話說回來了，現在到底幾點，我為什麼會現在醒過來……
我看向手腕的錶，凌晨三點。
又是這個時間。
我忽然察覺到一點不對勁，空氣很沉重，很冷，這種感覺就跟四五樓怨氣所在的那種感覺很像，但這裡明明是二樓，我的房間才對。難道……？
我連忙爬到對面室友甲的床上，用力搖了他幾下，一點反應也沒有。甚至我怒搧了他兩巴掌也是兩眼緊閉動也不動。室友乙丙也一樣。這事態顯然不對。
莫非璃華已經撐不住封印了嗎，怎麼可能？
我連忙衝下床，飛快的爬上三樓，撬開樓梯的鎖後匆匆忙忙的拉開鐵門，飛奔上樓。
我沒有時間思考為什麼我會醒來，其他人則叫都叫不醒。腦中無數個念頭交織成一塊，宿舍的封印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原本只被壓抑在四及五樓的怨氣會擴散到全宿舍、凶獸是否已經多到令璃華招架不住……
璃華現在還安然無恙嗎？
腳步不停，我很快抵達璃華所在之處。璃華的劍身所帶的綠芒一明一滅，閃爍不已，而她看見我立刻化出人形。
「雀漓？誰讓你來這裡的？這裡現在很危險！」璃華焦急的喊，大打手勢要我趕緊離開。
「怨氣不知道為什麼膨脹了好幾倍，我光是要把它們壓制在四五樓裡就快撐不住了，已經沒辦法阻止凶獸的生成了，你快回到安全區域，別留在這裡！」
怨氣膨脹？為什麼？怨氣的量照理來說不是固定的嗎？又怎麼會有膨脹好幾倍這種事情發生……
而且看來璃華並不知道怨氣已經實質上擴散入四樓以下的樓層了，雖然並沒有上層這麼濃厚。這棟宿舍真的還有安全區域嗎？
我的思考還未轉過一圈，就在接下來的巨響下徹底中斷。
凶獸。
足足九頭凶獸一同顯現，每一隻的體積都比原先我見過的大了接近兩倍之多。龐大的體積擠爆了走廊和房間的牆壁，引起轟然巨響，充滿惡意的紅色雙眼直瞪著我和璃華，森森殺意直蔓延過來。這下連退路都沒了……
璃華現在應該虛弱到沒辦法打敗這些變異的凶獸了，而且還這麼多隻。
那怎麼辦？
我想不出任何方法。
躂。
躂。
躂。
是腳步聲，我沒有聽錯。剛剛上來時沒有關門，要是有察覺到異變而醒來的人，應該很容易就能上來。又或者……
一個人影走了過來。就像是摩西分紅海，巨大的凶獸讓出一條道路，讓那人暢行無阻。那人低著頭，陰影遮住他的臉，我卻沒因此而認不得他。
「……霜墨哲。」我輕聲道。
「呦，雨雀漓，你可真是不負我的期待，完成了這麼一場好戲呀，挑你上舞台當演員還真是找對了呢。」
我的好友……我曾經的好友語帶輕佻，笑了起來。認識了他超過一年，我卻從未看過他現在狂妄與惡意交疊的姿態。
如果他就是幕後黑手，那麼就解釋了為什麼身為找我探勘不滅燈的人，事後反而就好像忘了這件事一樣。也能解釋為何他和我造訪璃華之後短短兩個月內，怨氣就突然暴增到已經鎮壓這裡數十年的璃華無法處理的地步……
「你是怎麼做到的，又是為了什麼？」我沉聲問道，事實已如此明擺，我卻無法置信。
「不得不說你還真是一場演了一齣好戲呢。你說什麼？我的目的？你在說什麼傻話，不就是奪取璃華嗎？」霜墨哲的臉上仍帶著那番想讓人一拳揍歪他臉的笑。
「抱歉，說錯了，是校長想要奪取璃華，我只是他的代行者，而你則是被選中的犧牲品。」
「你說校長……」我的呼吸一滯，「沒錯，璃華的秘密是每一任校長都知道並傳承下去的，否則怎麼會放任璃華以及繼續封閉四五樓呢，但很不巧這任校長是個人渣，不計一切代價都想要得到璃華啊。」
「我就直說吧，反正雀漓，這也是你臨死前能聽到的最後一番話了。我早就知道在我們離開後，你一定還會不斷前來這裡了，就是因為相中了你這點我才選中你而跟你一起來的啊，認識你這麼久可不是白認識的，你看到寂寞的璃華一定會於心不忍，沒錯吧。」
會找我一起來原來只是設計好的圈套，他早就知道璃華的事，只是為了讓我上鉤……？
而霜墨哲又繼續開口：「還記得我那天一直靠在牆壁上嗎？」
霜墨哲從牆上、璃華的光所照不到的陰暗處，撕下一張約巴掌大的符咒。顏色與牆壁相近加上位於視線死角，我竟然兩個月都沒發現這東西。
「為了謀取璃華他們什麼壓箱寶都拿得出來呢，妳的面子還真大，妳該高興呢，璃華。」霜墨哲嘲諷的晃晃手中的符咒，璃華則冷哼一聲。
霜墨哲轉向我：「雀漓，你每一次來都會在這裡留下一點生靈氣息，原本怨氣是察覺不到的這件事的，它們只對大量生靈，像是住在樓下的幾百人才有比較高的感應度。」
霜墨哲再度搖了搖符咒，「但有了這張符咒，你的氣息被放大到能被它們察覺到你的進出，並因為你踏足它們的領域感到憤怒。這就像是拿著生肉挑逗飢餓的獅子一樣，於是怨氣越積越大量……」
「然後你在怨氣大量到璃華力量無法處理的今天動手。」我接下他的話，霜墨哲笑的好不開懷：「對，就是這樣！真不愧是我選中的演員吶，雀漓。」
「那麼，你要怎麼奪取璃華？就算趁著虛弱時搶走璃華，只要璃華離開宿舍，整個宿舍的怨氣不就會失去封印？」我一邊問，一邊細細思索著有什麼辦法能逆轉眼前的狀況。
「璃華，妳知道為什麼妳封印了怨氣幾十年，怨氣卻仍然沒有自然消散嗎？」霜墨哲向璃華問道，璃華瞇起雙眼，沒有回答。
「那是因為它們從來沒有成功復仇過啊！看看我手上這個法陣，只要凶獸成功殺死一個生靈，它們的怨氣稍減，我就能趁空隙利用這個法陣替換璃華的封印，到時候，璃華，妳也就真正落入我們的掌中了！」霜墨哲瘋狂的大笑起來。
所以，他們的計劃是透過我的進出來提升怨氣，壓制璃華，並且算準了我一定會在他們動手的今天來到五樓，好讓凶獸殺死我作為活祭，他們便能替換封印，並趁著璃華的虛弱奪走璃華！
姑且不論可不可行，畢竟我並非這方面的專家。但這個計畫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相當縝密的，而且……拿我比喻成演員還真是一點也沒錯，我始終就真的照著他們的劇本在舞台上跳舞啊。
「你以為我會坐視凶獸殺死雀漓嗎？」璃華淡淡地開口，淡綠色的眸瞪著霜墨哲，滿是殺意。
「當然不會，但妳根本沒有力量保護雀漓吧？當然啦，如果妳拔劍解除封印，放棄繼續壓制怨氣又是另外一回事。」霜墨哲的臉上帶著扭曲的笑，「但解除封印的話，意味著完全解放怨氣，以現在怨氣的量，凶獸必定也會在一至三樓大量顯現，下面幾百人的性命也就不保了。你確定要把雨雀漓的性命跟幾百人混為一談？」
璃華猶豫了。
璃華的職責是守護這個宿舍，她當然不能為了我而拋棄整個宿舍的人命。一個人和幾百人，這種差距，是連放在天秤上衡量都不允許的。
「別用那種『竟然不惜殺人也要奪取璃華』的眼神看我。放心吧，雀漓，校長會使用璃華的力量把你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痕跡徹底抹淨，就連你媽都不會記得你。璃華的力量就是這麼強大，你也不能怪校長想要染指璃華了。」霜墨哲笑的猙獰。
凶獸們用前腳扒著地面，嘴裡嗤嗤噴氣，看的出來只要一聲令下，它們就會一擁而上讓我徹底神形俱滅。
理應無計可施了。
但是……
「去吧！給我把雨雀漓撕成碎片！」霜墨哲不可一世的大喊，隨著他的語句，凶獸們呲牙咧嘴，放開四足朝著我們衝了過來。
還有一個方法。我看向璃華，我們對望了一眼後，璃華露出了微微的笑。
我也笑了。
我知道我跟璃華的想法是一模一樣的。
很周密的計劃。利用幾百人作人質好讓璃華不敢輕舉妄動，的確是很高明的手段。
只可惜要輕舉妄動的……
是我。
我將手放到璃華的劍柄上，一口氣把她拔了出來。地板上的封印法陣閃爍了幾下，隨即破碎消失。
自古以來，劍為人用方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可是從來沒有變過的道理。
如果璃華的力量被怨氣削弱，那就由我來彌補這段力量的差距。
如果封印被解除會讓一至三樓的凶獸顯現，那就由我和璃華一起殺光所有的凶獸！
感受著璃華的劍柄，我閉上雙眼。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握過劍，沒有學過劍術，但是璃華的脈動卻不斷的與我的手臂展開共鳴。
要使用璃華，簽下主從契約是首要條件。
不後悔吧，雀漓。璃華輕柔的聲音流入我的思緒，聲音中伴隨著一點點憂慮。
當然。我意志堅定的回答她。
握住璃華劍的掌心浮現青綠色的紋路，契約成立。我睜開眼，一個揮劍，半個凶獸的腦袋在我眼前飛了出去，青色的妖血濺的滿牆。
「怎……怎麼可能？」霜墨哲的表情就像是吃了……某種不能吃的東西一樣，讓人看了就痛快。
「我也算是受夠了繼續在你們的掌心上跳舞了。也該是時候砸了你們精心準備的這個舞台了，墨哲。」我將璃華劍直指著霜墨哲。
璃華的力量隨思念而長。
我希望守護璃華。
我希望守護宿舍的大家。
我希望……
「痛揍你這混蛋啊啊啊！」我大聲怒吼，劍連劈兩下把一頭凶獸斬成肉塊，然後揮了好幾下劍把擋在霜墨哲身前的凶獸全部砍飛。最後，我握緊拳頭。
砰！
一拳把他揍飛在牆上。
「夠了，雀漓！樓下的凶獸很可能已經跑出來了，你的時間很緊迫！別繼續跟這下三濫瞎耗了！」璃華的劍靈從劍中冒了出來，著急的提醒我。
我補上一腳把霜墨哲的腦袋往牆上踹，確定他暈了之後幾個起落解決了剩下的凶獸，接著便急急的奔向樓下。
就像霜墨哲說的一樣，封印被破除後，凶獸開始在生靈氣息濃厚的三樓以下樓層浮現身形。正如璃華所說，我的時間相當緊迫。
「先吸引它們，從三樓引到一樓，再在一樓一次解決，不然一隻隻殺時間一定不夠。三樓和四樓之間的門關起來，不然四五樓的凶獸會跑下來！」璃華不斷傳來指示。大概是因為我握著她的關係，不需要發聲，她的話直接傳進我的腦海，而我一一照做。
三樓整個巡一遍，每隻凶獸都戳一下，再到二樓重複一遍，最後在一樓通通殺光，就像在RPG遊戲裡的拖怪流程一樣。而我動作流暢的好像我從三歲開始就練習劍術，而不是三分鐘前才剛握上璃華的劍柄。
很可惜才進行一次離完成還有好長好長。
我持著璃華接著從一樓到三樓再做一次，然後循環循環再循環直到一至三樓再也沒凶獸後，再打開三樓的鐵門清空四五樓所有的凶獸……
最後，我整個人呈大字型躺在五樓璃華一直待著的地方，累的活像條狗，體力剩餘額度趨近於零。璃華劍被我擱在一邊，人形的璃華則蹲在我旁邊，用手輕掩微笑：「剛剛還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現在怎麼一副窩囊樣啊？」
「吵死了，我起碼殺了兩百頭凶獸，跑樓梯跑了二三十次，激烈運動了一個多小時，正常人都吃不住好嗎…」我翻翻白眼，不禁抱怨道。
「放心吧，很快你就會習慣了。宿舍的封印已經被你解除了，以後我頂多只能把怨氣限制在四五樓，不能阻止凶獸的形成。好在所有的凶獸已經被你殺過一輪，它們恢復過來需要很久。但從今以後……」璃華意味深長的看著我。
「……我以後都要跟妳一起殺凶獸？」很快習慣是這個意思啊？我不禁哀號。
「不願意？」璃華不安的看著我。
「也不是不願意啦……」
「那就好！」璃華啪的一聲拍了一下手，興高采烈的看著我。「倒是雀漓，你知道我已經多久沒有被當作一把劍使用過了嗎？」
我怎麼有種不祥的預感。「五十年？」
「是一百五十年。主從契約也簽了，你可要好好負起責任喔。」璃華微微害羞的扭動身軀，我怎麼不記得好好負責任是用在這種地方上？
看來我跟璃華的緣分，不僅只留存在我還待在這宿舍的一年內，恐怕還要持續到更久之後。
啊，不過在那之前得先找到阻止凶獸與消除宿舍怨氣的方法……
以後就多多指教囉，雀漓。
從劍上好像有這樣的聲音流入我的腦中。
最後，我選擇笑了。
＊
宿舍的頂樓有一盞永不熄滅的燈光。
只是最近，如果有人在半夜往頂樓看，會發現那盞綠光有時候會沿著走廊移動，其中還交雜著一個少年認命的身影。
至於這個認命的少年，他曾向與他結下契約的劍許下的承諾，能不能夠在他畢業前實現……
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未完待續>
創作內容
《永不熄滅的光》序章(下)
奏神鳴曲 (2)